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太陽倒是好,照得院子敞亮。♀三人不一會兒功夫便到了煦和院外,在門外踫見個端茶的丫頭,那丫頭恭敬地喊了一聲大小姐,幅身行了個禮,傅霜梓招了招手,問︰「老夫人可在?」
丫頭回道︰「在的。老夫人昨夜又覺著身子不大爽利,剛起了沒多久,正在吃朝飯呢,大小姐病好了來請安?隨我進來吧。」
丫頭進屋將茶水放下,又回頭替傅霜梓掀簾子。傅霜梓卻停下步子,籠著袖,側身定定地望著身後的人。
香兒暗暗咬著唇,跟在傅霜梓後頭低著頭目不斜視。也想跟著進去。
傅霜梓明明白白地知道香兒是老夫人心月復,可她作為大小姐,的確有拿喬的資格,見香兒這般厚著臉皮要往里湊,心中不爽快,開口道︰「先前讓香兒姐姐去拿的吃食也不知拿去哪兒了,勞煩去廚房再端盤馬蹄糕來,要熱的,擺我屋里待會兒回去吃。啊,對了,方才想起怎的不見了那件紫錦的狐裘,也勞煩香兒姐姐替霜梓找找吧。」
說罷頭也不回進了屋。
籽兒送傅霜梓進門,轉身欲合攏門扉,又探出頭來對香兒吐了吐舌頭,而後關上門,也跟了進去。
屋內爐火生得旺,傅霜梓覺著有些熱,便解了狐裘給籽兒抱著,又把暖爐交給她。♀
與她們一同進來的丫頭指了指內間,說老夫人正在內屋吃糕點。傅霜梓透過珠簾望了一眼,老太太氣色瞧上去還不錯,沒那丫頭說得那麼嚴重,許是心病厲害。
挑簾子進屋,傅霜梓笑了笑,對著老夫人傅月嬌欠了欠身,道︰「霜梓給女乃女乃請安。」
瞥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一大碗魚片粥,佐了些橄欖菜與醬肉糜,糕點則是馬蹄蓮花糕、薏米水磨團子、金絲卷兒這些,均是傅宴樓的拿手樣式。
傅霜梓想起傅宴樓被封後,掌勺的宋師傅沒了活計,便來了傅家廚房做事,後因不滿傅家給他的工錢,傅宴樓又遲遲不開,就被城西的天香樓挖去了。不過現下他應當還在傅家,這些菜色也是出自他手。
傅老夫人也不急著回答,將口中的糕點咽下,又喝了一盅燕窩,才開口︰「噯。你這丫頭,病好利索了?坐吧,陪女乃女乃吃點。」
「不了,女乃女乃您自個兒吃吧。霜梓才喝了藥,吃不下東西。身子倒是好了許多了,先前多虧籽兒料理,本是沒什麼大礙了。」傅霜梓話中有話,皺著眉,面上欲言又止的模樣,頓了頓,又緘口不言了。
「香兒那丫頭呢?伺候得不好?」傅老夫人也是人精,早上香兒才來稟告過傅霜梓的異狀,現下人就找來了,又不見香兒,定是發生了什麼。
「香兒那丫頭不懂規矩,什麼人都往霜梓房里帶。霜梓這身子骨也不爭氣,這不趁著還能喘口氣,特意來給女乃女乃請個安,不知道哪天就去了,見不著您老人家了。」
「大清早的說什麼晦氣話!」老夫人沉下臉來呵斥了一句,又問︰「香兒那丫頭怎麼犯了你那的規矩了?」
傅霜梓笑了笑,不以為意,緩緩道︰「香兒姐姐也是個愛美的,見園子里的臘梅開得好,采了些來給我。」
老夫人皺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一如既往笑得溫婉的傅霜梓,見她面若芙蓉,口如含丹,頗有自己當年的風貌,卻還是太女敕。
不過不對勁,很不對勁。今兒的傅霜梓,一顰一笑,一言一語,都在無形中給她這個做了十幾年家主的人十足十的壓迫感,十分的不對勁。是從前小瞧了她,還是大兒子剛去,這大丫頭的狐狸尾巴就露了出來?
