貴女凶猛 第88章 返京

作者 ︰ 寶金

得知這一遭出征最大的功勞尚未被人搶走,諸將面上便不禁都有些欣喜激動——廣平王若是真叫白瑯一把火給燒死了,他們這千里遠征可便撈不上什麼好處了。

及至從議事的軍帳中散去,方有人突然回過了味兒來。

白瑯是沒有殺掉廣平王,這也不代表他們能殺掉或者抓到廣平王啊。那人從什麼地方開溜的,什麼時候逃走的,朝哪個方向跑的——這可都沒有人知曉。

若是說還有誰可能捉到他,只能是秦悌。畢竟落鳳郡中一切驛站關卡都還是他在掌管。而若是他派出去通令閉關的馬不夠快,便是他也抓不住廣平王呢。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帶兵的將領,難道能每人帶個兩三千軍士出去,漫天遍地地找去麼!

算下來,這一通辛苦,也只有白瑯能確鑿地獲得一轉功勛。

想到這一出的將軍們,自有暗嘆命不如人的,也有忍了一口血,暗道那白瑯素是個有勇無謀的人,怎的這般好運,還不是都靠了他那狐狸精一樣的娘子?

而斯時,被人暗暗念著的秦七娘,卻正托著腮和白瑯對坐著,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等了好一陣子,秦念終于是忍不住了,道︰「郎君一回來便坐著發怔,這是做什麼。難道您不高興……不高興立了功麼?」

白瑯瞥她一眼,思慮一會兒,道︰「該高興。但我更想殺掉那個逆賊。」

秦念一怔,笑道︰「怎的突然說起這個——這營中有誰不想殺他?」

「我……不同的。」白瑯道︰「便是殺了他不算功勞,我也願意去做。」

「為什麼?」秦念道︰「因為……因為我做過廣平王妃嗎?」

白瑯不點頭,然而言語之中分明是默認︰「他竟然將你的玉佩給一個粗鄙的軍漢……你說我如何忍得?」

秦念張張口,失笑道︰「那不算是我的玉佩。我若是親自戴過,哪里會落到他手上?當初他恨我還來不及,怎會留著我用過的東西呢。不過是嫁妝中一樣沒人在心的小物件。再說了,便是我的玉佩,在他手上和在旁的粗鄙人手上,有何區別?連這個你也要生悶氣麼?」

「左右是你的東西——若不是那東西要做證物,我真想將它砸了去。」白瑯道。

秦念抿抿唇,道︰「可我親手送過你表情的儀物呀。郎君,我送你的金耳墜,可還在?你有我親手交給的東西,還妒忌這個作甚?」

「並不是妒忌,只是恨他糟踐你。」

「……他若不糟踐我……」秦念想了想,仿佛覺得此話如何說都不對︰「他若是糟踐……郎君,總之,他若是珍我重我,現下我便不是你的人了啊。」

白瑯沉默片刻,道︰「是。他若是待你好,你自然還是王妃——其實,所謂的謀反,根本就……」

秦念駭然,將手指比在唇邊,道︰「別說這個!那些武器,你親自見過的!」

「何止見過,那不就是……」白瑯嘆了一口氣︰「除了他身後有不知名的人物支持,真的再沒有旁的證據了吧?」

秦念咬著唇,慢慢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他對你不好,他想害你,你就毀掉了他的王府,毀掉了他的一切。」白瑯唇邊掛上了一點笑,他的眼中沒有責備或者厭惡,秦念卻依舊覺得心慌,不由問道︰「若是當時你便知曉內情……你會不會……」

「我還是會幫你。」白瑯道︰「就算你報復得太狠……我也不覺得你有錯。或許,你當時再猶豫一點兒,他便會將你害得萬劫不復了,對不對?」

秦念想了想,道︰「現下哪兒能知道當初的‘或許’?只是那時候……我當真沒有退路了。也許換個人,不會想殺了他吧?也許只是和離了也沒什麼遺禍……但我不能不報復,我當真……」

白瑯不曾听完,便點了頭,伸手將她擁進懷里,低聲道︰「我知道他們听你說追殺廣平王時是什麼想法……那些人只會覺得你不是個好娘子,竟然對前夫如此凶惡絲毫不念舊情。可我知曉,你受苦了。你把他的王府整飭得好好的,卻被他那麼對待。怕是很委屈吧?」

