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霜梓雖說才十五,可內里早就不止,見面前的老人漸漸有越鬧越凶的趨勢,她趕忙止住自己的眼淚,取來絹帕給女乃娘擦拭。♀女乃娘听著傅霜梓的勸,也停了下來,開始細細打量著這個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孩子。
「霜霜啊,這些年長成個大丫頭了。」女乃娘笑著道。
傅霜梓點頭,心中卻是一凜。這句子听著耳熟,可不就是上一世女乃娘開始瞞騙她時說的話?
該來的還是來了,可她未曾料到竟如此之快!這究竟是為何?
傅霜梓攥了攥手中的帕子,眼神四下游移,目光忽地落至窗外站著的人影上,依稀是香兒的模樣。
她記得上一世女乃娘雖說也是在及笄禮前就來了傅府,不過她那時實在病得厲害,誰都沒見,及笄後好些天女乃娘才過來陪她,衣不解帶地照顧,卸下了她的心防,最後成功勸動了她嫁去太守府。
但這幾日……難道是香兒發現了她這些天的異狀,去向老夫人報告,所以女乃娘才被允許提前來此、與她說這些的?
是了,方才香兒可是將房門鎖了的,她不放行,女乃娘怎進得來?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傅霜梓已將她重活過來的一幕幕在腦中回溯了一邊,確實有許多不符合她十五歲身份的舉動,可是她料不到香兒竟敏銳至此!看來不能再讓香兒呆在她身邊了,這樣只會露出越來越多的破綻讓人懷疑!
細想來,此刻的傅霜梓確實需要一個契機知道自己即將嫁給白承硯的消息,但她的思緒還停留在上一世,以為一個月後女乃娘才會來此,覺得事情還未到眼前,該如何措辭並未考慮周全,而她在女乃娘面前說的每一句話必定會被報告給老夫人,只怕越多說錯得越多。♀
所以眼下,她該想想如何先將女乃娘打發了才是!
「女乃娘你怎麼來了?這幾年過得還好嗎?」
傅霜梓扯了扯嘴角,想著先岔一岔話頭,不想女乃娘卻是一心直切正題,道︰「這不是霜霜要及笄了嘛,女乃娘咋能不來?及笄過後就是大人了,成年了!也該尋模著嫁人嘍!」
果然如此!傅霜梓听到與上一世一模一樣的話,心中泛起一股煩悶,連帶之前見到老人家的那股心酸勁兒也散得一干二淨了。這是她最親的女乃娘啊!卻反過來幫著別人打她的主意,十幾年的情分竟還比不上傅家給的那丁點錢財嗎?
傅霜梓心中一陣難過。♀她咬牙,直覺高估了自己。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子,不是無情無欲、不知冷暖的神仙。前世的事重來一遍,她還是會有怨,會氣憤!
耳畔連綿不絕的謊言,和著前世種種,直入心房,翻江倒海。
假的,都是假的!她想逃開,想捂住耳朵,想攆人出去,可是她不能!
呼吸越來越緊,傅霜梓不自覺地攥住襟前的衣物,覺得難過極了。她勉強抬了抬頭,盯著女乃娘上下翻飛的雙唇,那唇中逸出的言語仿佛天下最惡毒的咒語似地讓她頭痛欲裂。
許是方才出門吹多了冷風,此刻又思慮過重,引得才停歇了幾日的哮病竟又犯了起來。傅霜梓抓著女乃娘的手臂,開始劇烈咳嗽,連帶整個身子也跟著不由自主地顫抖,邊咳邊揪著胸口急促吸氣,喉中卻仿佛吸不到任何空氣似地一陣陣鳴音,口中句不成調地發出一聲又一聲粗重喘息。
女乃娘的嘴還在不停歇地說著,猛地被傅霜梓抓痛,才恍然大悟,她從小帶到大的霜霜竟然像是馬上就要咽氣了似地面色發青,直直倒在了她懷里!
女乃娘嚇得「哇」地驚叫了一聲,而後劇烈地搖晃著傅霜梓的身子,「霜霜、霜霜」地喊著,將躲在門外偷听的香兒引了進來。
「這!這怎麼回事?!」香兒沖進內間,望著不省人事的傅霜梓,臉色倏變,直覺壞事了。
香兒在傅家呆了十幾年,知道大小姐身子弱,從年後發起來的那場病更是差點要了大小姐的命,當時給好些大夫瞧過,都說回天乏術了,只得死馬當活馬醫,用了籽兒那死丫頭拿來的方子,竟漸漸好轉了。
為了大小姐及笄和出嫁不出一點差錯,老夫人攆走了行事跳月兌的籽兒,將她派來大小姐房中,現下人交到她手上才兩日就出了岔子,她該怎麼和老夫人交代?
「大小姐!大小姐您醒醒!」香兒見根本喊不醒人,又匆忙丟下傅霜梓往門外跑,邊跑邊嚷︰「來人!來人吶!大小姐又犯病了,快去把籽兒叫過來!」
屋內點起了安神香。暖爐更是沒熄過,不敢讓絲毫寒氣透進來。籽兒坐在榻邊的方凳上咬著指甲,雙眉緊鎖。香兒與女乃娘,還有方才外頭喊來的幾個家丁圍在榻前,緊張地望著。
香兒不敢驚動老夫人,只喊了上次治好傅霜梓病的籽兒過來,看能不能再將人弄好了,就這麼瞞過去。
「你快看看呀,到底怎麼說?!」見籽兒沉默不語,又絲毫不動作,站在一旁的香兒橫眉豎目地催促,惹來籽兒一記白眼。
「你會治你治呀!嚷嚷個什麼勁兒。」籽兒沒好氣,轉頭見著急得滿頭大汗的女乃娘,也不顧昔年情分,咄咄道︰「怎地什麼人都放進屋里來?是不知道大小姐這病吹不得風受不得寒經不住外頭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還是怎麼地?你!就是你!究竟做了什麼惹得大小姐犯病?」
女乃娘原先跟著江氏,在傅家地位也不低,現在卻被個丫頭片子數落,心中登時一噎。可三年多的苦日子過下來,她已然沒了任何資本在傅家頤指氣使了,再說今日大小姐犯病,確實只有她在房中。
被籽兒指責,女乃娘急得支支吾吾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臉脹得通紅,憋了半天,猛拍額頭,急急忙忙從衣兜里掏出一把臘梅花苞,對著籽兒道︰「壞了壞了,我早上見院子里的臘梅開得好,就順手摘了幾叢,莫不是……這……」
眾人驚呼,隨即恍然。誰都知道大小姐病還沒好利索的時候聞不得花香受不得寒,女乃娘這回是撞到刀口上了。
幾朵嬌女敕花苞從女乃娘枯瘦的指縫中滑出,落到地上,那明晃晃的鵝黃色刺痛了香兒的眼楮。
「你——唉!」香兒心中暗道一聲真真害死我也,狠狠對著女乃娘使了個眼色,讓她滾出去。
望著女乃娘彎著腰哆哆嗦嗦地將地上漏下的花苞拾走,又腳不點地地退出了廂房,籽兒哼了一聲,唰地抬手一指門口︰「大小姐這病受不得吵鬧受不得人多,都給我出去!」
香兒氣得心急火燎的,卻不得發作,只得帶了一群人與女乃娘一起退出廂房,守在門外,臨走落下話來︰「大小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告訴老夫人,打死你這小丫頭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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