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千刀的雞，吃里扒外，不認家門，光吃食不下蛋，等著，我遲早一刀宰了你。♀」陳婆子站在院子里叉腰大罵著，村人路過伸頭看了看，搖搖頭又各自走開了。
俗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陳婆子前兩年鬧騰得少一點，眾人還以為她改了，結果，這都個把月了吧，每天指桑罵槐，隨時找得到借口，叫罵不停氣，這中氣怎麼就這麼足？也沒見她吃什麼補藥啊。
大丫繡了一會兒，覺得很不耐煩，放下繡繃，起身想走動一下。
「大姐，別出去，會挨罵的，她還要罵上一會，累了自然就會停。」四丫不慌不忙地刺下一針，熟練地在繡布下面抽線，兩手輕盈翻飛，沒多久半片葉子就已經稍見雛形。
大丫往窗外望了一眼，笑道︰「我才不去找罵，我只是繡累了，想歇歇。」她寧願出去挑水掃地做飯，也不想做這種細致活計。
芸娘輕輕皺了皺眉，責備地盯著大丫︰「才一會，就累了，趕緊坐下，繼續繡，你看你妹妹，比你坐得住多了。你過年就十四了，再不好好練練，以後到了婆家可怎麼辦？」
大丫臉一紅，急忙坐下來拿起繡繃，繼續戳了起來。
「哎喲！」大丫輕呼，把手指含進嘴里，極不好意思地看著娘。
芸娘輕嘆︰「都是我耽誤你了，你早該學這個的，可忙里忙外，你哪有時間？」
大丫怕極了自家娘的眼淚，見好像又有那趨勢了，趕緊向四丫投以求救的目光。
四丫對大姐露出一個「看我的」自信表情，轉頭做出一臉委屈像︰「娘，你好偏心！」
芸娘都氣樂了，「我偏心？我就是偏心，也是偏心你這個小鬼靈精。」
「娘，你看大姐現在，飯菜做得香，小菜也種得好，長得又漂亮，更別說手腳利落到村里人人都夸，就連做衣服鞋襪，大姐都比我利索，我就僅有這一點長處，你還讓大姐學。唔唔，娘不是偏心大姐是什麼？」
芸娘起身輕輕敲了敲兩個女兒的頭，「好啊，合起伙來糊弄你娘。算了，慢慢來吧，娘也不逼你了，但你總得會一點吧。」四丫說得沒錯，大丫樣樣出色，在這鄉下已經是頂尖的媳婦人選，再說，她這手藝也得花點年景才學得下來，四丫已經有了四五分了，大丫能得個一兩分也不錯了。♀
大丫喜不自禁地點點頭，她不是不想學，只是家里還有一堆事等著她去做了。娘身子弱，小妹還小，女乃女乃少罵兩句她就謝天謝地了，她還是自己來好了。
「總算沒罵了，娘，我去菜園了，該澆肥了。」大丫見機開溜。
澆肥啊？算了，她還是不去幫大姐的忙了，還是趕緊把這片葉子繡完吧。
「娘，怎麼沒人來給大姐提親啊？」不是娘剛剛提起婆家，四丫還沒反應過來大姐也到了年紀說親了。實歲才滿十二歲，就說親？這萬惡的舊社會。
「人小鬼大，這是你女孩家該管的？」
「娘，你和爹要先下手為強哦！家里還有女乃女乃，她可是認錢不認人的。」尤其是現在。
芸娘一驚，沒錯，確實要當心這個。
上個月，柱子哥把天賜帶到城里去上學，一直沒回來。婆婆在家里等了幾天，死活鬧著要去找孫子，無奈她托人把她送到城里。也不知道是誰告訴她那二十兩銀子的事，在城里就已經鬧了鐵柱一場，回到家又哭又鬧，叫她把錢交出來。見她被逼得無法，四丫就站出來說那銀子是她掙的，她願意給哥哥讀書用，女乃女乃管不著。婆婆氣得不行，追著打四丫，四丫是個機靈孩子，往隔壁一鑽，天黑了才回家。芸娘也不知是不是該慶幸婆婆愛錢如命，把家里的錢瞞得死死的，也沒在外面宣傳這次柱子哥得了二十兩，只是天天罵日日叫，這也罷了，反正這些年來她也慣了，不過這樣吧。至于打，大丫也學了四丫的樣，婆婆一揚手就往隔壁跑，至于她，她不跑，她讓婆婆打，反正她身子弱大家都知道，一挨打就生病，一生病就得花錢，怕用錢的婆婆哪里舍得花這個錢。
