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寶珠,記住哦,明天不可以抓這個。♀」雲姨娘拍拍桌上的書,再指指放在一邊的胭脂、金釵和針線包,「明天就抓這三樣就行了。」
「娘?」寶珠女敕女敕的嗓音中含著一股濃濃的疑惑,抓書做個大才女不好嗎?那樣不就可以憑著響亮的名頭嫁入豪門嗎?她還打算抓個算盤,管家理事也很重要不是嗎?
「不可以叫娘,要叫姨娘。」
「姨娘!」寶珠很失望,管自己親媽叫「娘」不是可以討好她嗎?就算是作妾的,心里也還是希望親生孩子叫自己娘吧!怎麼眼前這位風情萬種的大美人不按牌理出牌。
「對了,煙兒,去洗幾個果子過來,再拿把銀湯勺來。」
煙兒回身望了一眼,還是出門去了。自從柳兒重新進來當差後,她有時覺得小姐好像倚重柳兒多一些,雖然小姐經常送衣裳首飾給自己,似乎比以前還多幾次,但到了現在這種時候,小姐總會把自己支開。這是為什麼呢?
柳兒,不,現在應該叫張女乃娘,很習慣地站到門簾處,側耳听著外面的動靜。
「寶珠,听娘說。」雲姨娘收起慣常的慵懶表情,正經起來。
「娘!」寶珠眼楮閃閃亮,這是要開堂授課了嗎。
「你聰明,很聰明。」雲姨娘輕輕地模著這張漂亮的小臉蛋,「娘很高興。所以我想你能听得懂我的話,對吧!」對于這一點,雲姨娘起初是有點驚疑的,轉念一想,這樣再好不過了,聰明人總比蠢人好教,在這一年里,母女配合默契地牢牢佔據了二爺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但這些還不夠。
寶珠點點頭。
「但是聰明太外露就不對了。」雲姨娘翻翻書頁,「這東西,你想學,我可以教你。但是你要記住明天一定不可以拿書,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
寶珠點頭。
「你的身份是庶女,主母最喜歡什麼樣的庶女?當然是乖巧听話只識穿衣打扮的淺薄之人。所以這三樣才是你應該拿的。」雲姨娘微微冷笑,尤其是承恩公府里,容不下心思太大的庶女。她從二爺手里哄了不少銀子,本來也有一些私蓄,所以這一年多也得了幾個幫手,打听了蠻多消息。承恩公府,哼,一個靠女人發家的公府,要不是有當朝皇後娘娘和太子在,就憑府里這幾個吃喝嫖賭的男人,早就敗得一塌涂地。承恩公府男人窩囊,女人卻個個精明厲害,也是一樁奇景。尤其是老太太,養出了當朝皇後,又把手上兩個庶女送進宮固寵。太太也不弱,親生女兒是太子良娣,生下了太子長子,庶女則送往各個府上替太子打通門路。
「這府里水很深,所以每一步都要非常小心。」雲姨娘把目光投向二房正院那個方向。那里住著一個高傲精明的世家女子,她現在還無力與正院抗衡,但她也絕不能讓正院給算計了。她的女兒憑什麼日後要去給別人女兒去效力?就憑她出身高些不成?哼,想得太美了。「記住,如果你想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不動聲色不引起他人注意就是你的第一步。」
寶珠有點昏頭,討好賣乖是她的強項,但九轉十八彎她就有點來不了。她這親娘明明就是最受寵的不是嗎?因為她幾乎每天都可以見到她爹,有了寵愛難道還不夠嗎,那還要什麼呢?雖然她至今沒看過自己的嫡母,但一個不受寵的正房夫人用得著這麼顧忌嗎?
