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黑學-全本珍藏版 第八十六章 宋儒之缺點

作者 ︰ 李宗吾

朱子的量,也是非常狹隘,他是伊川的嫡系,以道統自居,凡是信從伊川和他的學說的人,就說他是好人,不信從的,就是壞人。♀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蘇黃本是一流人物,朱子詆毀二蘇,獨不詆毀山谷,因為二蘇是伊川的敵黨,所以要罵他,山谷之孫黃昀,字子耕,是朱子的學生,所以就不罵了。

著者平日有種見解,凡人要想成功,第一要量大,才與德尚居其次。以楚漢而論,劉邦項羽二人,「德」字俱說不上,項羽之才,勝過劉邦,劉邦之量,大于項羽。韓信陳平黥布等,都是項羽方面的人,只因項羽量小,把這些人容納不住,他們才一齊走到劉邦方面來。劉邦豁達大度,把這些人一齊容納,漢興楚敗,勢所必至。秦誓所說「一個臣」,反復贊嘆,無非形容一個「量」字罷了。于此可見「量」字的重要。宋儒才德二者俱好,最缺乏的是「量」字,他們在政治界是這樣,在學術界也是這樣,君子排斥君子,故生出洛蜀之爭,孔子信徒排斥孔子信徒,故生出朱陸之爭。

邵康節臨死,伊川往訪之,康節舉兩手示之曰︰「眼前路徑令放寬,窄則自無著身處,如何使人行?」這一「窄」字,深中伊川的病。宋元學案載︰「二程隨侍太中,知漢州,宿一僧寺,明道入門而右,從者皆隨之。先生(指伊川)入門而左,獨行,至法堂上相會。♀先生自謂︰‘此是某不及家兄處。’蓋明道和易,人皆親近,先生嚴直,人不敢近也。」又稱︰「明道猶有謔語……伊川直是謹嚴,坐間不問尊卑長幼,莫不肅然。」卑幼不說了,尊長見他,都莫不肅然。連走路都莫得一人敢與他同行,這類人在社會上如何走得通?無怪洛蜀分黨,東坡戲問他︰「何時打破誠敬?」此語固不免輕薄,但中伊川之病。

《宋元學案》又說︰「大程德性寬宏,規模廣闊,以光風霽月為懷。小程氣質剛方,文理密察,以峭壁孤峰為體,道雖同而造德固自各有殊。」于此可見明道量大,伊川量小,可惜神宗死,哲宗方立,明道就死了,他死之後,伊川與東坡,因語言緣故,越鬧越大,直鬧得洛蜀分黨,冤冤不解。假使明道不死,這種黨爭,必不會起。

伊川凡事都自以為是,連邵康節之學,他也不以為然,康節語其子曰︰「張巡許遠,同為忠義,兩家子弟,互相攻並,為退之所貶,凡托伊川之說,議吾為數學者,子孫勿辯。」康節能這樣的預誡後人,故程邵兩家,未起爭端。

朱子的量,也是非常狹隘,他是伊川的嫡系,以道統自居,凡是信從伊川和他的學說的人,就說他是好人,不信從的,就是壞人。蘇黃本是一流人物,朱子詆毀二蘇,獨不詆毀山谷,因為二蘇是伊川的敵黨,所以要罵他,山谷之孫黃昀,字子耕,是朱子的學生,所以就不罵了。

林栗、唐仲友,立身行己,不愧君子,朱子與栗論一不合,就成仇畔。朱子的門人,至欲燒栗的書。朱子的朋友陳亮,狎台州官妓,囑唐仲友為月兌籍,仲友沮之,亮讒于朱子,朱子為所賣,誤興大獄,此事本是朱子不合,朱派中人就視仲友如仇讎(chou)。張浚一敗于富平,喪師三十萬,再敗于淮西,喪師七萬,三敗于苻離,喪師十七萬。又嘗逐李綱,引秦檜,殺曲端,斥岳飛,誤國之罪,昭然共見,他的兒子張南軒,是朱子講學的好友,朱子替張浚作傳,就備極推崇。