四丫提醒得對，大丫大了，前幾天就有人隱約提起過這個意思，沒有跟柱子哥商量過，她怎麼也不能自己作決定。可婆婆不同，為了錢可以把二丫賣了，誰又知道她不會為了錢把大丫胡亂嫁了？那可是會害了大丫一生的。
四丫繡了幾針，見娘一直沒答話，抬眼就見娘一臉深思的模樣，就知道自己的話沒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經地義，只要搶在女乃女乃前面，給大姐定下親事，女乃女乃再多的算盤珠子也撥不響，也省得她老拿孝道來壓人。
唔，吾家有女初長成啊。她要努力繡，多給大姐攢點嫁妝錢。忽然，四丫輕嘆一聲，這些繡品即使賣得銀錢，也會全部進了女乃女乃的錢箱子，而女乃女乃會拿出多少來給大姐置辦嫁妝，四丫表示極不樂觀。還是想點別的招吧，也不知爹帶去的那十幾張圖怎麼樣了？是賣錢了，還是入股了，總不會爹老實地白送了吧。
四丫對她爹李鐵柱的認識還有待提高，因為他選了四丫最不願看到的一項︰他直接把那些圖交給姚木匠，然後，難道還有然後嗎？他求師傅幫忙說話，把兒子往學堂一塞，自己繼續雕他的雀上枝頭。
「畫得好，畫得好。這式樣，這花紋，都是新鮮的。爹，您這是從哪弄來的？」姚家大兒子剛剛從府城回來，看到手里這疊紙，喜上眉梢，這正好解了他的憂愁了。
「還有誰？鐵柱！」姚木匠悶悶地抽完兩口水煙，在桌上敲了敲，把煙屑倒出來，又填進煙葉，拿起香，吧啦了起來。
「爹，這不是好事嗎？您怎麼不高興？難道說，鐵柱要了大價錢？」姚大郎合計了一下，百十兩的話倒也不算貴，只怕要價太高，談不攏。
「屁！鐵柱是那種人不？他壓根連錢都沒提。」
「那您還急什麼？」
「你說我急什麼！」姚木匠揚起水煙桿子就要去敲大兒的頭，「一張兩張就算了，這麼多，這麼大的便宜你也敢佔人家的，虧不虧心啊你！」
姚大郎快冤死了，「爹，我哪里說過要佔人家便宜啦！我听您的，都听您的，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怎麼辦？我也正愁哩。正好你回來了，好跟你商量商量。你二弟已經中了秀才，這工坊他是不會沾手的，三小子手藝不行，人又老實如泥，撐不開局面，最多打打下手。這工坊日後就是你的了，你說說看，應該怎麼辦？」
「爹的意思呢？」
「我讓你說！扭扭捏捏的，像個娘們。」
姚大郎敲著桌面，仔細想了想說道︰「爹，要是鐵柱只有這些，那咱們就一張十兩銀買下來，這價錢也不算低。如果還有，那就可以讓他一成分子，日後也好長長久久。」
姚木匠瞪了大兒許久，看得對方有些忐忑了，方才開懷大笑，站起身背起手出門溜彎去了，有兒如此，又精明又不失厚道，家業可興，他老漢有福了。
四丫此刻正把眼楮瞪得像銅鈴，她覺得自己真是開了眼，居然一投胎就給自己找了這樣一個老實的爹，有錢都不知道要，也太忠厚了吧，神奇的是，對方也沒把他一口吞下去，也很老實地提出還算優厚的條件，這是商場嗎？怎麼這麼平和？可這爹，居然拿不定主意，跑回家來跟老婆商量。商量就商量吧，你怎麼能把我也抖擻個干淨？我沒要求曝光啊！
「芸娘，事情就是這樣，你這里還有圖嗎？」
芸娘也傻了眼，呆呆地把視線移到四丫這邊來。
四丫往後退了退，又無奈地往前進了一步，「有。」
「那就拿出來吧。」
「爹，我還想留著以後自己家也開個工坊用。」