看著滿是疑問號的大眼楮,雲姨娘也覺得自己似乎有點操之過急了,才滿周歲,再聰明也有限,還是得慢慢教。
「算了,一點點來吧。來,明天不可以拿什麼?」
寶珠乖乖指了指書。
「很好,那要拿什麼?」
寶珠抓起胭脂盒、金釵和針線包。
「很好。一定要記住。」
寶珠低著頭,開始撥弄手里的金釵,心里開始不耐煩的念道︰「就這點東西都教了好幾天了,有什麼緊要的,莫名其妙。看在你生了我的份上,我忍。看在你最受寵的份上,我再忍。要不然,一個妓女出身的姨娘,我早就懶得理你了。」
次日,王嬤嬤听了丫鬟回報後,也只說了句「知道了,以後有事就及時來報。」看來是她杞人憂天了,一個樓子里出來的姨娘,能養出什麼好姑娘來?雖然這一年來二爺往留芳院去得多,但好像也沒出什麼亂子,至于姨娘間的爭斗,他們正房還巴不得鬧得越凶越好。也罷,既然主子都不在意,她以後也懶得管了。
並不是所有的周歲孩子都有抓周的,有的孩子生日能吃上一個蛋就已經是人間美味,還要偷偷模模地來。
「小妹快吃。」大丫把剝好殼的水煮蛋塞到四丫手里,蛋殼則往灶火里一扔毀尸滅跡。弟弟生日女乃女乃親自給他煎了兩個油汪汪的荷包蛋,可今天小妹的生日,女乃女乃一個字都沒提。九歲的大丫在外面也听過不少閑言碎語,對自家女乃女乃也深懷恨意與畏懼。雞每天都是她喂的,她拿一個蛋給小妹吃怎麼啦?大不了挨頓打,反正她也沒少挨。
四丫看著這個白白的蛋,只覺得口水一陣一陣地往上涌,回家的這半年來,只有在哥哥天賜的碗里才看過這東西,其余的都被女乃女乃牢牢鎖起來換錢。至于肉,那是要到過年才可以見到的美味,以她兩歲的高齡還與它無緣相會。
「吃。」四丫自然不會獨享這個難得的美味,她努力掂起腳,把蛋托了起來讓大姐吃。
大丫用嘴唇踫了踫,哄道︰「大姐吃了,現在該小妹吃了。快點,要不女乃女乃快回來了。」
「啊!」四丫忙警惕地看看門口,張開嘴巴就開始咬,還用手掰了半個蛋白給大丫。
大丫接過蛋白,打算等小妹吃完再還她,眼角卻瞟見一個扛著鋤頭的人進了院子,嚇得趕緊把蛋白塞進嘴里,來不及嘗味道,兩三口就咽了下去。糟了,小妹手里還有蛋黃沒吃,「快吃,女乃女乃回來了。」
四丫也急了,把蛋黃整個塞進嘴里,用小手捂住嘴,開始努力嚼。
「飯好了沒?」陳婆子放下鋤頭,坐下來捶捶腰,叫道︰「渴死了,給我舀碗水來。」
「哦,來了。」大丫擔心地看了看四丫,端水出去了。
四丫也顧不得衛生問題了,她把半個蛋黃吐在手上,先把口里的咽下去再說。如果她要因為一個蛋黃而哽死的話,那也太糗了。
大丫拿著空碗進來時,四丫已經結束了戰斗,正在用舌頭舌忝著自己手上沾著的蛋黃屑。
見大丫盯著自己,四丫臉一紅,把小手背到後面去。真的太丟臉了,她什麼時候變這麼饞了,這麼缺油少鹽的日子過下去,她已經滿門心思只想著吃了。
四丫滿了半歲後,鐵柱就把她接回了自己家,那時芸娘已經好了許多,至少可以做些針線活貼補家用了。或許是賣了二丫對兒子有愧,反正陳婆子只冷冷地盯了四丫半晌,但也沒有撒潑耍賴地硬要把她趕出去。四丫從那天起,不是貼著芸娘坐著,就是跟著大丫,反正絕對不靠近陳婆子一步。大丫也十分提防,時時把妹妹帶在身邊,唯恐一松手這個妹妹也被女乃女乃賣了。
自回家起,四丫的生活水準就降了個檔次,在李三女乃女乃家,她吃的是米糊糊,可回了自己家,陳婆子壓根就不同意給她另外弄伙食,她跟全家人一起喝稀粥,胃太小,一次喝不了多少,沒過多久又直餓得肚子咕咕叫,身上被李三女乃女乃養出的胖肉肉都漸漸沒了。
芸娘心疼得直哭。她白天繡花晚上打絡子,鐵柱也在城里給人打家具,兩人賺的銀子錢一文不少地都交給婆婆保管,結果自己女兒回家還不如在別人家自在,她也發了狠,開始攢私房錢,繡活是有數的,她就每次留下幾條絡子交給翠英去轉賣,得的錢買了米糧悄悄交給李三女乃女乃,請她時不時給四丫填補點。四丫也疼惜兄姐,經常袖回來分給哥哥姐姐吃。所以即便陳婆子日日在天賜面前念著「災星」之類的話,天賜卻依然對妹妹很不錯。
