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對于人民不平等,故政治上生糾葛;聖人對于學者不平等,故學術上生糾葛。+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我主張把孔子降下來,與周秦諸子平列,我與閱者諸君,一齊參加進去,與他們平坐一排,把達爾文諸人歡迎進來,分庭抗禮,發表意見,大家磋商,不許孔子達爾文諸人高居我們之上,我們也不高居孔子達爾文諸人之上,人人思想**,才能把真理研究得出來。
以上便是那本《厚黑學》內容的大要。當時,他給我的印象很深,所以才不憚煩瑣地寫在這里。而且這是我們兩人後來結緣的起因,特別是我們兩人彼此爭論的焦點,故不得不大書而特書。在那時,我個人的遭遇很慘,正在怨天尤人,對于諸多事都看不上,帝國主義侵略弱小民族,資本家壓迫勞動者,做官的榨取老百姓,聰明人欺凌愚拙者,好人不得好報,惡人坐享安樂……種種的事象,都使我憤恨,使我苦悶。忽然見到這揭穿人類史上大黑幕的著作,使我的憤恨苦悶,得以發泄舒暢,自然對于著者不禁生同聲相應之感。接著我又購得他的其他著作數種,拿來研究。其一為《中國學術之趨勢》,其二為《考試制之商榷》,其三為《心理與力學》。我費了數晝夜之力,把三書又統統讀完了。《中國學術之趨勢》一書,是以老子學派思想統貫百家的,他很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且時時有新材料的發現,尚為國內學者所未注意到的。例如二程的思想,不惟源出河南,而亦受當時蜀文化的影響很重,便是一例。不過這書在我看來,太主觀,太單調,不算什麼了不起的著述。《考試制之商榷》一書,則對于教育上的貢獻極大。他是因力主考試,充主考委員,幾乎被學生打死的;但他堅持他的主張,不稍改變,終于使四川的會考制,比國家頒布的早過十年。他所主張的會考制有兩種意義︰一因各校內容**,學生的成績不好,非借嚴厲的考試以救其弊不可;二因現行學制過于拘束,貧苦有志的青年,往往不得入學,非予以徹底解放不可。所謂徹底解放,即是允許私塾學生、自修學生與學校肄業期滿的學生,均可參加各級學程的畢業考試,而取得同樣的資格。書中的理論及辦法都經煞費苦心,為今後教育上最值得重視的意見。《心理與力學》一書,可說是一部杰作。據著者自序中說︰「我這《心理與力學》一書,開始于一九二年,今為一九三八年,歷時十八載,而此書淵源于《厚黑學》,我研究‘厚黑學’,始于前清末年,可以說此書之成,經過三十余年之久。記得,唐朝賈島作了兩句詩︰‘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自己用筆批道︰‘二句三年得,一吟淚雙流。’我今日發表此書,真有他這種感想。」可見他對于此書是十分自負的。全書共分十章,歸納起來,約得六部分︰(一)人性論;(二)心理運動的軌跡;(三)世界進化的軌跡;(四)達爾文克魯泡特金學說的修正;(五)我國古哲學說含有力學原理;(六)經濟政治外交應采合力主義。♀他的唯一公例,即是「心理變化,循力學規律而行」。全書各章所論,均為證成此公例而發,意在打通科學與玄學的障壁,也可以說應用此公例,一切上天下地人事物理的種種現象,都可借以說明的。有一位川大物理學教授江超西先生,為此書作序,竟許為世界學術上的第三次大發明。序中有雲︰
牛頓發明萬有引力,謂地心有引力,能將泥土沙石,有形有體之物,吸集之而成為地球,因創出力學三例,是為學術上第一次大發明。愛因斯坦將牛頓之說擴大之,謂有形無體之光線,亦受吸引,天空中眾星球能將直線進行之光線,吸引之成為彎曲形狀,因創出相對論,是為學術上第二次大發明。先生將愛因斯坦之說再擴大之,謂人心亦有引力,能將耳聞目睹無形無體之物,吸集之而成為心,心之構成與地球之構成相似。故牛頓三例,愛因斯坦相對論,均適用于心理學,因創一公例︰「心理變化,循力學規律而行。」可謂學術上第三次大發明。
