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堂屋,因油燈燈光昏暗,尚未看清,有人從木凳上跳了起來,沖過來在他肩上重重捶了一下,呵呵笑道︰「肖贊,好小子,多年不見了,個頭也趕上來了,想當年,又矮又瘦……」
肖贊端詳著他笑道︰「是仲秋啊,快坐下,我們坐下說話,娘親,我們備的酒呢?拿出來邊喝邊說。♀」
肖大娘起身笑道︰「仲秋啊,拿了酒和肉來,就等著你呢,這就去熱上,你們說話。」
肖贊說了聲好,回頭看肖老爹自管坐著抽旱煙袋,笑說道︰「爹,我和仲秋說說話,您老人家能不能回避一下?」
肖老爹磕一下煙鍋子搖頭道︰「仲秋見多識廣,我愛听他說的那些奇聞怪事,你們自管說話,我不吭聲,只管听著。」
肖贊叫一聲爹,方仲秋忙攔住了︰「沒事兒,老伯愛听就听著好了,我們兩個大男人,說話還用避著人嗎?」
肖贊方坐下了,笑問道︰「仲秋可記得走的那日?我去城外送你,你指天說不大富絕不歸嗎?如今既回來了,可是……」
方仲秋擺擺手道︰「說來慚愧,這些年確實賺了些銀兩,都捎回家中給我爹治病了,前幾年爹病好了,我囑咐娘親給我留著,也好回來開個店鋪,誰知全蓋了瓦房,說實話,手頭所剩無幾,過些日子還得走。」
肖老爹听他說到並未大富,掃興得嘆口氣,猛抽了幾口煙袋。
肖贊寬慰道︰「年富力強的,再賺就是,只是仲秋,真的就不想著仕途了嗎?」
方仲秋搖頭︰「放下這麼多年了,算了,只是愧對老師。」
肖贊看著他︰「仲秋錯了,老師並未怪過你,反倒說仲秋為父治病從商,極有志氣。」
方仲秋眼神猛然亮起︰「果真?」
肖贊點點頭︰「當年那十兩銀子,仲秋以為,我們家能有嗎?是老師從縣尉大人那兒借來的,縣尉大人也是老師的學生,曾說不必歸還,老師卻堅持,省吃儉用幾年方還上了。♀」
方仲秋猛吸幾口氣,眼眸中有水光璨然︰「我一直以為……老師出殯那日,我回來了,卻無顏面對他老人家的靈柩,只在門外磕了幾個頭。」
肖贊嘆口氣︰「原來如此。」
方仲秋吸了吸鼻子︰「當年我是眾叛親離,家人也都反對,只有肖贊肯去送我……對了,你明明給了我二十兩。」
肖贊笑道︰「當年我不是一個人去送你,靈犀也跟去了,她一向害怕老師,就躲在林子里大樹後面,二十兩銀子嘛,我湊了五兩,靈犀把師母留的一對玉鐲子賣了。」
方仲秋愣怔無言,肖老爹卻在一旁跳了起來,眼袋鍋子照著肖贊頭頂砸了過來,嘴里罵道︰「混小子,我們家當年可只有五兩銀子,一直以為進了賊人,誰知卻是家賊。」
方仲秋忙跳起來架住肖老爹手臂︰「伯父息怒,我這次就是來還銀子的,連本帶利,五十兩,本想給一百兩,先欠著。」
五十兩?肖老爹兩眼放出光來,肖贊伸手道︰「五兩還給我就好,正好要去上京,多些盤纏。」
方仲秋從懷中掏出五張官交子,肖贊抽出一張︰「仲秋坐著,我去拿五兩還你,若再多說,就斷了同窗之誼。」
方仲秋不好再堅持,默然坐下了,肖老爹在一旁看兒子進了里屋,笑眯眯道︰「仲秋佷兒啊,肖贊這孩子是個死心眼兒,銀子我先替他收著。」
方仲秋道︰「那感情好。♀」
肖老爹將四張官交子揣進懷中,大聲喊道︰「老婆子,酒肉可熱好了嗎?讓人好等,快些端出來才是。」
肖贊在里屋剛開了箱子,听到屋外傳來幾聲貓叫,喵嗚喵嗚,抿唇一笑拿出一個銀錠子,箱子都顧不上蓋,快步出了屋門。
方仲秋接過銀子塞進袖筒,起身說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伯父,告辭,肖贊,送送我去吧?」
肖贊忙說了聲好,方仲秋揚聲喊道︰「大娘,我先走了啊,改日再來叨擾。」
來到院子里,方仲秋笑道︰「靈犀這丫頭,還跟小時候一般,躲在窗外學貓叫,學得一點都不象。」
肖贊笑說道︰「是啊,還跟小時候一般脾氣,只是不再淘氣了。」
方仲秋拍拍他肩︰「這些年上京榜下捉婿愈演愈烈,別說是定了親的,就是成了親的,都被逼迫著做了達官顯貴的的女婿,自然也有貪戀富貴做了負心人的,你小子可別被捉了去。」
蕭贊笑說怎會,兩人說笑著出了院門,沒看到身後肖老爹一臉興奮。