「水,姐。」四丫營養跟不上,還不能**走路,要麼爬著來,要麼牽著走,但口齒卻很清楚,單個字單個字地蹦,意思還是很清楚的。
大丫端起水喂了四丫一口,只見這小丫頭鼓起腮幫子,口里水響個不停,竟是在漱口。
四丫把水咽下去,再來了幾口,覺得口里沒有殘渣了,又伸出手要求洗手。
大丫想起了剛剛那個雞蛋,臉色一白,連忙自己也漱了漱口,把手好好洗了洗,這才放下心來。
果不其然,陳婆子已經開始在數窩里的雞蛋了,「天天都是五個,怎麼今天只有四個呢?」很快,陳婆子就查到廚房來,翻尋一番無果後,就把懷疑的目光投向這兩個早上在家的孫女身上。
小孩子是沒有人權的,搜了一翻後,沒在他們口袋里找到蛋的陳婆子喝令兩人把嘴巴張開,沖著光仔細看了看,又湊近聞了聞,狐疑地去外面繼續找。
大丫松了口氣,她擰了擰四丫的小鼻頭,「真是個精明丫頭。」
四丫呵呵笑地鑽進大丫懷里,腦袋直拱。這叫不叫,與人斗,其樂無窮。
「女乃女乃。」天賜跑在前面,沖進了家門。
芸娘則一頭挑著衣服,一頭挑著水跟在後面進來了,她淡淡叫了聲「娘」。
陳婆子摟著孫子親熱了一陣,看都沒看這個越來越陰陽怪氣的媳婦,語氣再冷又怎麼樣,自己是婆婆,她是媳婦,她就得服自己的管。
為母則強,芸娘脾性再糯,也經不得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搓揉,三年前乘她產後昏睡之際溺死了剛出生的三丫,她看在夫君的情面上,咬牙忍了,去年又要溺死四丫,她拼命阻了,等到這個婆婆偷賣了二丫,她心里已經沒了最後一絲情份,只剩下恨意。
「對了,你有沒有拿雞蛋?」
「沒有。」芸娘壓根就不願意多說一個字,把水倒進缸里就去晾衣服。
「天賜,你呢?」
天賜搖搖頭,他今天可是跟著娘一起走的。
陳婆子想了一陣,媳婦帶著天賜去河邊還在她前面,這樣算起來,就只剩下一個可能。
「大丫你這死丫頭,你給我過來。你給我老實說,是不是你偷了雞蛋。」
「沒有,我一直在掃地做飯,都沒往雞窩那邊去。今天不是女乃女乃開的雞窩門嗎?」
「還不承認,我掏過雞,今天有五個蛋,現在只有四個,肯定是你偷的。」陳婆子相當肯定,不承認那就打。「啪!」
「哇——」哭的反而是四丫,她一坐在地上,抬著頭大聲哭起來。
「怎麼呢?怎麼呢?」李三女乃女乃快步從隔壁走了過來,「又怎麼呢?四丫到三女乃女乃這兒來,不哭了,乖!」
「三嫂。」陳婆子恨恨地瞪了四丫一眼,這死妮子精得要死,這半年她只要一動手,不管打的是誰,第一個哭的就是她,聲音又大,沒一會就會來一群看熱鬧的,就像今天一樣。「沒事,只是丟了個雞蛋。」
「哎呀,李家六女乃女乃,你家的雞少生個蛋就打孫女啊!請問,打了後,那雞有沒有多生一個蛋啊!」好事的人永遠不少。
「就是,大丫多勤快的孩子,這也能怪她。」雞最喜歡生野子,誰家沒少過蛋,過一陣子不總在草叢柴堆里找回來了。
「沒事了,都回去吃早飯吧。」李三女乃女乃讓大家都散了,回頭又勸陳婆子,「一點小事,不要鬧得大家都知道,這樣名聲不好!」
陳婆子嘟囔道︰「我管名聲做什麼?又不能當飯吃。」
李三女乃女乃指著天賜說道︰「你不為別的,總得為他想想。頂多十年,天賜就得說親,家里鬧哄哄的哪個姑娘願意上門?好好想想吧。」
「吃飯!」陳婆子懊惱地鳴金收兵。
四丫心里冷哼一聲,反正女乃女乃最討厭她,她也不稀罕,她才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