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翌日,寅時剛過,天還黑 的。
一輛老驢拉的青棚車慢悠悠地沿著村里的土路行過來,木 轆碾在小石子上發出吱嘎吱嘎的的聲音。
坐在車轅上的是個四五十歲的壯實漢子,黑紅臉膛,戴著一頂大棉帽,依在破舊的車廂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這人就是村長劉大。
行到村口的時候,老驢越走越慢,最後停了下來。
劉大踢了老驢一腳,還是沒動,這老東西,這條道都走了一輩子,怎麼這會兒開始偷懶了。
「劉大伯,可等到你們過來了。」清脆爽利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劉大驚了一小跳,使勁兒眯縫著眼珠子往前面瞅。
「我是小碗呀。」一個瘦小的女娃子輕快地走到近前,「前些天荷花姐邀我一道去縣城呢。」
「嘩啦」一聲,青棚車的布幔一把被拉開,荷花探出頭來,原本還睡意惺忪的眼楮一下子瞪得老大,「你怎麼來啦?」
「昨天不是說好了要一起進城嗎?我等了好一會兒呢。」小碗笑得兩眼彎彎。
荷花被噎住了,仔細一回想,好像是說過要帶她們一起去這類的話,頓時就不知如何作答。
這時,車幔被拉得更開了,香桂從荷花背後探出頭來,跟荷花的圓臉盤湊在一處,更顯得下巴尖尖、杏眼明媚。
「荷花姐姐是歡喜的說不出話來呢。」說著就抬眼覷荷花,見她面色稍霽,這才繼續道,「小碗妹子快些上來,看你嘴唇都凍青了。」
「這就上來。不過還得麻煩劉大伯幫我拿下東西。」小碗往邊上一讓,露出後面一座「小山」——三個排在一起的半人高大竹筐,正是前幾天陳順從劉大家扛回來的那些。看到劉家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小碗咧嘴笑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天色剛放亮的時候,安陽城城門大開,驢車慢悠悠的排在進城的隊伍里,順順當當進了城。
跟著小碗的指引,劉大把驢車駕到擺早市的街上。小碗早就探听清楚了,這個時辰,別的地方行人還是稀稀落落的,只有這條專做早市的街道里,已經熱鬧起來,路兩側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子,有賣肉賣菜的,有做早點買賣的,還有挑了柴禾、帶著野味的山民,吆喝聲此起彼伏,很是熱鬧。客人也開始三三兩兩聚集起來了,或是趕早買新鮮菜的主婦,或是商鋪的采買,又或是大戶人家的采辦,都在圍著攤子仔細挑選自己中意的貨品。
小碗瞅中了靠路口的位置,又央著劉大把竹筐都搬下來,臨別的時候,更是嘴巴抹了蜜似的,把劉大好一頓感激。
等驢車又行進起來,荷花才掀起車簾,嘟著嘴巴跟父親抱怨,「從來沒見過那麼厚臉皮的人,真是蹬鼻子上臉,太討人厭了。」
劉大嘿嘿直笑,「你呀,要是有陳家丫頭一半的心眼,也夠用了。」氣得荷花摔了簾子,氣哼哼的坐回去,香桂在身旁好一番溫言軟語的安撫。
其實小碗那點小手段,劉大早就看穿了,只是給陳順換雜糧的事兒本來就是自己理虧,這個時候捎帶手的忙,他不幫也得幫,小碗客客氣氣的態度,更是兩廂都好。
再說小碗下了車之後,掀開竹筐上的包袱皮,露出里面碼放的整整齊齊的油紙包。她先是把包袱皮鋪在地上,又把油紙包一摞摞搬出來,整齊的擺放在上頭。
邊上賣蔬菜的大娘探過頭來,看了半天也沒鬧明白,「閨女,你這是賣什麼的?」
倒騰半天,總算清空了一個竹筐,小碗這會子氣喘吁吁的,她擦了把汗,一邊說一邊打開其中一個紙包,「您自個兒看吧。♀」
那紙包打開了,露出里面五顏六色的一大包東西。大娘眯著眼湊近了仔細看,呦,東西還挺多的,她用手扒拉幾下,好像有白米、黍米、黃米、紅棗、菱角米、栗子……還真不少,眼楮都看不過來了。
「挺新鮮的,怎麼參合一起賣啊?」大娘用手巴拉巴拉,又數出好幾種東西,突然靈光一閃,「呦,這不會是臘八粥吧。」
「大娘您真有眼光!」小碗朝她豎起了大拇指。
大娘咂咂嘴,她活到這個歲數,可都沒見過這種賣法,那麼多東西混在一起賣。可仔細想想,別說,還真是方便。
這臘八節快到了,家家都做臘八粥。窮人家沒那麼多講究,說是臘八粥,其實就是把家里犄角旮旯的余糧掃出來,再翻出吃剩的干貨混在一起,咕嘟咕嘟一煮,也就算是對付著過節了。也不是不想真正熬上一鍋黏糊糊的八寶粥,大冷天里給孩子解解饞,可有些雜糧平時吃的少,要是專門為過節去去糧鋪里買吧,稱少了,人家不樂意賣,買多了吧,平時又吃不上,窮人家可折騰不起這些。
這小姑娘賣的東西倒是不錯,她看著,這一油紙包的分量,基本夠兩三個人吃一頓的,方便還不浪費,真不錯。
