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哥哥出了城門,靈犀轉身回走,沒心思再進店鋪,匆匆穿過熱鬧的大街,卻不回家,往肖家而來,她不死心,或許肖贊還沒走,或許他變了主意。
肖大娘正在門外舂米,看到靈犀忙站起身笑著招呼︰「靈犀來了?贊兒天沒亮就上路了,他沒說,我想著是夜里行路,天光亮了呢,就讀書,這孩子的脾氣,唉……」
靈犀瞧著肖大娘,跟往日一樣,熱情和善,並無任何異樣,肖大娘說著話過來拉住她手︰「來,贊兒啊,不放心靈犀,對我是千叮嚀萬囑咐,靈犀放心,我和你伯父會照應你的。」
進了屋中,肖大娘從匣子里拿出一封書信來,遞給靈犀,靈犀待要打開,門外有人重重一聲咳嗽,是肖老爹回來了,看見靈犀臉色不善︰「怎麼還來?」
肖大娘白他一眼︰「說的什麼話,這孩子早晚和我們是一家人……」
肖老爹坐下連磕幾下煙袋鍋子︰「想當年,葉先生的學問和品行,那是整個縣府都聞名的,怎麼養出這女兒,竟然不通禮數,不在家呆著,到處亂跑,夜里也不安生,果真……」
靈犀就覺那煙袋鍋子磕在臉上一般,慌忙起身告辭走了。
回到家中關上院門,坐在院子里石榴樹下的石凳上,急切打開肖贊的書信,上面是幾行詩句︰
何以致拳拳?綰臂雙金環。
何以道殷勤?約指一雙銀。
何以致區區?耳中雙明珠。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後。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月兌。
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
何以結中心?素縷連雙針。
何以結相于?金薄畫搔頭。
何以慰別離?耳後玳瑁釵。
何以答歡忻?紈素三條裙。
何以結愁悲?白絹雙中衣。
詩句後寫道,靈犀,待我高中回來,這些信物都要贈予上品,如此方不負你,方敢娶你。
靈犀笑起來,旁的自由他去,有他這封信就足夠了。
她哼著歌撿好稻米磨著面,將石磨推得飛快,心若晴好天氣中高飛的鳥兒一般,越飛越高,高得似乎觸模不到,她笑著笑著撒開石磨上的木把,興奮得喊了出來,啊啊啊,其聲高亢,驚飛了樹上的棲鳥。
一夜的郁結方消散了,隨風而去。
第二日早起出了院門來到井邊正要汲水,身後有人笑道︰「我來吧。」
回身一看,卻是方仲秋,今日的衣著奇怪,一身短打,頭上規規矩矩包著藍布頭巾,靈犀噗一聲笑道︰「怎麼這樣打扮?」
方仲秋接過她手里的木桶笑嘻嘻道︰「僅有的二十兩銀子都借給你了,家里老的小的都張嘴等著吃飯,昨日找了一家店鋪,給人做伙計賺點銀兩,也是巧了,借來的住處就在你家隔壁,青山兄不在家,正好照應你些。這些粗活重活交給我就是,你做了好吃好喝的,我也蹭些。」
說著話,已汲上來滿滿兩桶水,也不用扁擔,一手一只提了進去倒在水缸里,放下木桶時靈犀道︰「就不幫我裝滿水缸嗎?」
方仲秋擦著手笑道︰「滿滿一缸水,靈犀得幾日才能用完,漚著就不甜了,每日一早給你汲兩桶就是。」
靈犀說聲也是,方仲秋道︰「得趕去店里干活,先走了。」
靈犀追在他身後︰「哪家店鋪啊?賣什麼的?」
方仲秋笑道︰「一品齋,賣些脂粉釵環布匹。」
靈犀眼楮一亮︰「那可是縣府最大的一家,他們的東西都從上京來,是最好最時興的,我也常去。♀你既做了那里的伙計,我若買,是不是能少花費些銀子?」
方仲秋回身戳戳她額頭︰「想什麼呢,我是伙計,不是掌櫃的。不過,你要什麼,我倒是可以給捎回來,省得你跑來跑去。」
靈犀擺擺手︰「你懂什麼,逛店鋪才是最大的樂趣,買呢,只是捎帶著。」
方仲秋似有所悟︰「原來如此,靈犀,得空多來店鋪里看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想法?什麼想法?靈犀眨眨眼,方仲秋擺手道︰「走了走了,若去遲了,掌櫃的該罵人了。」
靈犀不解看著他的背影,既肯從西域回來,定是賺了些銀子,怎麼就淪落到給人做伙計的地步?那二十兩,對了,肖家既退回來了,還給他就是,待哥哥高中,還怕少了嫁妝嗎?