秦念的身體猛地一顫,听得白瑯最後一句話,她睜大的眼楮突然便落下了眼淚來,落在他肩頭的衣衫上。

這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說「你很委屈吧」。

或許一開始,當真是委屈,可委屈是怎麼變成憎恨與恐懼的?沒有別人會在乎她的承擔與忍耐,也沒有人理解她最終和夫婿撕破顏面不死不休之時心里頭有多無助。

天下沒有一條規矩會支撐一個女子向自己的夫婿報復。而她不能任由這種消息傳出去損害家族的名譽,那麼報復便必須斬草除根干淨利落……

「我不會叫你受委屈。」白瑯在她耳邊低聲道︰「阿念,你心里頭只放著我就是。至于那個人,連著仇恨和往事都忘了吧。你就當……當做一開始嫁的,便是我。我去替你討回公道來,我去拾掇他,世人不會多話。」

秦念將面頰埋在白瑯的肩頭,她哭著點頭。她心底下一直都在意白瑯該如何看這件事的,而如今他這樣說,她的心便放下了——先前是在極高的地方孤懸著,現下卻是被人小心翼翼放在了溫軟的絲綿上。

她的夫君啊,連她自己都沒有想過,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或許是因為消弭了最後一道心防,秦念看著白瑯,益發覺得心里頭軟軟的,甜甜的。留在落鳳郡的日子與回京城相比自然是百無聊賴,然而有那麼一個人陪著,她卻日日面上都掛著笑。

白瑯看她的眼神也溫柔。若不是時至秋節北地的風沙又大了起來,實在不怎麼好玩兒了,秦念簡直覺得這是她人生之中過得最快活的日子。

直到一個月之後,京城來的聖旨傳到落鳳郡。

秦念原本是住在秦悌府上的,而秦悌與白瑯要麼都回府,要麼都不回府。這一日,便恰好是兩位將軍都不在府上,秦念早上起來,正同林氏一同用飯,便見得府上的婢女飛快行來,對她們行了一禮︰「娘子!郎君召七娘去軍中大帳,請即時便動身!」

秦念一怔,忙應了︰「我立時便去!」

她沒有向婢女打听——軍中的事兒,是不會和將軍府的婢女透露的。問也是白問,有那個空閑,她倒是能空出口來再飲一口湯才起身。

是什麼樣的軍情,要她也這樣急慌慌地趕過去?難不成是,將那個人抓到了?

秦念想到這一樁,心中也有些激動。催馬更急,然而待得進了中軍帳,卻是一怔。

帳中除了面色極沉的秦悌和白瑯兩個人,便只有一名內官。

這名內官她認識,正是聖人身邊的劉內官……

「這是……」她開口,卻不知該如何接續︰「劉內官遠來,身子可還平安康健?」

劉內官扯了扯口角,道︰「多勞夫人掛記。小的身子平安……這……秦將軍,聖上的意思,是您來說,還是小的來轉告?」

秦悌看著劉內官不同尋常的神色,已然有些心慌了,而秦悌皺眉的動作,益發叫她有些怕。

「我來吧。」秦悌低聲道︰「阿念,你阿姊她……」

那一霎,秦念便瞪大了眼。

「你阿姊她……病重了。聖人派人來,帶你回去……皇後殿下一心要見你。」秦悌的聲音是啞的,而秦念的身體劇顫,竟險些跌倒。所幸白瑯無聲無息站到了她身邊,將她肩頭攬住︰「阿念,你鎮定些。」