我看了這三種書以後,又覺得他是對于教育、學術及哲理很下過苦心的人;尤其是《心理與力學》一書,可稱為近幾十年來國內思想界僅有之作。他既有此成就,又何必天天在報紙上大倡其「厚黑」之學,而且自稱是「厚黑教主」,反予惡人以厚黑的伎倆,以捉弄于人間呢?就按他自己說「厚黑學」是「心理與力學」的淵源吧,但是後者的價值已比前者不知高過若干倍,它可以說已從黑暗的地獄界,超入光明之域了,更何必依戀其骸骨而不忍放棄呢?當時,我從他幾種著作的字里行間,已約略窺見他的為人了,他是既不厚,又不黑,甚且還是具有一副菩薩心腸的人。只因他抱負甚大,而不得發展,他又不肯厚著臉皮,黑著心腸,在厚黑的場合中,與面厚心黑的人鉤心斗角;于是他憤而揭穿此千古的黑幕,好比燃犀照鼎,使宇內的魑魅魍魎丑態畢現,教人有所警惕防範的意思。可是他似乎又怕遭人忌恨,所以就索性自稱為「厚黑教主」,意謂「我就是頭號壞蛋」,以作「現身說法」的故智,可見他在這方面不惜自我犧牲,未免用心良苦了。大概他采取這樣的說教方式,其所得的結果必是副作用,除了自己落得一個「壞蛋頭餃」,更替一般惡人「為虎傅翼」外,不會有絲毫益處的。他此後提倡考試制,期望改革學制,想必是「厚黑學」踫壁之後,才又拿出他的正面主張——教育,借此來贖他的妄言之罪吧?他更進而研究中國學術,研究西洋許多哲人的學說,終于歸宿于人類的「合力主義」,來為普遍受教育的人士指出一努力的方向吧?但他所倡的「厚黑學」,已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先入為主了,此後縱有真理的發明,人家也必以為還是「厚黑」的老調,總不肯別具只眼精心去追究的。況且他的幾種著作中,每每好提到他的「厚黑學」,好像非此不足以「開宗明義」似的,于是他充滿了真理的許多著作,「厚黑學」也成了眼中的微翳。似此,一面發現真理,一面又自行掩蔽起來,結果是徒勞無功的。所以我不能不替他惋惜,不能不為真理叫屈。本此一點動機,我便很冒昧地給這位厚黑教主寫信了。
我的信是寄給成都《華西日報》轉遞的,因為我不知道教主的住處,可是他的另一著作《厚黑叢話》是由《華西日報》連載的,所以只好如此辦。哪知我的信發走之後,宛如石沉大海,杳無消息。在這期間,我又讀他的《厚黑叢話》,見到其中有這樣的一段話︰「去年(一九三五年)吳稚暉先生在重慶時,新聞記者友人毛暢熙君,約我同去會他,我說︰我何必去會他呢?他讀盡中外奇書,獨莫有讀過《厚黑學》,他自稱是大觀園中的劉姥姥,此次由重慶到成都,登峨眉,游嘉定,大觀園中的風景和人物,算是看過了,獨于大觀園外面,有一個最清白的石獅子,他卻莫有看見。歡迎吳先生,我也去了來,他的演說,我也听過,石獅子看見劉姥姥在大觀園進進出出,劉姥姥獨不知道有石獅子,我不去會他,特別與他留點憾事。」他既如此孤傲自負,像我這「不見經傳」的無名下士,就更不值得教主掛齒了,因此我就把盼望他回信的念頭,完全打消。不料半年以後,忽然從自流井寄來一信,封面書「李宗吾緘」,這一喜,非同小可,急忙拆書一觀,使我尤覺榮幸!原來他是從不與生人通信的,據他說這次與生人通信,是他有生以來破題兒第一遭啊!他的信中說︰我的信由《華西日報》轉到後,看了非常高興,但是不能破壞他的老信條,雖然把我的信一連讀了幾遍,仍是決定不復。可是每有朋友去訪他,他便禁不住把我的信拿給他們看。他們看的結果,都是異口同聲地說︰「這樣熱情的來信,千萬不可辜負人家的盛意,非答復不可!」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朋友的勸促,他說他有些矜持不住了,這是他遲至半年以後終于破例復我信的一段內幕。我當即報以長函,仍是很委婉地勸他不要再講「厚黑學」,從此我們便書信往還,越來越勤,意見雖然不能一致,但很可以說是夠得上較親切的朋友了。我記得他第二次的來信,對我一面認為知己,一面仍是語帶譏諷。那信中有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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