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智混亂時,腦際掙扎著一線清明——巧語的敘述只有唯一的這一遍,絕不會復述,他必須听下去。強迫自己稍稍清醒後,又錯過了幾句對話。
孔雀的動作帶了幾分瘋態,道︰「他們一定知道了。你要帶我走,你會帶我走吧?」手虛虛伸向黑暗,卻沒有人接住。
黑暗中傳來回應,嗓音是個男聲,有幾分怪,顯然是刻意的變音,卻仍透著幾分溫柔。「我當然會帶你走。」
孔雀的神態安穩了幾分,道︰「那你快些來接我。今日就來。」
「接你走?」那人道,「你走了,誰來接管羽族?」
孔雀的聲音猛地高了起來︰「不可能了!我們沒能殺死凰羽,他現在活的好好的,這件事不指望了!求你快接我走,我不奢求當羽族族長了,我只想呆在你身邊,跟你在一起。」
「好。」聲音溫柔地答應著。黑暗中,突然亮起一抹金色光芒。一柄金色短劍浮在水中,緩緩漂向孔雀的身邊。「這是神器取靈劍,威力無窮。你將它帶回肉身。執劍出逃,沒有人能攔的住你。我會接應你的。」
孔雀將劍接在手中,忐忑道︰「你一定要來接我。」
「我一定會去,阿衛。」
她一步三回頭地走離了幾步,慢慢浮起,向著水面游去。
水底恢復了一團漆黑,巧語的跟蹤記憶也到此結束。巧語並沒有緊隨「孔雀」踏上歸程,而是直接循著凰羽的方位而去。巧語並不是機械的工具,它其實是個很聰明的精靈,判斷出白羽接下來就會回去梧宮,沒有跟蹤的價值,于是就選擇了先找凰羽匯報情況。
凰羽的耳中靜了下來,眼前卻還是漆黑一片,仿佛陷在那深深水底不能月兌身。隱約听到耳邊響起呼喚聲。
「毛球,醒來。」
他的眼楮大睜著,眼前的黑漸漸清明,看清了站在榻前的炎帝,正面色嚴肅地俯視著他。
「你怎麼了?」炎帝問。
他張了張嘴,嘶啞著聲音說出一句︰「是孔雀,推她……」一句話未完,胸口絞痛,血從嘴里涌了出來,痛苦的閉上眼楮。
炎帝見狀急忙扶他起來,手抵住他背□位注入靈力。良久,總算是穩住了凰羽體內紊亂的氣息。
炎帝抽回手,丟給他一粒藥讓他服下,自己坐在椅中,道︰「說來听听。」
凰羽將巧語所見簡單復述了一遍。講到無煙原是被孔雀所害時,神色痛楚,喃喃道︰「孔雀說是第二次。第二次。原來她不是自盡。無煙第一次墜入銷影池,我開始以為是她失足,後來還懷疑過是她故意傷已騙我靈力……原來是孔雀。」
炎帝哼了一聲道︰「你就是這麼蠢。不過現在孔雀那邊你安排好了嗎?」
「羽族內外已重軍埋伏。我已叮囑顧崖,如果孔雀出逃,作樣子阻攔就好,若有人接應,必當拿下。」
炎帝思忖一下,輕輕搖頭︰「你能想到的,那個暗處看不見的人亦是能想到。你說,那人給了她一柄寶劍,說執那劍就能突圍?」
「是。」
炎帝冷冷笑道︰「我倒不知道三界之中有那麼利害的法器。這其中一定有詐。」
凰羽此時冷靜了許多,也心生狐疑。「這是不合情理。可惜我不能返回族中壓陣,取心魄的時辰又快到了。」
提到這茬,炎帝眉頭不由鎖起。瞥了他一眼,怎麼看怎麼是折騰不起的樣子了。也不知能不能撐到心魄取完那一天。搞不好會陪著九霄雙雙殞命。
頓了一下,問道︰「孔雀在你身邊呆了那麼久,你就沒有看出端倪嗎?」
凰羽道︰「孔雀出身羽族世家,上任前後功勛累累,在我涅槃遇劫的三百年間更是憚精竭慮,撐起羽族大小事務,彈壓數起想趁我涅槃覬覦羽族的內外亂子,她的功勞我一直記得。唯有給無煙施刑一事上我遷怒于她,將她權力削去。但想到她也是恨無煙害我,而且對無煙最狠的還是我自己,也就無顏再做處置。現在看來,她維護羽族,竟是為了將羽族納入自己手中。」
炎帝點頭道︰「是你意外重生,讓她沒能動手。如果是這樣,隱藏的果然夠深。」站起身道︰「你傳令回去,孔雀的家族成員要拘禁徹查。顧崖也是精明能干的,且看他的吧。讓巧語出來,帶人去找那水潭,看看有什麼古怪。不過,估計已是打草驚蛇了。」
凰羽打了個手勢,巧語從他耳中飛出,落到了炎帝的襟上。炎帝向門外走去。凰羽突然想起一事,道︰「對了,水中之人還以一個別名稱呼孔雀,這個名字我倒從來不知道她用過。」
「什麼名字?」
「阿衛。」
炎帝瞬間變了臉色。
炎帝是用瞬移遁術趕到羽族梧宮的。他傷後靈力虛弱,這種術法消耗極大,出現在梧宮中時,已是有些頭暈目眩,扶著廊柱站了一陣方才好些。接著就听到梧宮的某個方向傳來喧鬧打斗爭的聲響,夾雜著驚叫呼喊︰「攔住她!」