不會的。一個十五歲還沒滿的丫頭,能懂個什麼事。
老夫人收回岔開的思緒,開始思索傅霜梓的話。她雖有心偏袒香兒,心里也明鏡似地清楚香兒不會犯這種錯誤,就算把香兒叫來對峙,明面上也不能不信她的親孫女,而去信一個外人,傅霜梓都這麼說了,她更不能不把孫女的性命不當一回事。
「真是混賬!才從煦和院出去了幾天就不懂規矩不知方圓了。雁兒,去把香兒那丫頭給我叫進來。」
「不用了,女乃女乃。我差香兒回房去替我找件東西來著,一時半會兒定找不著,讓她慢慢找去吧。」傅霜梓擺手,望了望桌上的殘羹,又殷切道︰「女乃女乃這是吃好了?」
「嗯。」傅老夫人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拭了拭唇,而後對傅霜梓點頭。她方才也是虛張聲勢,算是告訴傅霜梓自己知道此事了,其他的就是煦和院自己關起門來自己人解決的了,傅霜梓也不會不賣面子給他,點到即止了。
房中一時無聲,這對祖孫實是沒什麼貼心話要說的。傅霜梓將鬢邊垂下的發絲攏至耳後,托腮望著丫鬟們收拾,慢條斯理道︰「宋師傅的手藝還如當年,聞著這味兒就香。」
听到這話,老夫人十分感嘆,傅霜梓卻不等老人家品評點什麼,隨即話頭一轉,對著幾個丫鬟吩咐道︰「你們收拾完了就下去吧。我要與女乃女乃說說體己話。」
縈繞耳畔的碗筷叮當聲突地靜了下來。正在收拾的丫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知如何動作。領頭的雁兒望了一眼主座,等著老夫人發話,那模樣太過明顯,早被傅霜梓看在了眼中。
傅霜梓彎著眉眼笑出了聲,立在一旁的籽兒卻分外氣憤。她主子好歹是這傅家的大小姐,說出的話竟然沒人听一句,人都在他們跟前,還要看老夫人的眼色行事,怎能不氣?
可傅霜梓是真真覺得好笑,因為她真不知道過去的自己究竟是怎麼在這個家中長到這麼大的。那些丫鬟家丁們,底下庶出的弟弟妹妹們,嘴上叫著她大小姐,又有幾個當她真真正正的大小姐。
當然,她並不怪那些人見風使舵勢利眼,造成今日她這個嫡長女在傅家可有可無地位的,除了父親和老夫人的不重視,還有她自己的原因。畢竟足不出戶、久病臥床、少與人交往、木訥不言的,統統都是她自己。
傅老夫人盯著坐在她身邊、低眉順目不知在想些什麼的傅霜梓,覺著這麼些年,真的有些虧待這孩子了。
長房這一支,二姨太多年無所出,溫氏又搬不上台面,除了傅霜梓,真真無人了。老夫人嘆息中又想起了早死的兒子,下葬時連尸身都不全,不禁悲從中來,喝退了房內的丫鬟,牽了傅霜梓的手,慈眉善目地道︰「霜梓要和女乃女乃說些什麼?」
「噢,霜梓就是奇怪,不知父親這一去,女乃女乃要將傅家交予何人?」說是體己話,傅霜梓冷不防出口就道出了老人的心事。
老夫人當即變了臉,傅霜梓卻不管她,徑自道︰「是儒墨二叔?可今年正當鄉試,馬上開春了,二叔又要去趕考,想來是顧不上家的。他家大兒子霜清挺伶俐的,不過隨了二叔鑽書眼里了,是個狀元的料。儒竹三叔嘛,听說最近又看上了翠紅院的姑娘,想娶回來填房。霜梁倒是個好孩子,不過今年才六歲,不知字識全了沒有?四叔至今未娶妻,啊,難不成是……溫姨娘肚子里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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