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走了香兒,籽兒沒有一點得意,反倒愁眉苦臉。♀
她是九歲那年被傅霜梓撿回來的孤兒,現年十三。這麼多年伺候在傅霜梓左右,與傅霜梓情同姐妹,又因傅霜梓自小多病,為了照顧好她,特意去和大夫學過幾年歧黃之術,但只是略懂醫理,看病則完全指望不上。
香兒這會兒喊她,是因為大家都以為大小姐上次的病是她給治好的,不過只有籽兒自己清楚,大小姐的病是被傅家門外的邋遢乞丐醫好的。
籽兒並不知道從年前開始賴在傅家後門口的乞丐是什麼人,她只是偶爾有次見那人被家丁踢打,順手去攔了一攔,又恰好被大小姐瞧見,自此按大小姐的吩咐,賞了那乞丐一口飯吃。那乞丐自此便在傅家對門的狗窩里安了家,每天就等著人送飯給他,聊以營生。
可籽兒發現,隔三差五送去的飯菜雖說不是頂好,但也不壞,他卻從不下口,只有餓狠了才吃那麼一丁點兒。籽兒對此感到十分奇怪,每日進進出出的,漸漸對這人上了心,閑來無事想與他聊聊,他卻主動提起了大小姐的病癥,說他有方子,可以治,不過要給他一筆錢,送他離開樂城,去滄州。
籽兒本是不信的。大小姐病了這麼多年,豈是他一個乞丐能治的?若因他弄壞了身子,她不成了千古罪人。不過後來眼看大小姐越病越重,就快不行了,籽兒想起這個乞丐的話,偷偷將他帶進了傅家,給大小姐扎了幾天針,又按他開的方子抓了藥,這麼料理了十來天,竟把人救了過來。
籽兒本打算等大小姐醒來後就去兌現諾言的,卻冷不防被老夫人趕去了偏院伺候傅常老爺新收的姨娘,壓根不許她接近內院。見不到大小姐,她一個丫鬟哪來的錢財,只得食言,等日後再說了。
望著傅霜梓慘白的臉色,香兒急得團團轉,小心翼翼用手指探了探傅霜梓鼻息,還好還有氣,但氣若游絲,嚇人得很。
此刻她倒是見著了大小姐,可香兒帶著幾個家丁就守在門口,就算那乞丐還指望得上,可她又怎麼將人帶進來偷偷治病?
就在籽兒犯愁的時候,躺在榻上的傅霜梓卻悠悠地睜開了眼楮。
說來哮病確實是個頑癥,但只要氣能喘得過來,便沒有性命安危。再說她病過一場後休息多日,身體已養好大半,這次更是心病多一些,順了氣自然也就醒了過來。
「籽兒。」傅霜梓側頭,向著榻前苦瓜臉的丫頭輕輕喊了一聲。
籽兒被駭了一大跳,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啊!大小姐!你醒了!」
「噓!」傅霜梓將手指擱在唇間,示意她輕聲說話。
「唔唔!」籽兒立即捂住嘴,望了一眼門外香兒站著的地方,表示了解,又湊到傅霜梓耳邊小小聲地問︰「大小姐你沒事了嗎?」
「無事了。」傅霜梓搖頭,刮了刮籽兒的鼻梁︰「多虧籽兒這個小神醫,我身子已好了許多。只是見著某些人的嘴臉,煩得很,急了些,才暈了過去。」
其實方才傅霜梓並沒有徹底暈過去,意識迷迷糊糊地任他們在跟前吵鬧斗嘴,又听籽兒言辭咄咄,直覺想笑,倒是讓她有功夫回想起了一件事,即籽兒的身世。
籽兒真名姓言,叫言歸兒,是滄州還要往北的晉州言家的小女兒,自幼走失,流落到樂城,被傅霜梓撿回家做了個丫鬟。
說起言家,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皇親國戚,不從政也不經商,可言家開的威風鏢局卻遍布整個大周。嚴格說來,籽兒算半個江湖人。上一世是在傅霜梓嫁去太守府沒多久被言家人找到,認祖歸宗的。
一般人家經商皆講究誠信。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家業再大些,少不得官商勾結,卻很少與上不來台面的江湖人扯上關系。但人言俠以武犯禁,對于一些明里無法解決的事情交給江湖中人來做,則會方便許多。提前知道籽兒的身世,傅霜梓多留了個心眼。若以後出了什麼事,指不定多條生路。