炎帝眼神一厲,朝著聲音的方向疾掠而去。
前方有數名羽族軍衛,與一名想要突圍的白衣銀發的女子對峙,這女子正是孔雀。炎帝遠遠站著,默念咒訣,凝目看去。孔雀的臉上出現一張隱約重合的臉,那是她偽裝之下的本來面目,被極高的術法封印了真容,若不是有心驗證,很難察覺。
那張模糊的面容那般熟悉,炎帝感覺心口一陣絞痛。
金光一閃,孔雀的手中現出一把金光泛泛的短劍,劍鋒透著殷紅血色,想要沖擊軍衛的圍堵。軍衛之前接到命令,只是作勢阻攔,她突圍其實不難。
炎帝卻發出一聲驚叫︰「停手!放下那把劍!」
孔雀一怔,目光越過軍衛遙遙望過來。看清了是炎帝,臉色瞬間悲怒交加。炎帝飛身掠過去,劈手想要搶奪那把金劍,孔雀一個殺招揮過,後退躲過,站定了身形盯著炎帝,目光中滿是恨毒。
炎帝的聲音微微顫抖,急呼道︰「阿衛……快扔了那把劍!」
孔雀呵呵冷笑道︰「你是誰?」
「我是你的父王啊。」
「父王?」孔雀仰天大笑,以劍尖指著他,神色瘋狂,「你不是我的父王。我的父王會在我需要他的時候出現。可是你從未在我需要你時出現過。在我要逃命的時候,你卻出現在我面前,阻攔我的生路。你不是我的父王,你只是炎帝,心里只有南方天界的炎帝,在所謂的大義面前,你可以慷慨地奉上家人的性命用來殉葬。我從來不是你的女兒,我沒有你這個父王。」
炎帝眼眶發紅,目眥欲裂,嘶啞吼道︰「先扔了手中的劍再說其他!那不是武器,那是邪器……」
話音未落,孔雀已揮劍朝他刺來。他不閃不避,空手向劈面而來的劍鋒抓去,手毅然搭上了劍身,竟是拚著手被斬的風險徒手奪劍。孔雀眼中更添恨意,劍勢不緩,眼看就要將炎帝的手掌斬斷。
然而瞬息之間,劍鋒忽然掉轉,劃破了炎帝的掌心,朝著孔雀自己的心口刺去!這個動作像是要自殺,孔雀的臉上卻是難以置信的震驚表情,然後做了一個極力躲避的動作。那柄劍卻具備了自己的力量,吸附著她的手,以極迅猛的力道沒入她的胸口。
炎帝上前一步,接住了她倒下的身體,抱在懷中。劍準確地刺入了她的心髒,帶著邪異的煞氣,頃刻間剝奪生命,不給人絲毫施救的機會。她大睜著眼楮,滿臉的不可思議。以極輕的念道︰「他害我。」
聲音如游絲般散去,生命也同時消逝,在邪器的作用下魂飛魄散,仍是不肯瞑目。
孔雀的面容慢慢出現了變化,額上出現一朵小小紅蓮印記,五官也變成了另一個模樣。不變的唯有極度悲愴的表情,瞳孔散開的淺色眼眸也變成了黑色的,透著刻骨的絕望。
「阿衛……」炎帝嘆息一般念了一聲,被劃破的手心的血染在她的衣上。
阿衛原是他的二女兒,名叫精衛。數萬年前的一場戰亂中,幼年的精衛被敵軍劫持到海上,用來要挾南方神農軍。
年幼的精衛被敵軍押在船頭,哭喊著「父王救我」。
炎帝沒有讓步。刀從背後砍下,弱小的身軀像一朵殘敗的紅花墜入海中。
神族血脈的魂魄總有些特異的存在力,不知多少年之後,她的魂魄化成一只精衛鳥,滿月復的憤懣不能消減,每天餃著枝條往她喪生的大海里丟,固執地想要填平它。晚上則棲息在海邊的「發鳩(jiu)山。
炎帝最終勝了那場戰役。卻是失去了小女兒,他的王後、精衛的母親也恨他絕情,搬到一座神山中獨居,永世不再見他。
他對于精衛又怎麼能不心懷愧疚?他曾去過發鳩山,想與這只鳥兒談談。
精衛根本不肯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只好隨她去了。
後來他偶然也會去發鳩山去看看,見不到精衛,漸漸地去的也少了。算起來,上一次去,也是五六百年前的事了。一方天帝……很忙。
其實沒有所謂的忙碌,只有不重要。
精衛說的對,他只是炎帝,心里只有南方天界,在所謂的大義面前,他寧願放棄她的性命。他從未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過。
她化為精衛鳥後,若他對女兒有一絲上心,她也不至于被人拐上邪路,最終落個慘被滅口的下場。
一滴老淚落在精衛的臉上。顫著手想替她抹上眼楮,卻是無論如何也闔不上。是不甘太多,仇恨太多了。在生命的盡頭也沒有諒解,沒有釋然,沒有懺悔。他的小女兒,是陷入永恆的地獄中了。
作者有話要說︰汪,雖然拚文輸了,汪,總算是碼了一點,汪,今天托拚文的福能更新了,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