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方百計殺錯人 第2章 冰雪

作者 ︰ 鬼一只

災星跑得很快,有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化身為風。♀

天光不散,卻莫名渾濁;雪原曠遠,卻無聲淡化;四肢機械地勞碌,不顧內髒擠壓式地摩擦,呼吸變得灼痛——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和意識正在分離,身體在死亡,意識在奔跑。

可是她不能停,停下就有可能被抓到,古老部落的可怕儀式,光想想就令她毛骨悚然。就算沒有追兵,她也不能停,她只在早上吃過一點點食物,在這冰冷的雪原上,她需要保持熱量,她記得部落之前的一個落腳點,那里有溫暖的水源,遮擋風雪的洞穴,她必須要拼盡全力抵達那里!

倒地的剎那,她以為她依舊在跑。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五光十色的天光不知何時消失,天地近乎一色的靜謐慢慢包裹住她。她的喘氣聲從劇烈到平靜,體溫從沸騰到僵冷。她的年紀還很小,小到還不能明白生與死的界限,小到可以本能地生,不懼地死。

雪原上的風在她耳邊呼嘯,她卻覺得他們在跳舞,在這片大地上,再沒有比他們更美麗的舞者,他們是自由的舞者,天地萬物都阻擋不了他們的腳步。

她髒兮兮的小臉上突然綻開一個微笑,就像是所有幸福的孩子,邀請他們的小伙伴,抬起一只骷髏似的小手,干澀而稚女敕的聲音低低響起︰「來吧,帶我一起跳吧,一直跳到那里,跳到有熱熱流水、暖暖山石和香香烤肉的山洞……」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抬起的手僵硬地滯在半空中。

「汪汪、汪汪——」

風里傳來了犬吠聲,有人來了,災星的眼珠無力地轉了一輪。這次逃跑失敗了。她不得不懊喪,又生出期待。也許會有可怕的刑罰,但是至少現在她卻不會死了。無論如何,她想活。

犬吠聲越來越近。

「阿拉……你……找到……了……嗎……?」

听到這斷斷續續還有些飄渺的聲音,攤在地上災星,瞳孔驀然一縮︰只有一個人,而且聲音還有一段距離。♀

她的眼神慢慢變了,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不會再認為那是屬于人類的眼神,那是虎的凶猛,狼的銳利,還有蛇的毒辣。

足有半人來高的雪白大狗喘著粗重的氣息跑過來,周身都是白茫茫的熱氣。臨近了,反而慢形,如同君主一般,俯瞰地上的災星。

災星緩緩從地上爬起來,弓背伏肩與其對峙。

獵物有了反抗,君主的威嚴遭受到了挑戰,獵狗齜起犬牙,做攻擊狀。

災星卻不退反進,點地而跳,毫不猶豫地一撲而上,她的選位很精準,躲過了獵狗的致命一擊,並成功翻到了犬背之上,雙臂牢牢纏住犬頸,糾纏間又故意把手腕送進它嘴里。

遭受伏擊的大狗本能地重重咬住口中的獵物,尖銳的犬牙很快刺穿了肌理,發黑的血液瞬間流了出來,災星痛得發暈,卻咬緊牙關趴在犬背上,手腕竟又往犬嘴里送了送。

很快,毒血發生作用,獵狗渾身抽搐起來,而後沉沉砸在雪地上,再也沒能站起來。

災星身上撕下一塊布條,瑟瑟地裹住受傷的手腕,就順手抄起地上的一塊利石在它頸上撕磨,隨後俯身用牙齒嚙咬吸吮起來。

臧小樓趕到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他心愛的阿拉溫軟地側躺在雪地上,還散發著熱騰騰的氣息,就像他活著的時候,側著身體在他腳下撒嬌般。就像他活著的時候。

而災星,伏在阿拉身上正痛快淋灕地享受它的鮮血。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靜止。

血液伴隨著咕隆咕隆的聲音源源不斷地流淌。不知過了多久,饜足的災星才從阿拉的身上抬起頭,凌亂骯髒的頭發,烏漆墨黑的小臉,漆黑地溢不出一絲光亮的瞳孔,粘連唇齒的血色,風饕雪虐在她身後搖旗壯勢。

——絕不像是個人類的小孩兒。

她是災星!是惡魔!她就不應該生到這世上來!

臧小樓如夢方醒,箭一樣地射出去,揪住災星的衣領子就把她狠狠摜到一邊,他自己則抱起地上的大白狗,神情中尤自帶著難以置信。

災星被他摔得七葷八素,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爬起來就要跑。不料,甫一動彈就來一個泰山壓頂,來人不給她絲毫轉圜時間,抓著她的腦袋就使勁往地上攮,痛得她淚花直往外冒。

她也拼了命,手足卯足了勁兒地撲騰,慌亂中她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咬下去,臧小樓吃痛,不得不放松了力道,她借著勁兒連滾帶爬地從他身下鑽了出去。

