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笙季事 第二十三章 相救

作者 ︰ 暮十六

季清照懶洋洋地起身,舉著酒杯在我對面坐下,一群人都跟著起身圍著賭桌,高敏雖臉上化了妝,還是看得出臉色有些發白,她一邊洗牌一邊問︰「你們、究竟要賭什麼?」

我攤手︰「fivecardstud、blackjack、baccarat……都隨意。」雖然我都不會,但……我會出老千啊!我心底已經在盤算著,上次和容俊彥學過的,老千怎麼出來著?

季清照想了想,一派輕松地說︰「fivecardstud。」忽然笑起來,「我說,微生小姐,我都拿了高敏來做籌碼,微生小姐卻只拿錢來出來,未免太不夠意思罷?」眼神不懷好意地落在我臉上,「要我說,你拿自己做賭注如何?」

說得圍觀的人哄然大笑,其間夾雜些許竊竊私語︰「微生長笙好歹也是季清讓的未婚妻,這麼說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你們猜她會不會答應?」

「反正是一局好戲……」

我早就料到季清照會這麼說,剛想回答,忽然听見身後有人開口︰「你們這是在笑什麼呢?也說來,讓我笑一笑。」有清冷的聲音響起,落在我耳朵里,像是暗夜下溪水潺潺奔流過石澗,風中蕭瑟落下千萬樹如雪梨花。我隨著眾人轉過頭去,看見來人戴著一副細邊方框眼鏡,穿著一件淺灰色大衣,軒然霞舉,又有些風塵僕僕的樣子,似是剛從機場趕回來。他單手撐在門上,氣質溫雅,只是嘴角雖含著笑,卻對著我們微微擰起了眉頭。

並沒有特別強烈的氣場威懾,就像是夢里遙不可及的美麗星辰,遙立于天際,熠熠生輝,分明春山含笑,又是那樣不可親近。

不知道為什麼,屋子里的嬉笑聲一瞬間靜了下去。

在看到季清讓的那一刻,我忽然心底忽然無限制地膨脹,生出許多難以名狀的情緒來,又是多麼希望他不要進來。我覺得今夜若我自己怎樣胡鬧都可以,那是我為了段空青的痴情,我問心無愧,也不在意別人說什麼。但他出現在這里,別人便會想起來我是他的未婚妻,便會說季清讓的未婚妻居然是這樣胡來,而我如此所作所為最終折損的是他的顏面。

我一時有些不敢去看他。

季清讓將手插回口袋,慢慢地朝我們這里走過來,在我旁邊立住。他面無表情地對季清照說︰「大哥,長笙不大懂事便罷了,你身為大哥,怎麼還隨著她胡鬧?」

季清照坐在我們對面,唇角還掛著輕薄的笑意,看不出心底真正想法,只見他輕松地攤手說︰「哪能啊,我不過是準備和微生小姐賭一局,leo,你該不會反對罷?」

季清讓在我旁邊坐下來,放在桌下的一只手自然而然地覆上我的,與我十指相扣,他的掌心傳來些許溫熱觸感,半醉後整個人的反應都有些遲鈍,我怔怔地瞧著他,為了他這樣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但他只是望著季清照,語氣還很客氣地建議道︰「若要賭一局,不妨就在你我之間如何,大哥?」

季清照眯起一雙桃花眼,凝視他片刻,忽然大笑︰「leo,或許你不知道,在這場賭局中,我的賭注是她。」他一把抱過瑟瑟發抖的高敏,又懶散地指向我,「而你的賭注,是她!」

我忍不住說︰「我只答應了十萬一注,並沒有答應你這個。」

季清讓語氣平靜地說︰「我還沒有到拿自己未婚妻做賭注的地步,既然如此,大哥,看來這場賭局只能作罷了。」聲線冷清,卻含著不容置喙的氣勢沉著。

說著他將我一把拉起來,殊不知我已經根本站不穩,只能雙手扶住他的手臂,看他微微頷首︰「打擾了大哥的雅興。」突然伸手勾住我的肩膀,將我擁入懷里,對我低聲說︰「我們走。」

季清照還在笑,面色已然有些陰沉︰「你想走?」斯里慢條地,「我想還沒那麼容易罷。」

「是嗎?」季清讓始終客客氣氣地對季清照,「我想大哥可能搞錯了一點,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反過來說,這一切止不止都不過看風的心情,而非樹的意願,明白嗎?」