秦念不知自己的聲音怎的那般驚慌,慌到連自己听著都覺得益發恐懼︰「我阿姊……怎的,怎的突然就病重了?什麼時候的事,是什麼病?!」

「並不是突然,只是……」劉內官低下頭,道︰「七娘已然走了多半年了,自然不知京中的事情。」

「……」秦念一時說不出話,她看看秦悌,再看看白瑯︰「你們……你們也相信麼?我阿姊病重了,她是皇後啊,宮中有那麼多醫術高超的,怎麼會就……」

「七娘!」卻是秦悌道︰「你克制些。這事兒誰敢作假?!」

秦念搖頭,道︰「劉內官出京,想來也有大半個月了,說不定阿姊她已經好了呢?是不是?」

劉內官的神色極是尷尬,他哪里敢在此刻說什麼「好了」又或者「還不曾好」?只得將求救的目光拋向白瑯。

而白瑯低聲道︰「阿念,別急。咱們回去看看,好不好?聖人也要你回去呢,我送你……你回去看看阿姊,或許她見到你愉快得很,也就好起來了呢?」

秦念抬頭看著白瑯,張張口,再說不出話。

她怎會不知道,沒有人敢用皇後的康健拿來亂說呢?劉內官是聖人身邊的,他來傳訊,十有**是阿姊當真重病了。

可她絕不願意相信這個啊。

「好。」她沉默了許久,道︰「什麼時候動身?」

「事不宜遲。」

「那麼,今日就走?」她道︰「郎君你送我們嗎?」

白瑯點頭︰「我送你們過了關再說——聖人不曾要我回去,待過了關,你自己一切小心。」

秦念點頭,又向秦悌辭行。這一回動身倉促,她是來不及等林氏給懷郎收拾行李了,只好同林氏說清楚,只道「待白將軍回去再帶懷郎同去不晚」,林氏也只得答應。

而從出了落鳳城,一行人便向南疾行。如今大股的叛軍已然被全殲,小股活動的也被拾掇得元氣大傷不敢出動了,于是南下的路走得很是順利。

不過是七八天時間,便遙遙望到了出落鳳郡的最後一個卡子。

而在此與白瑯告別之後,秦念的心緒便益發差了。接下來的路趕得更快——短短十數天,秦念已然風塵僕僕趕回了京城。而入城第一件事,便是先回翼國公府將自己收拾干淨。

待她沐浴洗漱完畢,連飯食都來不及用一口,便隨著劉內官入宮了。

宮闕重重,這里曾是她幼小時玩耍過的地方……那時候母親與姨母在一起親密地商量什麼事兒,她和阿姊與還年幼的聖人一道,也曾經說過一些天真稚拙的孩子話。

「阿姊,你嫁給聖人,我就嫁個最厲害的……將軍,或者文臣!輔佐你們……」那時候,是這麼說的吧?

孩子的聲音仿佛還在她耳邊響,可是如今的阿姊呢,可還能笑著打一下她的肩,道︰「胡唚些什麼」嗎?

養得修長的指甲,扎著掌心,絲絲疼痛。

「七娘,聖人曾下過旨意,您可以騎馬去皇後殿下那里。」

听得劉內官這一句,秦念老實不客氣地跳上了宮門邊備著的北地良馬背上,也顧不得什麼儀態,揚起馬鞭隔空一甩,駿馬便疾馳起來。

在宮中策馬狂奔,這種事兒怕是一輩子也做不了幾次。

隨著她的宮婢內官們也都騎著馬,從宮門至皇後寢殿算不得遠,可秦念卻恨極了馬跑得還不夠快。

然而,偏在這時候,一行人出現在了宮道的那一頭,為首的赫然是穿著彩裙的宮妃,一路行來裊裊婷婷,卻連劉內官高呼退避的聲音都置若罔聞。

秦念哪兒想得到她們當真不讓?沖到了眼前方勒馬,也驚得一臉汗。蹙眉定楮向那宮妃看去,卻禁不住心上一股火冒了出來。

徐三娘!

「徐才人如何不讓?真若是叫馬蹄踐踏可怎麼好!」劉內官也嚇得面無人色,道。

「……什麼時候外命婦——啊,秦七娘還不算外命婦——也能在宮中馳馬了?哪兒來的規矩?」已然做了才人的徐三娘道︰「劉內官不加阻攔,反倒縱容她驚嚇本宮?」

劉內官眉頭蹙起,道︰「許秦七娘在宮內騎馬,是聖人的旨意。」

「許她騎馬,可也許她狂奔了?成什麼樣子!」

「我急著去看我阿姊。」秦念冷聲道。

「皇後殿下這還沒什麼事兒呢,急三火四倒叫人亂想了去,那可不是詛咒……」

看著秦念瞬間咬緊的牙,徐才人又笑了︰「嗨,我說這個作甚呢。到底是一家子人,一榮俱榮,七娘為皇後殿下著急上火也是有的……是我不近人情了。」

「你……還要說什麼?」秦念深吸一口氣,坐直了身子,手中益發緊地攥著馬鞭。

「哦……不要說什麼了。」徐才人道︰「只是呀,七娘下回進宮慢點兒跑,也沒人在乎這一時片刻……」

她話音未完,一聲脆亮的鞭聲便響了起來。徐才人愣在原地,正見她身邊伺候的大宮女面上落下長長一條帶血的鞭印。

「我在乎這一時片刻!」秦念道︰「你是才人,我打不得你,打打奴婢總是可以的——你瞎了麼,擋在路中間,當自個兒是看門的狗?!沒看見我要過去,不會讓路?腿腳長著是為了顯得個兒高嗎?腦袋長著是為了不嚇著人嗎?!什麼賤骨頭,不打不曉得動彈?」

她後半句是向著那挨打的宮婢呵斥的——此人甚是臉熟,只怕當年在徐府里頭見過。

那宮女嚇呆了,徐才人也是一怔,方如同一起挨了一鞭子一般叫起來︰「秦念!誰給你的膽子打我的宮女……」

秦念理都不理她,只是微微牽轉馬頭,繞開她,朝著她的宮女們之間過去︰「你們誰想挨揍的,就原地站著——小小的才人,也敢來我跟前鬧意氣了。不洗洗自己的臉,看看能洗下幾斤粉來!」

徐才人原地站著,整個人氣得打顫︰「你……你等著!」

秦念回頭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我沒空等你這種只會犯蠢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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