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籽兒的模樣,傅霜梓笑了。雖說籽兒此時還沒回言家,倒已有了半個江湖人的腔調了。不過自己活了兩世,能得知己如此,也該滿足了,雖然是個什麼都不懂的丫頭片子。
「我……我再去同老夫人說說吧。現下也只得如此了。籽兒別把這事和旁人說,知道嗎?我只與你說了,可要保密。」
「嗯!籽兒明白!」
「就算不鐘情葉郎,我也不想做個背信棄義的人。再說父親尸骨未寒,這才過了二七,因著我及笄,屋子里的白練都給拆了,更過不久又要我婚嫁,我真是……唉。」傅霜梓嘆息。
葉家祖上與傅家世代交好,葉老太爺還曾救過傅老太爺的命,傅霜梓與葉雲晚自小訂了親,這回傅儒松剛死,傅家便悔了婚將長女嫁去太守府,老夫人也不想想傅家這麼一來,便是妥妥的嫌貧愛富,攀權附勢,不守禮教,以後還怎麼在樂城立足?如此殺雞取卵的事也做得,老夫人真是老的糊涂了,看樣子,是不再適合坐這傅家家主的位子了。
「對了,你先前支支吾吾的,到底要與我說什麼來著?」傅霜梓沉默了一會兒,想起籽兒先前的異狀,便問。
籽兒還在替傅霜梓犯愁呢,驟然听到這句,垮下臉來,嘿嘿笑了兩聲,想著這事兒一直不說也不好,便道︰「小姐,籽兒與你說了,你可別生氣。」
籽兒將事情原委娓娓道來,傅霜梓邊听邊覺詫異。
這乞丐倒是個高人,但因著上一世她病愈後便再也未與籽兒見的面,所以現下也搞不清楚這人之前有沒有出現過。究竟是早就發生、卻被她忽略的,還是冥冥中出現的一個變數?
不管如何,救命恩人定是要見見的。又听籽兒說他要人將他送往滄州,忽覺十分耳熟。
送往滄州,滄州……為什麼又是滄州!
傅霜梓蹙眉。先是有消息傳來,有滄瀾人要在滄州落戶,接著她父親便在滄州境內遇匪身亡,這乞丐又要去滄州……傅霜梓心下一驚,因為她猛地又想起她娘親的娘家,不正是滄州!
說來滄州這地方,離樂城並不遠。滄州地處大周偏南,與京城一南一北,遙相呼應,歷來被稱為南都,城內繁華與肅穆,幾與京城不相上下。
大周建國以來,皆由一文一武兩帝共治,文帝駐守京城,統領朝中事務,武帝封于滄州,手握重兵,輔佐文帝統國。
大周歷載,邊境以北的滄瀾國世代與周國交好,少有來犯,而南地國家眾多,政權動蕩,且時常侵犯邊境,是以將武帝分封在滄州,也是有震懾南地境外各國的意思。
傅家小小一個經商世家,當與朝廷扯不上什麼關系。♀但如今千絲萬縷,兜兜轉轉似乎都指向了一個地方。這個滄州究竟隱埋了與傅家有關的、什麼樣的秘密?
門外的動靜驚醒了正在沉思的傅霜梓,原是香兒闖了進來。
「大小姐您終于醒了,嚇死香兒了!」香兒進得內廂,見傅霜梓已經醒來靠在榻上,雙腿一屈跪倒在榻前,伸手便要抱著傅霜梓表忠心。
傅霜梓心下不悅,微微向後欠了欠身,躲開了香兒的動作。雖說在眾人眼中她已是顆棄子,卻也不見得身為傅家嫡女,容許一個丫鬟次次如此挑釁。
傅霜梓以手掩唇,假咳了幾聲,看起來倒是虛弱極了,待喘勻了氣,懶懶望了眼跪倒在地的香兒,不疾不徐道︰「香兒你這是作甚,可別折了我的壽,快起來吧。」
傅霜梓擺擺手,打發貓兒狗兒似地,惹得立在一旁的籽兒笑出了聲。
香兒微微轉頭,暗地里剜了一眼籽兒,以為別人瞧不見,躺在榻上的傅霜梓卻早將此盡收眼底,還同籽兒做了個鬼臉,惹得籽兒想笑不能笑,憋得難受。
待香兒爬起來拍拍褲腿,正要開口,便听傅霜梓又道︰「香兒姐姐這兩日在老夫人和我這兩頭跑,定也累得狠了,一時疏忽,才做下放閑人進屋、惹我病犯的事兒來。霜梓心疼姐姐,便讓姐姐隨我去見老夫人一趟吧。」
「啊?大小姐您……」香兒捂嘴,驚慌畢露,似是不相信逆來順受的傅霜梓會說出這種話來。
傅家人都知道老夫人雖然溺愛長子,卻不大喜歡傅霜梓這個大孫女,與長房媳婦江婼婉更是疏遠得很。傅霜梓生來多病,每日的請安都三天缺兩天的,後來老夫人說見了她病怏怏的樣子就提不起精神,便連請安都免了,兩人壓根不親。傅霜梓主動提起去見老夫人,真真怪事。香兒在心中思忖,莫不是方才女乃娘來此,說漏了什麼?
