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師傅,您看這丫頭可能學到幾成?」
宋氏口里的祈師傅正端坐于榻桌左側,一身青色衣裙通身無繡紋配飾,就連發髻上也只插了一只白玉簪,再加上面無表情眼神無波,生生把原有的三分容貌折騰得一分不剩。♀
看著祈師傅比出的「三」字,本因為祈師傅終于挑中一個丫鬟而欣喜前來的宋氏大失所望,這樣的話,花費這麼大工夫教出來的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灶上廚子,又有何用?
「表姑媽,您就多費費神,這丫頭是我那小女兒房內的丫鬟,可憐我那小女兒,吃女乃就吃藥,如今那身子骨還瘦得很,我這作娘的心里是真心疼,恨不能以身相代。」宋氏開始打感情牌,她心里清楚,祈師傅除了祖母外,略略放在眼里的就只有小孩子了。她當初也是用瑤兒才說通了祖母說通了這個性格怪異的表姑,請她來了金陵。
祈師傅淡淡地看了宋氏一眼,然後輕敲了一下桌子,立于她身旁一個中年僕婦輕輕上前一步,回道︰「表姑女乃女乃,請恕我插一句嘴,我家師傅所說的三成的意思是指,像在伯府那樣學上三年,如果這位肯下功夫,那才有可能學到三成。」
宋氏更加失望了,三年?祈師傅只答應呆上三個月,那她費了這一番周折到底能得到些什麼?
也是宋氏當局者迷,周福家的卻听得很明白,她忙上前,在宋氏耳邊輕語。一語驚醒夢中人,宋氏大喜,忙站起來福身一禮︰「多謝表姑媽體恤。」又沖旁邊那僕婦微笑點頭,連她臉上那塊燒疤都覺得無比順眼。
那僕婦福身回禮,又道︰「表姑女乃女乃,我家師傅的意思是,如果貴府選出的人選合適,那只要伯府那邊同意,她便願意教三年,當然,是帶回伯府。」
宋氏連連點頭,「當然,自然當以祖母為重。不過,陳嬤嬤,能不能再容一些日子,我再好生挑一挑?」她還是有些不甘心。
陳嬤嬤對這種得寸進尺的作風有些厭煩,如果不是看在伯府老祖宗的份上,她都想說兩句不好听的了。「表姑女乃女乃請自便。不過,我提醒表姑女乃女乃一聲,我家師傅是正月十七從伯府出發,答應了老太太要在四月十七日前回府。再者最少也得留個把月來看看人,到底值不值得費神,畢竟伯府那邊求到老太太跟前的人也不少。♀」
「表姑媽!」見祈師傅一眼橫過來,宋氏連忙改口︰「祈師傅,您就通融通融,可憐可憐我這當娘的心吧,我也不為別的,只為了能更好的照顧我家瑤兒。」起身就欲跪求。
「表姑女乃女乃,你強求了。」陳嬤嬤連忙上前扶住。
祈師傅平生最厭這種以情迫人的把戲,再不看宋氏一眼,起身就往西屋而去。
周福家的猛一閉眼,太太也真是的,怎麼能見著祈師傅好容易松一松口,就順著竿子往上爬呢?這回壞菜了吧!
陳嬤嬤也看不下去了,她匆匆福了一福,「失陪了。」也掀簾進了西屋。
宋氏羞惱不已,臉都漲紅了。
「太太,消消氣,消消氣。」
「這個不識……」
周福家的連忙假咳了兩聲,又死命在宋氏面前搖手。夭壽哦,這位祈師傅,雖說是無父無母投奔伯府,又曾受過伯府老太太重恩,可她也不是沒有倚伏的人,說句不好听的,就算太太攛掇伯府把祈師傅趕出府去,憑著她的手藝,她哪里找不到一個容身之所?太太又不是不知道,連長公主吃了她一碗粥,也心動了,那可真是捧著金銀珠寶來請她,她要不是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哪能在伯府呆到現在?
宋氏也不是心里不清楚,她只是氣不過而已。一介平民,還是商戶出身,不過會弄點吃食,有什麼好猖狂的?如此不通情理,還是個啞巴,有什麼好得意的?