「這孩子，想得倒挺長遠。」鐵柱笑了起來︰「有就好，那我就選份子了，以後留給天賜也是一份家業。當然，也要給大丫四丫厚厚置辦上一份嫁妝。」
「爹，您不想自己單干嗎？自己當老板多舒服自在！」
鐵柱模了模四丫的頭，「這孩子，從哪里听來一套套的？爹連字都不識，哪能單干？再說，當老板哪那麼容易，一不小心就成了商戶，子孫都要低一等。我師傅那兒，要不是他二兒子中了秀才，又給縣太爺當了文書，他也不會開工坊，即便開了也保不住的。唉，我跟你說這干嗎？你也不能懂。」
「爹，我懂的，不就是上面沒人，有錢也保不住。」四丫秒懂，這不跟以前她娘家也跟政府官員關系很好一樣嗎？「看來，還是要讓哥哥多讀點書。對了，哥哥呢？」
見妻子也投來關切的目光，鐵柱哼了一聲︰「好著了，跟我師傅的小孫子同吃同住，他還過上少爺生活了。」
「那就好。」芸娘放下心來。「那天賜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總得到過小年吧，每年私塾都是二十三開始放假，來年二月初才開課。」這點鐵柱很熟。
「唉呀，現在才十月，那還得兩個多月啊。我上次都沒給他帶棉衣，我得去找出來。對了，你什麼時候走？要不我索性給他做一件新棉衣好了。」
「明早就回去。別忙活了，冷不著他。」
芸娘只當沒听見，已經拿出棉衣和剪刀，看樣子是打算連夜趕制了。
「娘，你身體不好，我去把姐姐叫來，和你一起做吧。」
「我去叫好了，你爹還有話和你說。」
四丫無辜地看著自家老實爹，說吧您。
「圖呢？」
「爹，我明天要跟你一起去縣城。」先談條件。
鐵柱咬牙，如果是天賜，他就一巴掌下去了，不過四丫還小，圖又是她畫的，帶就帶吧，反正師傅也想見見這孩子，她不說他也要帶的。
「如果去的話，可別哭。我可沒空送你回來，最少也要呆上十天。」
「爹，我早就不哭了。」四丫粉氣憤，親爹怎麼看不起人？
「去收拾你的包袱吧，還有，把畫的圖都帶上。」鐵柱看著小女兒一溜煙跑走，搖搖頭，兒女都是債。
「啊，對了，爹。」四丫突然想起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沒說。「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說吧，這麼神秘。」
「爹，該給姐姐說親了。」
「說親是好事，怎麼要偷偷講？」
「女乃女乃還不知道。爹娘要快點，女乃女乃知道就糟了。」馬上，上挨了一下。
鐵柱怒道︰「小孩子家怎麼能這麼不孝順？怎麼能說你女乃女乃的壞話？」
好吧，失策。四丫不氣餒，繼續努力︰「女乃女乃為了那二十兩銀子的事，一直到今天還在罵。」
鐵柱想起自家娘看到他回家把門一摔的樣子，也知道小女兒沒有撒謊，但他又能怎麼樣，那畢竟是他親娘。
「那也跟你姐姐的親事沒關系。」
「怎麼沒關系？只要有人拿一大筆錢來，女乃女乃就會同意把姐姐隨便嫁了，才不會管那人是傻還是瘸呢？」
「還說，還說我真打你了。」
「哇，」四丫轉身就跑，「不說了，不說了，我去找娘和姐姐去。」
即使嘴里訓斥小女兒胡說八道，鐵柱自己心里也清楚，這話十有**會成真，他娘，自從那年後，他也有點信不過了。
到哪兒去找個好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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