最可怪者,朱子與呂東萊,本是最相好的朋友,《近思錄》十四卷,就是他同朱子撰的。後來因為爭論《毛詩》不合,朱子對于他的著作就字字譏彈,如雲︰「東萊博學多識則有之矣,守約恐未也。」又雲︰「伯恭之弊,盡在于巧。」又雲︰「伯恭教人看文字也粗。」又雲︰「伯恭聰明,看文理卻不仔細,緣他先讀史多,所以看粗著眼。」又雲︰「伯恭于史分外仔細,于經卻不甚理會。」又雲︰「伯恭要無不包羅,只是撲過,都不精。」對于東萊,抵隙蹈瑕,不遺余力,朱派的人,隨聲附和,所以元人修史,把東萊列入儒林傳,不入道學傳,一般人都稱「朱子近思錄」,幾于無人知是呂東萊同撰的。

朱子與陸象山,同是尊崇孔教的人,因為爭辯無極太極,幾至肆口謾罵,朱子的胸懷,狹隘到這步田地,所以他對于政治界、學術界,俱釀許多糾紛。門人承襲其說,朱陸之爭,歷宋元明清,以至于今,還不能解決。

紀曉嵐著《四庫提要》,將上述黃昀、林栗、唐仲友、張浚諸事,一一指出。其評朱呂之爭,說道︰「當其投契之時,則引之于《近思錄》,使預聞道統之傳,及其抵牾以後,則字字譏彈,身無完膚,毋亦負氣相攻,有激而然歟。」別人訾(zi)議朱子不算事,《四庫提要》是清朝乾隆欽定的書,清朝功令,四書文非遵朱注不可,康熙五十一年,文廟中把朱子從廡中升上去,與十哲並列,尊崇朱子,可算到了極點。乾隆是康熙之孫,紀著《四庫提要》,敢于說這類話,可見是非公道,是不能磨滅的。紀文說︰「劉敞卓然醇儒。未與伊洛諸人,傾意周旋,故講學家視為異黨。」這些說法,直是揭穿黑幕,進呈乾隆御覽後,頒行天下,可算是清朝欽定的程朱罪案。

宋俞文豹《吹劍外集》(見《知不足齋叢書》第二十四卷)說︰「韓範歐馬張呂諸公,無道學之名,有道學之實,而人無閑言,今伊川晦庵二先生,言為世法,行為世師,道非不弘,學非不粹,而動輒得咎何也,蓋人心不同,所見各異,雖聖人不能律天下之人,盡棄其學而學焉。……今二先生以道統自任,以師嚴自居,別白是非,分毫不貸,與安定角,與東坡爭,與龍川象山辯,必勝而後已。浙學固非矣,貽書潘呂等,既深斥之,又語人曰︰‘天下學術之弊,不過兩端,永嘉事功,江西穎悟,若不極力爭辯,此道何由而得明。’蓋指龍川象山也。」程端蒙謂︰「如市人爭,小不勝輒至喧競……」俞氏這段議論,公平極了。程朱的學問,本是不錯,其所以處處受人攻擊者,就在他以嚴師自居,強眾人以從己。他說︰「若不極力爭辯,此道何由得明。」不知越爭辯,越生反響,此道越是不明,大凡倡一種學說的人,只應將我所見的道理,誠誠懇懇的,公布出來,別人信不信由他,只要我說得有理,別人自然肯信,無須我去爭辯,若是所說不確,任是如何爭辯,也是無益的,惜乎程朱當日,未取此種方式。

伊川晦庵,本是大賢,何至會鬧到這樣呢?要說明這個道理,就不得不采用戴東原的說法了。東原以為︰「宋儒所謂理,完全是他們的意見。」因為吾人之心,至虛至靈,著不得些子物事,有了意見,就不虛不靈,惡念固壞事,善念也會壞事,猶之眼目中,不但塵沙容不得,就是金屑也容不得。伊川胸中,有了一個誠敬,誠敬就變成意見,于是放眼一看,就覺得蘇東坡種種不合。晦庵胸中,有了一個程伊川,放眼一看,就覺得象山、龍川、呂東萊諸人,均種種不合。是就像目中著了金屑,天地易色一般。佛氏主張破我執法執,不但講出世法當如是,就是講世間法,也當如是。然後知老子所說「絕聖棄智」,真是名言。東坡問伊川,「何時打破誠敬」?雖屬惡謔,卻亦至理。東坡精研佛老之學,故筆談中,俱含妙諦。程明道是打破了誠敬的,觀于「目中有妓,心中無妓」。這場公案,即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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