用了早飯洗些衣服,看時辰尚早,出了門邊走邊逛到了一品齋,進去時幾個伙計正忙得團團轉,方仲秋立在一旁閑閑觀看,只在娘子們猶豫的時候,過來說笑幾句,有的就高高興興買了,有的就換著看別的。
他看到靈犀笑著過來招呼,一邊假作為她指引,一邊跟她低聲說話,靈犀隨意看著笑道︰「你這伙計倒做得清閑,跟掌櫃沒什麼兩樣。」
方仲秋也笑︰「我哪里清閑了,旁的伙計幫她們挑選,我則在一旁觀察,來客多大年紀身形肥瘦膚色黑白,喜好怎樣的顏色,願意出多少銀子,然後一錘定音。」
說道一錘定音的時候,方仲秋兩只手握成拳頭,重重砸在了一起,靈犀眉眼一彎︰「倒是有些意思,那你說說我的喜好。」
方仲秋一樂,露出一口白牙,顯得臉色更黑︰「靈犀你啊,身形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膚色不黑不白,眉毛長眼楮大,什麼顏色式都適合。」
靈犀笑得咧了嘴︰「仲秋做幾年生意,嘴巴練得比蜜還甜。」
方仲秋笑道︰「想從他人荷包里掏銀子出來,這是必須的。話說回來,靈犀偏好顏色鮮亮花式時興的,但是從小被恩師和青山兄教導,應持重端方,是以進了店鋪後走的這邊呢,顏色深花式舊,但是眼楮卻偷偷往那邊瞄。」
靈犀被他說中心思,狠狠白他一眼,方仲秋笑道︰「其實無妨,我朝于穿戴上雖有規矩,卻執行不嚴,越往民間越亂,你就說紫色吧,按規矩只有官人能穿,可你看看這大街上,多有穿紫,誰管呢?」
靈犀嗯了一聲,方仲秋又道︰「跟你說這麼久,若不拿出些銀錢來,只怕掌櫃的不悅,靈犀老偷瞄的那件,白底紫蝶的布做短襦,淺紫色的做羅裙,多好。」
靈犀捏捏手中荷包咬唇道︰「可是我沒帶銀子。」
方仲秋指指她的荷包,靈犀懊惱道︰「每次上街總管不住自己,多多少少要花些銀子,回去後又後悔,後來就倒空荷包再出來。」
方仲秋不解道︰「為何帶空荷包?」
靈犀悄悄說道︰「不帶荷包的話,你們這些伙計,難免會狗眼看人低,看我拿個鼓鼓囊囊的荷包,就笑得跟包子一般。」
方仲秋拼命忍住了笑︰「為何包子一般?」
靈犀認真說道︰「臉上笑得都是褶子,不就是包子一般嗎?」
方仲秋沒忍住,呵呵笑出聲來,看掌櫃的眼風掃了過來,忙高聲道︰「這位小娘子,布匹兩塊。」
掌櫃方笑了笑,方仲秋過去跟掌櫃說些什麼,掌櫃點了點頭,方仲秋麻利將布包好遞了過來,靈犀不接︰「沒帶銀子。」
方仲秋塞到她手里︰「我先替你付上,回頭再還。」
靈犀哦了一聲︰「對了,來時想著有事跟你說,這會兒說到銀子想起來了,打烊後到我家一趟可好?」
看方仲秋答應了,捏著布包出來,進了一家縫衣鋪,待裁縫量好了,雀躍著回到家中,歪頭對著鏡子來回打量,想象著穿上新衣的樣子。
傍晚方仲秋來了,靈犀將早備好的兩張官交子遞給他,鄭重說道︰「還你銀子。」
方仲秋搖搖頭︰「借據擱在家了,不著急還,兩塊布的錢給我把,一貫。」
靈犀拿出一貫錢來笑道︰「一起給你吧,借據改日再給。」
方仲秋伸手拈起那一貫錢拎在手里,掂了又掂,靈犀笑道︰「怕少了銅錢不是?你干脆坐下數數唄。」
方仲秋看著手里那貫前,半天方說道︰「靈犀,八年前我走的時候,蕭贊給我二十兩銀子,其中有十兩是老師的,還有五兩,是靈犀的嫁妝。」
靈犀蹙了眉頭︰「爹爹給沒給,我不知道,我絕對沒給五兩,我只是跟了去,躲在大樹後偷偷看你,看你會不會哭,結果你一滴眼淚不掉,我當時心想,這家伙,好狠的心腸。」
方仲秋笑起來︰「你呀,依然是小時候的糊涂模樣,銀錢的事馬虎,雞毛蒜皮倒是記得清楚,我信肖贊的,他是端方君子,不會說謊,我呢,如今手頭暫缺,待他日靈犀和老師的銀子一定二十倍奉還。」
靈犀歪頭沉吟一會兒笑道︰「哎呀,想不起來,既是肖贊說的,該是有吧,誰知道呢,娘留給我的嫁妝原本是一箱子,現在只剩下一個漆盒了,爹過世後,哥哥要埋頭苦讀,我呢,也只會做些家務,沒能耐賺銀子,只能背著哥哥變賣一些,慢慢的,就越來越少了。有時候我常常會想,我怎麼就不像娘一樣會精打細算,日子沒有越過越好,反而越過越窮了,大概,我是個不善持家的,好在肖贊倒不嫌棄。」
方仲秋安靜听她嘮叨,瞧著她微笑道︰「靈犀,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他猶自感慨,靈犀想起什麼來,將手中的官交子塞到他手上︰「二十倍奉還?方仲秋,你就是賊心眼多,那樣一來,你欠我三百兩,我就欠你四百兩,借據上沒這麼寫,不算不算,再說了,我爹過世了,我呢?忘了,快快快,將銀子拿去。」
方仲秋笑意更深了些,瞧著她的目光里添了一絲柔和,鄭重說道︰「靈犀既不放心,那就還吧。靈犀的嫁妝沒了,肖贊該是不會計較。」
靈犀低了頭︰「仲秋,有一件事……」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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