本來立于一旁的春杏小心地向角落挪動身子,希望還留在中廳的兩個人都注意不到她。
可惜事與願違,她一挪動倒提醒了周福家的,既然太太要灑氣,總得給她找個由頭,里面那個得罪不起,這個小丫頭正好撞上來了。
「太太,您看這春杏還留不留?」
「留什麼留?我舍了臉,費了力,結果踫上這麼個沒用的東西。她既能當廚子,就把她打發到大廚房去,先洗上三月碗盤再說。」
春杏嚇得重重跪在地上,連忙膝行上前︰「太太開恩啊!太太開恩啊!」
「開恩?好啊!你立時找個好人選來,我就開恩,要不然,你就洗一輩子碗!」都求她開恩,誰又對她開過恩啊!
「啊!」春杏猛一咬唇,讓自己清醒一點,才大膽問道︰「太太,要找人總得有個條件吧!不知那位祈師傅想要什麼樣的徒弟?」
宋氏不耐煩的揮揮手,周福家的領命上前就要拖起春杏。
春杏哪能不知道,自己只要踏出這扇門,等待她的就是又髒又累的差事和眾人的恥笑。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甩開周福家的手,沖進西屋,跪下就磕頭︰「祈師傅,求您救救我!您就發發慈悲吧!」
祈師傅正盤腿坐在窗前榻上,閉目默念《往生經》,生生被打斷,哪有不惱怒的道理?
「啪」的一聲,春杏被嚇得停了嘴,連簾外的周福家的都抖了一抖。
「祈師傅,您消消氣,我這就喚人把那死丫頭拖走。」
陳嬤嬤臉色鐵青地掀開門簾︰「敢問一聲,這就是侯府的待客之道?如果不歡迎,我跟我家師傅可即刻回京!」
「不是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你不妨細說一下。」就沒見過這樣的人家,以前各府求祈師傅教丫頭,哪家不是恭恭敬敬的?只有這位表姑女乃女乃,倒當著她們的面就喊打喊殺了!「恕我說話難听,表姑太太也太難伺候了。當初請我家師傅時,說的是為五姑娘調養身體,結果到了金陵,卻是給你家老太太張羅吃食。我家師傅看著表姑女乃女乃一片孝心的份上,什麼話也沒有,就接手了。這是其一,再者,請人時可沒說過還要帶教人的,表姑女乃女乃主意大,糾纏了一路,我家師傅看在老太太份上,又應了這條。怎麼的,倒應壞事了不成?既如此,倒不如一拍兩散?」
宋氏險些被氣個倒蹌,只一疊聲道︰「把春杏拖出來打死,打死!」
陳嬤嬤只冷哼一聲,摔下門簾就走了進去。
周福家的不由有些嘖舌,如此彪悍的女人家,難怪當初能千里單身送信求援!難怪祈師傅如此信任倚重!
「太太,您莫急,寬坐一會,我去求祈師傅,我去磕頭。」
周福家的進得西屋既不解釋,也不說對錯,只一勁訴說伯府老太太對這個大孫女的疼愛,對五姑娘的憐惜,又不停磕頭,這般下來,剛還凶神惡煞的陳嬤嬤也有了幾分不忍。
「唉,你倒是好的!」
祈師傅撫撫額頭,揮揮手。陳嬤嬤忙扶住周福家的,「我家師傅讓你不要再求了。」
周福家的可沒有那得寸進尺的底氣,順勢就站了起來。
祈師傅又指了指癱在地上的春杏,周福家的忙道︰「我這就叫人把她帶走,絕不讓她再擾了您的清淨。」
祈師傅擺擺手,陳嬤嬤忙猜道︰「師傅的意思是讓表姑太太饒了她?那要留下她?也不是。我知道了。你叫春杏,對吧?」
春杏點頭如搗蒜,把生的希望都放在了這個疤面婦人身上。
「我家師傅問你︰可有什麼要說的?不要急,慢慢想。」
春杏低頭衡量了一陣,抬頭回道︰「請祈師傅告知奴婢,您選人的條件是什麼?奴婢這就找去。」她心里清楚,鬧了這麼一場,太太心里肯定對祈師傅滿肚子意見,她就算留在這里,可她的身契依然在侯府,最終這位祈師傅還是幫不了自己。與其這樣,她還不如一門心思站在太太一邊,想太太所想,急太太所急,那樣才能掙到一條活路。
