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手教,有曾托蓉地友人及部中督學代為訪問迄無消息悶損無已等語,讀之不勝知己之感,大有《隨園詩話》所謂「自笑長吟忘歲月,翻勞相訪遍江湖」光景。特麼對于+我只有一句話,更新速度領先其他站n倍,廣告少其實足下來書,早已得到;所以遲遲不復者,則由弟生平不善書,不善作文言文,更不嫻尺牘,絕少與生人通音信。唯遇相熟之友人,則提筆亂寫,其字跡之潦草,等于作文之草稿,有時字句未寫通,有錯字別字,我也不管,只求把我的意思使讀者了然就是了。因為唯恐讀者不了然,有時語意重復,說了又說,我嘗說,李宗吾本來就不通,未必我把此信寫通了,人家就說我通了嗎?足下來信,字與文很漂亮,見了生愧,遲遲不敢回信,以來信示友人,友人屢謂我此種盛意不可不復,所以才勉強寫了一信;及得復書,情殷語摯,謹把先生作為我平日相熟友人一般,通信隨意亂寫,請恕我潦草之罪,讀畢即焚去,幸勿示他人,致成笑柄。
至于說到「厚黑學」的話,他最初還很客氣地說︰「此中實有深意,有緣拜謁,當詳言之。」以後他大概嫌我「強聒不舍」,未免討厭;而且我還拜托自流井蜀光中學的一位教員孫柏蔚君,接二連三地去訪問他,也是勸他不講「厚黑學」,他必以為更是「豈有此理」了;于是突然來了這封嬉笑怒罵的信︰
手教讀悉,昨日孫君復來舍暢談,極感相愛之殷,當托孫君代達鄙意,然恐其語焉不詳,故復敬上此函。♀先生勸我不必再談厚黑,此為不可能之事。勸我不談厚黑,等于勸孔孟不談仁義,勸韓非不談法術,勸程朱不談誠敬,勸王陽明不談致良知,試問能乎不能?民國元年,發表《厚黑學》于成都《公論日報》,當時本用一筆名「獨尊」(取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之意),然而讀者無不知其為我,于是「李宗吾是厚黑先生」之語,隨處可聞。當時頗為一般人所注視,每舉一事,輒恐李某揭穿之,何嘗不「到處都阻礙」(我去信中語)?而我則與之淡然相忘。迄今二十余年,人盡知李宗吾黔驢無技,亦與我淡然相忘。今若舍去厚黑不講,豈非做賊心虛,故示人疑乎?欲求「到處不阻礙」,反成了「到處皆阻礙」,故不如**果地說道,「我是厚黑先生」,知我罪我,任之而已。道之行與不行,亦任之而已。鄙人行年六十有二,老夫耄矣,無能為矣。孔子到了這樣年齡,也只有退而寫作,而猶欲有所建白,亦可謂不安分之至矣。來教雲︰「此時環境須先要打通,否則到處都有阻礙。」打通于我何益?阻礙于我何損?足下以此不入耳之言,來相勸勉,亦唯心領盛意不敢奉行耳。古人雲︰「作德心逸日休,作偽心勞日拙」,如足下雲雲,豈不成為「作德心勞日拙」乎?然愛我至此,則終身感激無已!
再有忠告者,足下年方壯盛,前途正遠,幸勿常常齒及賤名;否則見者皆謂張某是李宗吾一流人,則終身事業付諸東流矣。「此時環境須先要打通,否則到處都有阻礙。」足下良箋,謹以還贈。打通之法為何?曰︰逢人便罵李宗吾是壞人而已。果能循此行之,包管足下隨處皆不阻礙。
足下左右,有所謂「下士」、「下下士」,以吾之慧眼觀之,皆「上士」也,皆「上上士」也,足下何迷而不悟乎?即退一步言之,彼等皆為不識太行山之人,然而吾道之傳,正在此輩。孔子門下,豈非有所謂「參也魯」乎?卒之,一貫之傳,厥為曾子,而聰明善悟之子貢不與焉。足下蓋吾道中聞一知二之子貢也,而鄙薄「下士」、「下下士」,以為不識太行山,吁,足下誤矣!將來鄙人衣缽之傳,絕不在足下,當于「下士」及「下下士」中求之。此是足下自絕于吾道,吾固無容心于其間也。
總之,足下所走者是孔子途徑,鄙人則是釋迦耶穌行為。來書所謂某先生某先生者,亦猶《論語》上所謂魯哀公季康子請人也。孔子不幸而遇魯哀公季康子,足下幸而遇某某兩先生,孔子有知,當亦羨煞!鄙人悼嘆苦海中人沉淪不返,教之以「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鋸箭法」、「補鍋法」,使一切眾生,同登極樂國,同升天堂,此釋迦耶穌之用心也。嗟乎默生,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唯有「還君明珠雙淚垂」而已!
昨日孫君詳談足世,以不肖之判斷,足下絕不可入政途,還是從事著述研究學問好了。宋之王荊公,是一個學者,一入政界,卒無成績可言;今之梁任公,著《新民叢報》時,是何等聲光,一當總長,成績安在?我與足下,有同病,願深思之!深思之!八股先生有言曰︰「一卷可傳,夭札亦神明之壽。」默生,默生,盍歸乎來!
足下同尊夫人輪流抄錄鄙人著作,心感之余,無以為報,謹將舊作之《怕老婆的哲學》一文隨函附呈,足下可莊錄一遍,敬獻尊夫人妝次,較之刺血寫《般若經》獻之我佛如來,功德萬萬倍也。好,不寫了。鄙人一面寫,一面吃酒,現已醉了,改日再談。
當我讀著這封信時,心中不禁勃勃跳動,覺得此老真不容易對付。我越是勸他不講「厚黑學」,他越是堅持非講「厚黑學」不可,並且竟以釋迦耶穌自比,更儼然以教主的面目出現了。我以極誠懇的善意勸他,他反視為不入耳之言,並且以嘲笑的口吻來反擊我,這當是他慣用的厚黑伎倆了。可是他又一本正經地勸我絕不可入政途,當從事研究學問,而又自承是與我同病,望我深思而又深思。他是正話反說呢?還是反話正說呢?真叫人一時捉模不定!他說他倡「厚黑學」,「此中實有深意」,也或許是有深意吧。反正我既已認定他為我那時探究的對象,他縱然向我提出「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也是不肯放過他的。因為我自幼就具著一副強烈的好奇心,我曾為觀察一種昆蟲的全部生活,竟耗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何況是為徹底認識一位創教立宗的堂堂教主呢?所以我不獨用拋磚引玉的方法,想從他大量的回信中,去探究他的為人;同時,我又托那位孫君前去訪問他,希望對他有一種親切的觀察和意見的交換;除此以外,我又請他寫一自傳,縱不為他人作打算,亦當為其厚黑之徒有所法式。總而言之,我不管他對我如何,我卻必欲一探其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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