一手托著我的手肘,讓我將整個重心都靠在他身上,他語氣淡淡地補充︰「還有,長笙是我的未婚妻,也是晚輩,若是哪里做得不對,望大哥作為長輩莫要計較。」頓了頓,「當然,計較也沒關系,反正你也無可奈何。」

在那一刻我腦海里想,或許季清讓如此少見的犀利言辭只是在維護他的自己的顏面,但我靠在他肩膀上,他一手還扶著我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襯衣傳來。听他這樣為了我,我還是覺得滿心生出些甜蜜滋味來,什麼都來不及思考,也無力思考。甜蜜的滋味,原來這就叫甜蜜麼?就像漫天星光傾瀉而下,那遙不可及的美夢居然觸手可及。

但季清讓最後又將臉轉向高敏,後者已經驚慌失措,他還彬彬有禮︰「高小姐,最後在下還想提醒你一件事,我身邊的這位已經是我們季家認定了的孫媳婦,而你,」將一雙漆黑眸子投向季清照,意味深長地,「什麼都不是。」

季清照聞言忽然掃開面前成堆的籌碼站起來,單手撐著桌面,一字一句︰「leo,你怎麼敢……」

他話還未說完,季清讓忽然將我打橫抱起,一剎那間天旋地轉,我本已是整個人暈乎乎地,本能之下只能一聲低呼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看著他弧度美好的側臉,一時失了神。

「我沒什麼敢,也沒什麼不敢,但是大哥身為長輩,也該收斂些,不要一而再地落他人口實。」季清讓說完,丟後神色各異的眾人,將我抱出隔間。門關上的那一刻我听見屋內穿來什麼被打碎的聲音,還有高敏害怕地尖叫聲,但季清讓一步未頓,只是低頭對我露出一個微笑,卻是低聲責備︰「你太胡來。」

酒精已奪走我大部分神智,也奪走了我先前魯莽行事的勇氣,我難得有些怯怯地望著他,為了自己今晚的所作所為。但我還沒開口,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傳來︰「哥哥,哥哥,你回來了?」

我轉過頭去,看見江昔滿臉欣喜地走過來,一邊說︰「他們說你趕回來了……」話音未落,注意到他懷中還有一個我,笑容一滯,卻還是客氣地問,「微生姐,你怎麼了?」又對季清讓說,「哥哥,你累不累?我讓人給你準備……」

季清讓打斷她,語氣難得很溫柔︰「阿昔,我有空再和你說。」一邊抱著我往前,一邊頭也不回地吩咐她,「對了,你讓人送些解酒藥上來。」

這是一間稍小一些的休息室,布局同段空青休息的那一間完全一致,四周暗紅色的帷幔低垂,屋內光線明亮,頭頂垂著一盞星星吊燈。

我坐在床上,目光迷茫地打量了一會頭頂的吊燈造型,季清讓將水杯遞到我面前,我望著他看不出喜怒的臉,主動認錯︰「對不起。」

他雙手插回口袋,平靜反問︰「為什麼要對我道歉?」

我將水杯接過去,在心底組織了那麼一會語言,望著他說︰「今天的事情,完全是我自己頭腦發熱,不管怎樣,我這樣做頂多被我女乃女乃打一頓,但你……」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猶豫,「對不起,我既然頂著你未婚妻的名聲,這樣做卻是折損了你的顏面,我不知道你會回來。」忽然想起什麼,不解問,「對啊,你怎麼會回來呢?姚助理不是說你趕不回來的嗎?」

季清讓聞言眉頭一擰︰「姚……助理?」似乎在思索什麼,但並未多言,等我喝完水,他將水杯拿過去,擱在原來的位置上。又轉身將窗簾一把拉開,這才說︰「今天的事情,你可以告訴我了——今天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

他站在落地燈的前面,並沒有暴怒的樣子,只是背對著我,我望著他挺拔的背影,低下頭來將今晚發生的一切如實交代。最後我說︰「我不是想幫高敏,但是段空青喜歡她,我不想讓段空青難過。」

