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瀚親王府的書房內,依舊燈火搖曳。♀
周天麟來到書房,輕轉博古架上的一只越瓷花瓶,博古架慢慢移動,露出一個一人多寬的縫隙來,原來,博古架後是一處夾壁牆。
周天麟走進密室,密室內有兩顆蹴鞠大小的夜明珠,照的房間內燈火通明。
密室里只簡單放置著一張寢塌和一張書案。書案上方的牆上,掛著一幅畫像。
周天麟慢慢走向書案,再一次仰望畫中人。
畫里是一個身穿火紅吉服的女子,容色絕美,眼神卻是無比的清冷決絕,似乎在冷冷的注視著面前的男子。
周天麟慢慢舉起右手,輕輕撫在畫中女子翻飛在夜風中的裙裾上,輕聲說道︰「是你嗎?蝶兒,是你不甘心我如此欺騙你,所以,你回來找我報仇嗎?如果真的是你,哪怕讓我再受十倍于你的痛楚,只要你能回到我身邊,我什麼都願意承受……」
翌日,蝶舞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幽幽轉醒。
傷藥果然管用,腳痛已經好了許多。
梳洗完畢,蝶舞簡單梳了個倭墮髻,簪了一支梔子花銀瓖玉簪子,不施脂粉,素面朝天。
今日天氣晴好,蝶舞穿了一件水綠色的輕羅衫子,搭了一件湖綠色連枝花樣繡羅襦,穿了一條白底簇蝶金泥褶子紗裙,便去花廳用早飯。
今天家里只有她一人在,父親授課,母親和弟弟去城東的大慈恩寺進香,她因為腳傷,在家休息。
才剛剛用過早飯,雨晴就來通報,前面有一個男子,要來診病。父親不在家,蝶舞趕忙去前院接診。
店中,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穿著一件煙灰色的對獸毬文錦長袍,罩著一件玄色雀眼暗紋錦的半臂,一頭的烏發綰在一塊石青色羅絹巾子下,腳上穿著一雙烏頭黑皮靴子,正在認真的看著掛在牆上的養生條幅。
蝶舞輕喚了一聲︰「這位公子,可是來診病的?」
男子這才轉過頭來,英俊冷毅的面龐,一雙黑如點漆的雙眸如寒星般深邃清冷,直到看見了蝶舞,眼底似乎閃過一絲驚艷之色,一股暖意才漸漸浮上面龐。
昨天的他,一身戎裝,英挺威武,今天的他一身常服,更顯瀟灑清俊。來人正是周天麟。
周天麟看見蝶舞,微微點頭道︰「程姑娘,叨擾了。」
蝶舞眼中的驚奇稍縱即逝,只片刻之後,蝶舞不動聲色微笑道︰「原來是王爺,民女有禮了。」
蝶舞正要施禮,周天麟上前一步,虛扶住了蝶舞,趕忙說道︰「你腳上有傷,不必多禮。」
「多虧了王爺賜藥,腳傷已經大好了,如此,更應該相謝。」
「程姑娘,你對我,不必有這些虛禮。」周天麟笑看著蝶舞認真道。
蝶舞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屋內陷入一片尷尬的寧靜。
這尷尬,卻只是對蝶舞一人,周天麟始終含笑看著蝶舞,並無半分不適。
蝶舞被周天麟看的有些不自在,開口說道︰「家父不在,不知王爺可有何事?」蝶舞再傻,也能想到周天麟今天來,絕對不會為了看病。
「我不是來找令尊的,我是來看你的。」周天麟毫不掩飾的說出了此行的目的,依然神情自若,面帶微笑。
蝶舞只覺得從見到他起,就有一些慌亂,渾身都不自在,又看到周天麟一幅風輕雲淡的泰然樣子,忍不住心中有氣,月復誹道︰「想不到一個王爺,說謊騙人,還面不改色心不跳,如此看來,臉皮夠厚!」
蝶舞只得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說道︰「如此,請王爺到中堂一敘吧。」蝶舞心中暗暗氣道︰「要不是看你是個王爺,敢戲耍本姑娘,早就將你趕出門去。」
蝶舞一邊暗罵著,一邊無可奈何轉身帶路。♀
周天麟毫不推辭,跟著蝶舞來到中堂坐下用茶。
「剛才看著程姑娘的腳傷,是較昨天好多了。想不到這藥確有奇效,我明天再給姑娘帶幾瓶來。」
「王爺就是拿來再多的藥,也總有用完的一天,倒不如將配方告訴我,我自己調配,豈不方便?」蝶舞知道,如此良藥,肯定是醫者的家傳秘方,又豈能隨便傳授外人,這麼說,只不過是抱著戲弄周天麟,讓他難堪的意思。
「這個更容易,你拿來筆墨紙硯,我這就將配方告訴你。」周天麟笑道。
「什麼?你真要將配方告訴我?如此活血化淤的良藥,世間少有,配方又怎麼能隨便告知外人呢?」蝶舞萬分驚奇,還以為自己听錯了意思。
「我常年在外征戰,皮肉之苦沒少受過,這藥也是自己一點一點琢磨試用出來的。我又不是醫官,空有著藥方,卻幫不了別人,告訴了你,正好可以救治更多的人。」周天麟一派淡然。
蝶舞心底有一絲感動,更多的是濃濃的愧疚。自己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
等到雨晴鋪好筆墨,周天麟果然將冷香雪和暖香蜜的配方一一寫了出來,又對蝶舞道︰「這里面有味藥只在西域苦寒之地才有,中原並不常見,還好我此次出征還朝,帶了不少,明天我就給你送來一些,你可以先配著。等到天暖和了,金郡的商貿一開市,我再幫你帶。」