籽兒年紀小,又心性純良,與傅霜梓一動一靜,相得益彰。兩人感情又深厚,不是姐妹甚似姐妹,上一輩子因出嫁與籽兒分開,傅霜梓難過了好一陣,這輩子就算不看籽兒的身世,也是定要將這個小丫頭好好護在身邊的。
沒等傅霜梓回神,籽兒哼哼唧唧地撒起嬌來︰「大小姐你沒事就好,嚇死籽兒了知不知道!籽兒要回屋里來,不要去伺候歡姨太。他們都說歡姨太是個狐狸精,要喝小丫頭的血永葆青春的!籽兒好怕啊,籽兒要和大小姐在一起!」
「噗嗤——」傅霜梓失笑。
她才從榻上坐起便被籽兒抱了個滿懷,讓她想起上一世那個才出生了三月便早夭的女兒,若能平安長大,也會這般抱著她撒嬌吧。
不想那些。傅霜梓拍了拍籽兒的手,給她吃定心丸︰「嗯,就回來。我下午尋個空和老夫人說一聲,讓籽兒搬回來,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嗯嗯嗯!嘿嘿,太好了。」籽兒會心一笑,又道︰「對了大小姐,我有件事兒想與你說。」
傅霜梓點頭,靜待下文。可籽兒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其實籽兒想說的是那乞丐的事,可一會兒覺得自己身為大小姐最衷心的丫鬟,竟然將大小姐的性命交給一個乞丐,簡直兒戲。雖說最後病是治好了,可誰願意讓個髒兮兮乞丐治病呀。一會兒又覺得大小姐也不像是有錢的樣子,每月從賬房拿到的份銀真多不到哪兒去,能打發得了那乞丐嗎?到時候銀兩若不夠,要大小姐怎麼辦?真不是個好開口的事兒。
于是她思來想去,最終問了一句︰「大小姐,你還難受不?」
傅霜梓將籽兒的神情盡收眼底,卻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听她開口,搖頭道︰「沒大礙了。之前……就是心里憋得慌,緩過來就好,不要緊的。」
「哦……哦。那就好。」籽兒低頭,不知思索何事。傅霜梓亦有自己的思量,頓了頓,抬頭一字一句道︰「籽兒,老夫人要將我許給太守家的庶子白三少,或是下個月就要嫁過去了。」
「哦。啊?什麼?!」籽兒大驚,「小姐要嫁人了?怎麼是太守家?那葉公子怎麼辦?」
「籽兒,我也不瞞你。霜梓此生,非雲晚不嫁。可老夫人她竟然……」
傅霜梓咬唇,轉頭望向窗外,似有難言之隱,悠悠地嘆了口氣。重活一世,她對姻緣婚配這事看淡了許多。如今逼不得已,也只得拉葉雲晚出來做個擋箭牌了。
「小姐!老夫人她怎麼能這樣!」籽兒焦急地低叫。
「籽兒,你听我說完。」傅霜梓頓了頓,道︰「傅宴樓被封了,你也是知道的。這次父親去世的事,對家中生意又是個不小的打擊。老夫人希望我嫁去白家從中疏通疏通,能幫傅家度過這個難關,明白嗎?」
「可也不能就這樣犧牲小姐的一輩子啊!」說到激動處,籽兒聲音都顫抖起來,憤憤不平地出主意︰「小姐,不如你和葉公子私奔吧!籽兒幫你!」
傅霜梓微嗔︰「說什麼瞎話。老夫人已去過太守府了,這事情……十有**是定了。葉家人是什麼身份?不過平常的生意人罷了,斗得過太守?再說我嫁去葉家,能幫傅家擺平眼下的事兒嗎?」
「那小姐你打算怎麼辦?」籽兒邊擔憂著邊表忠心︰「反正不管怎樣,籽兒總是站在小姐這一邊的!小姐別怕!小姐叫籽兒做什麼籽兒就做什麼,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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