祈師傅再也沒看春杏一眼,只冷哼一聲,打開榻桌上的硯盒。
陳嬤嬤也搖搖頭,算了,路都是自己選的,是好是歹都是自己掙的。她也沒再看春杏一眼,上前在榻上側身坐下,接過墨條研起墨來。
半晌後,周福家的捧著一張紙從西屋退了出去,跟在她後面的是低著頭的春杏。
「這是什麼?」宋氏就著周福家的手看了一眼,搖搖頭閉眼嘆氣。
周福家的跟在太太身邊,自然也能識幾個字,她也不由苦笑起來。
「罷了,是我求多了。這樣吧,她也不用打死了,就讓她到廚房去好好學學。」
春杏跪了下來,「太太,奴婢不識字,求您讓周大娘念給我听听,听了奴婢才心甘。」
宋氏此刻只覺得索然無味,早知如此,她又何必苛求?「念吧!」
「味覺靈敏,肯學能學,十二至十五歲。通文墨,識醫理,性沉穩。祈師傅的意思是前三條為通例,既然太太不滿意,那就連後三條也一並列入其中,太太可在後日前給答復。」
「不用了。咱們回吧!」前三條把府里翻過來也只看中了腳下這一個,更不用說後面三條了。
「太太,奴婢有一個人選,六條中可中五條,只年齡小些。」
「哦,說說看!說得好就原處當差,胡說八道就發賣出去!」
「奴婢不敢胡說。姑娘房里的櫻桃,就是經常給姑娘念書的那個小丫頭。味覺相當靈敏,那天櫻桃跟我們說笑時提起過,她吃得出是哪個廚子做的飯菜,當時還有百合桑柔在場,她們都可證實奴婢的話。櫻桃素日也勤快好學,短短幾個月就學了好幾種新繡樣,性子也沉穩能干,跟大小丫鬟們都合得來,嘴甜愛笑。至于識醫理,當日我跟她一起給姑娘熬過藥,她很認得其中幾味藥。」
「她多大來著?」
「八歲,已經八歲了。」
「太太,這也太小了,只怕連刀都拿不起。」周福家的也有私心,如果這麼小的孩子也要來試一試的話,那她家紅玉恐怕也逃不月兌。
宋氏點點頭,這話說得在理。
春杏忙道︰「太太,櫻桃不同于其他的孩子,她自幼也做慣了活,力氣並不小。」
周福家的恨恨地瞪了春杏一眼,卻也只能听太太的吩咐。
宋氏想了想,卻站了起來,走進了西屋,「祈師傅,是表佷女言語冒犯了。我這兒有一個人選,只是年紀小些,您看,要不要叫過來試試?」
僅一簾之隔,自然听得真真的。
既宋氏進來道了不是,陳嬤嬤自然也就坡下驢,她連忙扶著宋氏坐下,又福身說道︰「我性子急,說話沖,表姑女乃女乃千萬要原諒幾分。」
宋氏雖仍有些不滿,但也知道,眼前這位是個混不吝的人,平常時恭敬守分,護主時卻六親不認生死不懼,偏生又不是個奴才,她還真不好隨意處置。「陳姐姐請起,這事就此揭過算了。」
「謝表姑女乃女乃恩典。」陳嬤嬤壓根就不是很在意,只是笑道︰「我也都听見了,是不是太小了點?表姑女乃女乃想想,三年後那孩子也才11,還是虛歲,只怕連鍋都掂不起,談廚藝豈不可笑?」
宋氏微點頭,這話還真是,選個派不上用場的,那才是真的浪費。「周福家的,那孩子究竟多大了?」
「這個?太太,我想起來了,我家紅玉曾提過一句,說櫻桃還比她小半個月,紅玉是今年六月底滿七歲。」
陳嬤嬤笑道︰「您看這事,讓一個沒滿七歲的孩子學廚,學出來了倒罷了,學不出來還會有人說我家師傅無能了。」
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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