想著就對小碗說︰「多少銀子啊?」
「一包是一斤的分量,只要兩分銀子。」
「太貴了,算便宜點吧,一石稻米才要一兩銀子哩。」大娘砍價。
小碗笑眯眯,「很便宜啦,一兩銀子的稻米,是論石賣。我這里可是論斤賣。再說了,大娘,您仔細看,我這里可都是好東西,栗子、棗泥、糖,哪個單買不都得好幾錢銀子呢。」
大娘眼利著呢,值不值心里有數,見這小姑娘雖然人小,但心眼可不少,也就放下了砍價的心思,爽快地一揮手,「給我拿三包吧。」
「好 ,三分銀子。」
就這樣,小碗的臘八粥生意就開張了。過程順利的讓她都吃驚,本來準備好要吆喝的廣告詞也沒用上。大娘買了三包之後,熱情的幫她推銷上了,她跟早市上的人都熟。先是周圍的攤販圍過來買,這人氣一旺,後頭就是普通的客人絡繹不絕,擋都擋不住,一個時辰都不到,小碗帶來的糧食賣個精光。
她數了數,一共掙了二兩銀子,刨去紙包、栗子、糖這些成本,至少還賺了一兩五錢。
這生意真好賺,想不到自己還挺有經商天分的嘛,也許她能說服舅舅舅母,搗騰點東西來賣,說不定就此也能發家致富奔小康什麼的。
小碗美滋滋地收了攤子,好爽的把三個空竹筐送給買菜的大娘,又把特意留了三斤雜糧卷進包袱皮里,背在背上往下個目的地奔去。
她這次來安陽除了賣糧食,還計劃要去看看邢爺爺。邢爺爺是安陽城里一家雜貨鋪的老板,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當年舅舅陳順抱著四歲的外甥女來安陽求醫的時候,就是邢爺爺幫忙說服大夫給奄奄一息的小女孩施針,才有後來小碗醒過來的事情,雖然這兩者應該沒有什麼必然聯系,不過這份救命之情確實結下了。
邢爺爺家祖傳的雜貨鋪開在城里最繁華的街道南山子街拐角處,鋪子不大,可有好幾十年的歷史了。這里位置極好,來往行人可是不少,所以這生意從邢爺爺祖輩一直做了下來。
小碗到的太早,雜貨鋪的大門還是緊閉著的,她只得在附近找了一個僻靜避風的小巷子,蹲在犄角旮旯的一個腌菜大缸後頭,避風的地方歇歇腳,順手從懷里模出一個干硬的面餅餅安安靜靜地開啃。
「這邊,過來這邊。」一張餅才吃了幾口,就看見有三個人遮遮掩掩地拐進這條巷子。
其中兩人穿著褐色短打,一胖一瘦,那瘦子佝僂著腰,進來後就不住的四下張望,而胖子則有意無意站在巷子出口處,把里面檔得嚴嚴實實。那第三個人打扮的尤其怪異,戴著寬邊斗笠,帽沿壓低,一身簇新的小廝打扮,尺碼卻明顯不合身,重點是!這身量怎麼看也還是個孩童啊。
果然,那怪人一開口,雖是刻意壓低了嗓子,但明顯還是清脆的童音︰「帽兒胡同東進第三座宅子,最近還在修繕的那個,你們可記好了?」
帽兒胡同,還在修繕的宅子,不會是舅舅正在做活的那家吧,小碗屏住呼吸,支起耳朵仔細听。
「您放心,這安陽地界兒,就沒有我們雙虎辦不了的事兒,到時候保證灰都不留一絲兒。」那瘦子低頭哈腰,笑得恭敬諂媚,只是那雙眯眯眼又時不時往那孩童身上細細掃。
那孩子點頭,「只要保證宅子不能再住人就好。」從懷里掏出一個湖藍杭緞鼓囊囊的荷包,隨意模出一個金豆子丟給那瘦子,「這是定金,事成之後,小爺必定重重賞。」
那荷包一露面,小碗就知道這狗血劇要逆轉了。果然,雙虎的四只眼都冒出精光,那瘦子一個眼神遞過去,胖子心神領會,稍稍側身僅給巷口留出窄窄一條道,哈著腰,「您就等好信吧,小爺,這邊走。」
那孩子微微頷首,背起雙手就往外走。
小碗暗暗叫了聲不好,果不其然,說時遲那時快,那瘦子趁著孩子轉身的一瞬間,從後面撲過來,熟練地一手捂嘴,一手夾著他的腰就往巷子里頭小碗藏身之處跑。
這是要謀財害命啊,小碗顧不上多想,待那瘦子來到近旁,噌地站起來,掄起懷里那一包袱的雜糧一股腦的就往他頭上砸。
死胡同里突然冒出個大活人,瘦子先是一驚,接著就被結結實實砸了個眼冒金星,胳膊一松勁兒,那孩子撲通掉地上了。
那孩子這會兒才剛回過神,也不叫痛,一個驢打滾就利索的滾到瘦子腳下,雙臂緊緊抱住雙腿,使勁兒往後那麼一拉,瘦子仰面砸在地上,看樣子是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那胖子很快就反應過來,抄起別在褲帶上的哨棒就掄將過來。
小碗心里「咯 」一聲,這胖子手持武器,來勢洶洶,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完了完了,難道今天要交待在這里?
之後,小碗目瞪口呆地看到讓她終身難忘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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