蝶舞趕忙道︰「不用這麼麻煩,王爺能告知配方,民女已經萬分感激,藥材的事,自有商販可以去購置,萬萬不敢再勞動王爺了。」
周天麟眉頭微蹙,不置可否,想要對蝶舞說些什麼,卻始終不知該怎麼說出口。
廳內,氣氛又有一些凝滯。
早春的暖陽透過院子里的金桂樹,在堂屋前的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隨著微風拂過,在空氣中浮動。
蝶舞兩根食指繞著襦服上的絲帶,始終不曾退卻的尷尬緊張越發重了。
好一會兒,周天麟才道︰「昨天多謝姑娘仗義出手,那個刺客並不是要刺殺聖上,而是要刺殺我,所以,姑娘是救了我一命。今起早朝,我已將此事稟告皇上,皇上為了感謝程教授教女有方,已擢升程教授為正六品國學助教,並賜黃金千兩,錦帛百匹。此刻,想必宣旨的,已經去過書院了。」
「什麼!」蝶舞不听則以,一听周天麟的話,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周天麟也被蝶舞嚇了一跳,關切道︰「有何不妥?」
蝶舞黛眉緊蹙,擔憂道︰「「這可如何是好!我根本沒有給我爹說昨天的事情,他以為我只是看熱鬧才崴了腳,現在爹爹全都知道了,以後越發不敢讓我出門了!」
蝶舞看似又急又怕,忍不住淚眼婆娑,竟然要哭了出來。
周天麟也十分愧疚,謙然道︰「我竟不知程助教會如此嚴苛,是我心急,該與姑娘商量才是。」
蝶舞對周天麟本來就敬而遠之,借這個機會,也懶得再對著周天麟虛與委蛇,沉聲說道︰「民女多謝王爺對民女和爹爹的眷顧,如此聖恩,實讓民女闔家感激不盡。其實民女昨日所為,不過舉手之勞,王爺不必再記掛心上,更無救命之恩一說。只是王爺今日所為,卻已讓民女失信于爹爹,如今進退兩難,想必以後爹爹對民女必會更加嚴苛,王爺若為了民女為好,就莫要再提此事了,只盼爹爹時過境遷能淡忘此事,不再責罰民女。」
「我可以親自向程助教解釋此事,讓他不要責罰于你。」周天麟不忍蝶舞著急,不假思索的月兌口而出。
蝶舞听到周天麟的話,不禁一愣,不由自主的看向周天麟,卻看見他正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己,不由得臉上一紅,冷冷說道︰「不必了,也是民女頑劣不服教養,也該受爹爹責罰,王爺的好意民女心領了,眼下王爺還是請回吧,請恕民女不能遠送,告辭了。」
蝶舞向著周天麟襝衽施了一禮,撇下僵在原地的周天麟,拂袖進了後院。
周天麟失望無奈,只得出了程府,周宇一直在門口等候,看見周天麟一臉失落的從里面出來,也不敢細問,只牽過坐騎,和周天麟一起向城北皇城疾馳而去。
蝶舞出了中堂,伸手擦了擦面頰上的淚滴,還未走到臥房中,臉上已是一派淡定沉靜。
剛才的憂急,三分真,七分假。
她不是看不出周天麟對她的好感。先不說每次看到周天麟都會讓她沒來由的緊張不自在,單是那種莫名其妙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便只想讓她逃避,更何況他的身份,她就萬萬接受不了。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平民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王爺。可她寧可不嫁,也不想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
再加上傳說中周天麟好男風,而且還大了她幾乎在這一世可以當父親的年紀,他都絕對不是她要等的良人。所以,不如做的狠決一些,早早斷了他的念想。
相比前世,她不再是孤兒,不用整日出生入死完成各種艱巨任務,這一世的生活已是十分安逸了,她很知足,不敢奢望更多,只求能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
如果夠幸運的話,可以讓她遇見一個一生一世只她一人的人,也許,她的人生就真的可以用完美來形容了。
不多時,程禮學就從書院趕回家中,臉上洋溢的濃濃的興奮之色,對蝶舞隱瞞之事,只是略微責怪了一番,更多的,則是語重心長的對蝶舞道︰「為父做了大半輩子的九品芝麻官,想不到人到中年,竟然可以連升四級。皇上還降旨說,等我致仕之後,仍拿著全額的六品國學助教俸祿,這可是天大的恩賜了,想不到我一世自詡最大的成就就是學識淵博,到最後竟是靠著女兒升官。」程禮學一邊說,一邊潸然淚下。
蝶舞笑道︰「爹爹此言差異,女兒今天,不正是仰仗爹爹的功勞麼?難道女兒不是爹爹最大的成就麼?」
程禮學這才破涕為笑,「是啊,蝶舞就是爹爹最大的成就,不過,以後再也不要干這樣冒險之事,爹爹寧可一輩子平庸無奇,也不想讓我的兒女受到一點危險。」
「爹爹放心吧,女兒以後一定會好好保護爹爹的寶貝閨女。」蝶舞甜甜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