可還沒等她喘口氣,腳踝就如同被鐵鉗給鉗住了一般,她掙扎著向後虛踹了幾腳,手肘撐地向前爬,可身體卻還是不停地被朝後拖去。

她朝來人覷了一眼,心里頓時咯 一聲,無意識地喃喃︰「哥哥……」

說話的人本就有氣無力,再加上風雪環肆,更襯得聲音小。

可就這麼一個微弱的聲音,對于臧小樓而言卻如雷貫耳,魔怔了一般僵在那里。

感覺腳踝上的鉗制突然松懈了,災星立馬抓住機會就要跑,可臧小樓只微微一晃神,又制住了她。

他一邊拖她一邊吼她︰「你閉嘴!不許你再叫我哥哥,你這個害人精,你害死了阿爹阿娘阿妹,還害死了我的阿拉,我才沒有你這樣的妹妹!」

眼見逃月兌不掉,災星也惡狠狠地回吼︰「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一連三聲,強撐著似的,聲音越演越烈,可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哽咽著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不,不是,我是……」

她百口莫辯,因為這是事實。

恍惚間又憶起那天清晨,木門被推開,發出清脆的吱呀聲,晨光熹微印在眼中成了一個圓點,周邊散發著毛茸茸的暖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爽的味道,男人粗糙的大手就那樣突如其來,不輕不重地落在她髒兮兮的腦袋上,隨後蘊含著笑意的清朗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是從哪里走失的小家伙?」

接下來的一切簡直就像是做夢。她被領進了那道曾經在她眼中比大山還要厚重的木門後面,在那個溫馨的如同人間四月天的小院子里站了一席之地,享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待遇。她第一次知道人的神情原來可以充滿了溫柔,人的肢體也可以在皮膚上做出那樣柔軟的動作,人與人的接觸更可以帶來比陽光更溫暖的感覺。她听著男人與女人的商量,簡直不敢置信自己也即將擁有一個家,家里有父親,有母親,有哥哥,還有妹妹。

後來呢?她迷迷糊糊地想著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只有零星的畫面,水井,血液,尸體……她驚恐地睜開雙眼,就看到臧小樓赤紅著雙眼舉著一塊石頭正要砸下來。

她本能地踹了他一腳,借力滾開,石頭擦著耳朵砸在雪面上發出沉悶的重響。

臧小樓一擊未成又要舉起石頭。

災星眼見躲不過去了,只能驚恐地重復,一遍又一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眼看石頭罩面,眼前越來越黑,她拼盡全力地嘶喊︰「哥哥——」

巨石懸在她的鼻梁上。

她駭得肝膽俱裂。

臧小樓杵在那里。他俯視著仰面躺在地上的災星,雙眼里全是恐懼無助與惶惶不安,眼淚鼻涕肆無忌憚地流了一臉,就像一個普通小孩兒一樣。

那天天高雲淡,微風拂面。母親溫柔地拭去他臉上的汗珠,牽過他的手握住災星的手︰「小樓,又有一個妹妹了,開心嗎?」

他面色不善地打量著那個丑兮兮的小東西,別扭地別過臉︰「不開心,好丑。」

父親寬厚的大掌一下子拍在他的後腦勺上,笑斥︰「臭小子!」

那丑東西卻主動湊上前,還沒有巴掌大的小臉上露出小心翼翼的討好︰「哥哥不臭不臭,一點兒也不臭。」

母親戲謔︰「臭不臭,小禮去親親哥哥就知道了。」

結果那傻孩子就當真在他臉頰上落下了一個措不及防的親親,臊得他臉都要燒起來了,而父母就在一旁哈哈大笑。

可是,這些都已經成了過去!再也不會有人用溫暖的手心替他擦汗,再也不會有人用寬厚的手掌拍他的後腦勺,再也不會有了!想到這里,他睚眥欲裂,拋開石頭,扎身而上,捂住她的嘴巴︰「住口!住口,不準你再叫我哥哥!你是災星,我沒有你這樣的妹妹……」

他的手那樣大,她的臉那樣小,他不僅捂住了她的嘴巴還捂住了她的鼻子。

災星雙眼瞪得好似要凸出來,四肢胡亂地撲打,已經完全瘋狂的臧小樓卻注意不到。

掙扎間,之前綁住的布帶掉落,細小的手腕上還滲著殷紅發黑的血跡。

這血跡如同古老相傳的邪惡咒語,驚醒了臧小樓,他慌忙起身後退,雙眼死死盯住那血跡,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災星踉踉蹌蹌從雪地上爬起,舉著手腕,用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抽噎著威脅︰「你不要再過來……再過來……再過來我就連你也毒死!」

寒風奔跑在雪原上,帶起飛雪漫天。這些風雪就像刀子一樣,割得兩個孩子剝皮似地痛,但他們就如同毫無感覺一樣,彼此通紅的雙眼,釘子一樣死死釘住對方。

就在兩人僵持間,隱隱傳來歌聲。

歌聲越來越近,直至清晰︰「……屆征途,攜書劍,迢迢匹馬東去。慘離懷,嗟少年易分難聚。佳人方恁繾綣,便忍分鴛侶。當媚景,算密意幽歡,盡成輕負……」

小調纏綿悱惻,曲婉至極,讓兩個自幼長在北地的兩個孩子都听呆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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