院門外牆角陰影處躲著的人听到腳步聲,貼著牆根蹓了出來,急急說道︰「你將護身符給了我,出門在外的沒了菩薩護佑可怎麼是好?我這貼身的香包,也是廟里求來的,我跟菩薩禱告的時候,菩薩聞見香味,一定會保護你的。」
迎面來的人笑道︰「急什麼?也不看清是誰再說,可臊也不臊?」
靈犀眨了眨眼楮︰「仲秋,怎麼是你?」
方仲秋笑道︰「幸虧是我,若是青山兄看見,還不得家法伺候?」
靈犀哼了一聲,方仲秋笑道︰「信不信,我這就去告訴青山兄。」
肖贊笑著將靈犀護在身後︰「仲秋就別嚇她了。」
方仲秋搖頭笑道︰「誰又能嚇得了她?走了走了,你們好好說話。肖贊記著我說的話啊,別到了上京,就被富貴繁華迷了眼。」
肖贊說聲放心,看著方仲秋騎馬走遠了,回身看著靈犀︰「大晚上的,也不怕夜黑路滑,可用過飯了?」
靈犀點點頭,將香包遞了過來,蕭贊小心系在腰間,低低說道︰「回去吧,我送送你。」
二人沿途喁喁而言,似乎沒說幾句話,就看見靈犀家的院門,肖贊的手輕輕踫一下靈犀手背,看靈犀沒縮回去,猛然捉住她手,卻不敢看她,兩眼盯著路面道︰「靈犀,待我回來,我們就成親,可好?」
靈犀不說話,只感覺著他掌心里的溫暖,肖贊又道「若是我不中……」
靈犀停下腳步︰「若是不中,也要成親。」
肖贊喚聲靈犀,站到她對面,另一只手也握住她的手,緊緊裹在掌心,雙眸中漾出水一般的光芒,靈犀也看著他,看著看著就覺心兒跳得飛快,似乎要跳出來,跳進他那溫柔的眼里去。
忙掙開他的手,捂著胸口飛一般跑了,蕭贊看著她躍動的身影,說聲小心,別的話再說不出來,默然看她進了院門。
靈犀悄悄掩上院門,正踫上哥哥出來送人,待看清了,竟然是肖贊的父親,未來的公爹,她嚇一跳,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該出門讓肖贊快走,還是該叫人,呆愣著規規矩矩站在那兒,沒有說話。
肖老爹抬眼瞄一下靈犀,輕咳一聲,不認識一般,越過她徑直走了。
靈犀拔腳要追,葉青山拉住她搖了搖頭。
靈犀看哥哥面色不善︰「怎麼了?」
葉青山沉聲道︰「屋里說去。」
進了屋先道︰「靈犀只可听著,不可造次鬧事。」
看靈犀答應了,從袖筒里拿出兩張官交子︰「肖家老爹,將靈犀的嫁妝退回來了。」
靈犀騰得站起身來︰「我找肖贊去。」
葉青山喝聲站住︰「肖贊是個大孝子,他自然得听父母的。」
靈犀刷的一下,從領口處掏出那個玉佩來︰「哥哥看看,他的護身符都給了我,我的香包也給了他,剛剛從他家院門外送我回來的……」
葉青山本就惱怒,听靈犀如此一說,火氣更盛,咬牙道︰「怪不得,先是我主動挑明此事,如今又有你,一個女兒家,不知自持守禮,自然要遭人厭棄。」
靈犀從未被哥哥訓斥過,委屈得雙眸染了淚花,倔強道︰「我非要問問去,問問肖贊,問問他的爹娘,他們厭棄我什麼?我和肖贊,打小相熟,怎麼就不能見面了?」
葉青山站起身︰「好,靈犀執意要去,就當沒有我這個哥哥。」
靈犀頓住腳步,強忍了眼淚回頭道︰「我不去就是。」
葉青山將兩張官交子遞給她︰「這是靈犀的嫁妝,收好了。」
靈犀接過去回了屋中,也不點燈,只呆坐著,坐了很久站起身就往外走,一拉門卻被反鎖上了,絞著雙手自言自語道︰「蕭贊,看來我們是再見不著了,我信你,等著你高中回來。」
第二日一早,葉青山打開門,笑對靈犀說道「靈犀收拾一下,我午後動身。」
靈犀望望東邊天空的一縷紅線,知道肖贊就快要動身了,無奈說道︰「我做早飯去,吃過飯我就收拾。」
午後,葉青山帶上行囊動身,他只肯讓靈犀送到院門外,欲出城門時,靈犀喘吁吁追了上來,手里拿著一把油紙傘,邊跑邊喊︰「哥哥等等,行囊中忘了放傘了。」
葉青山心中直嘆氣,背上這行囊,這丫頭至少看了幾十回,扳著手指頭一遍一遍得查看,依然是有落下的,如此馬虎,獨自在家,可能行嗎?
接過傘囑咐靈犀幾句出了城門,離家越遠越不放心這個相依為命的妹妹,在岔路口略略思忖後,大步往方家村而去。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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