「怎麼,當孫女的去見見自個兒的親女乃女乃,也不成了?」傅霜梓見香兒愣著,話都說不全,忽地笑了。她樣貌實在生得好,一笑便如春風化雨般和煦,可口里的話,卻有點咄咄逼人的意味,生生駭得香兒後退了一步。
香兒站穩腳跟,偷瞥了一眼傅霜梓,奇怪今兒自己怎地這麼怕她?不過是個還未及笄的孩子罷了。面上卻賠笑道︰「不不,大小姐說的哪兒的話,香兒這就替您去給老夫人通報一聲。這趟大小姐病好了,老夫人心里可樂著,早就想見見您了!」
香兒說罷便要往外去,被傅霜梓一聲「慢著」給喊了回來。
「同我一齊去吧。」傅霜梓隨口道,而後對著籽兒吩咐︰「斗篷真是一點寒都耐不住。籽兒,替我挑件狐裘來。你不在呀,我還真要把自個兒給凍死了。還有,回頭去查查這是哪家買的貨色?一股霉味,嗆得我又想咳嗽了。」
傅霜梓說著,撐起身子,將她早晨出門披的、此刻蓋在棉被上的斗篷輕巧地提起,丟在香兒腳下。
籽兒「噯」了一聲,翻箱倒櫃去了。斗篷悄聲落地,覆在香兒腳背上。香兒動了動腳,往後蹦了一步,臉色霎時脹得通紅。
這件斗篷是丫鬟們的份例中較好的那一批,還有毛領,不過是棉的。她先前來了傅霜梓屋里,見傅霜梓櫃中大大小小各色的狐裘,好些還沒穿過,她便偷拿了一件,又怕傅霜梓嫁出去後,後來的丫頭發現數目不對,就扔了件自己的斗篷在櫃中充數,哪知會被傅霜梓發現,還拿出來披上了。
香兒記得她換下的狐裘是淡紫色的,還好現下大小姐還沒特意指定讓籽兒幫她拿哪一件,終是逃過一劫。
她深吸了幾口氣,平復自己撲通撲通跳著的心,勸自己沒事的,等抽個空再換回來便是了。她抬頭,不期然地與傅霜梓的目光撞上。傅霜梓眼中含笑,可那眼神卻仿佛什麼都知道似地,望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按理親孫女去見親女乃女乃,實是十分稀松平常的事兒。可傅霜梓不僅讓籽兒替她梳妝打扮,還挑了件最貴的織錦衫子穿上。因著還在孝期,衣裳一律著了素色的,面上只略施薄粉,再披上毛茸茸的淺灰狐裘,扣上卷紋白玉領扣,站起身,面上完全沒了稚女敕的影子,活月兌月兌一個大人模樣,讓在一旁的香兒看得詫異至極,卻挑不出一處錯、說不上一句反對的話來。
「小姐,你身體不礙事吧。外頭可冷得緊。」籽兒與傅霜梓咬耳朵,將個鏤金的小暖爐塞到她手中。
傅霜梓拍了拍籽兒扶著她的手臂,搖頭示意無礙。怕是她再不去見見這當家之主,真是什麼人都能欺到頭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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