他听我說完,伸手揉了揉眉心︰「所以你這滿身酒氣就是為了救高敏?」

我連連擺手,解釋說︰「不是的,是因為今天博物館來了許多領導,陪領導吃飯的時候被迫喝的。」

他站在原地沒動,只是頓了一會問︰「你的意思是,你喝了這麼多酒之後還敢來這里?」

我輕聲說︰「對不起……」

他久久沒有說話,我愈加心慌,問他︰「你是不是生氣了?」在面對季清照的時候哪怕想到了所有的後果,我也並不害怕,但是在他面前,我卻不知為何,沒有一點方才的勇氣。

他這才轉過來,將眼鏡摘下,用漆黑的眸子靜靜望著我,他輕聲說︰「我並不是生氣,我也不在乎自己的顏面,所以你無需向我道歉。但人言可畏,你一個女孩子,這樣做傳出去會很不好听,最後名譽受損的還是你,微生,你不該讓流言蜚語毀了你。」

注意到他方才人前第一次喊我「長笙」,現在又一如往常地叫我「微生」,我心底莫名有些發澀,低著頭沒說話。

「何況,上一次我們在桂香園遇見,是你為了你的朋友出氣,這一次又是你為了你的哥哥。微生,你為什麼永遠都在為別人?」他站在窗前,長身玉立,身後則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你這樣為別人付出,能得到什麼回報嗎?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唯一得到的回報就是被那位安小姐打了一記耳光要求你不要多管閑事?」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嚴厲責備,反倒是溫文儒雅的做派,整個人也並沒有多麼強的氣場威懾,但就是這樣聲線偏于清冷的嗓音,落在我耳朵里,又是那樣一針見血、毫不留情。我忽然明白過來,從我第一次見到他起,他就是這個樣子,面對不喜歡的人或事,總可以用客客氣氣的態度說出刻薄傷人的話來。我有些難過,將頭埋得更低︰「別提晨晨了。」

雖然那一天安曉晨找我,我看似對決裂這件事毫不在乎,可我還是難過,三年半的友誼,我為了她從一個最害怕冷血動物的人,最後變得連寶寶繞在脖子上都面無表情。我真心將她當做朋友,至今我都想不明白她為什麼能夠原諒魏璞城,更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我整個人往後仰去,伸手去捂住眼楮,我說︰「季清讓,在你的眼底,或許在更多人眼底,我就是多管閑事,純屬活該對不對?」又自嘲,「是啊,可是我最後也沒能把高敏拉出來,我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功,還是一味地頭腦發熱……」

身邊突然陷進去一塊,一只手將我的手掰開,強迫我看著來人那雙好看的眼楮。季清讓低下頭來,嘆了一口氣︰「微生,或許你是為了別人好,但你需得明白,這世間能理解你付出的人是很少的,能理解並感激的人那就更少了。從今往後,不要再替別人強出頭,或許你是好心,但你首先該分清楚這世間究竟誰才值得你付出。」

這一番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怔怔地望著他,看他微抿嘴角,卻是溫柔的表情,酒精讓思維都變得遲鈍,我遲疑地問︰「那你不是在怪我?」

他聞言將一只手覆上我的額頭,將碎發撩去,將身子俯得更低,望著我說︰「微生,你只是太年輕,不明白人心險惡,也不明白人性涼薄。若有一天你明白了,便不會還這麼傻乎乎地總為別人出頭抱不平。」說到這里,他笑了一聲,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但沒關系,你只是年輕,總會成長,我們在一起,就是一個彼此成長的過程。」

我沒有說話,屋內一時很安靜,能看見他深邃眼底有我的影子搖晃,我望著近在咫尺的他,那麼一瞬間覺得仿佛又是遙不可及的星辰,化作了我最美的一個夢。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是看著他的臉,覺得心底某個角落開出花來了嗎?是在那不經意地一瞬間,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懵懂情緒,化作一朵一朵盛開的花,待你不經意回眸時,寂夜里已經有千萬樹的翩然若雪,凋零在你眉眼之間。

這樣的喜歡,算不算是一份手足無措?

胸腔里有一點點發澀,又有些發脹,但那千萬樹的花已經開了,開在荒野之上,開在微涼月下,開在我的心底,漫山遍野地席卷我整個靈魂,盛放如宴。

我這樣想著,攀著他的肩膀坐了起來,望著他︰「季清讓,我覺得……」

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他問︰「微生,怎麼了?」

我突然捂住嘴,艱難地說︰「我覺得我要吐了。」

他︰「……」

記憶中最後一幕,便是我吐了季清讓一身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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