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參章職業啟蒙
朱朗心情郁悶地進了「火焰」的大門,一路上,他的思緒都在「李志國、老穆、高晨和我」之間打轉。尋找網站,請百度搜索+洗浴中心高大的會員更衣櫃,黑色的耐克旅行包,旅行包沉重的分量,以及旅行包里裝著的狀似磚頭的可疑物品,等等,甚至還有李志國像花兒一樣綻放的笑容,這一切的一切,都像電影鏡頭一樣在他腦海中不斷閃現。盡管,朱朗還說不清楚讓他憂心忡忡的真實原因所在,但是,某種潛在的危險,卻似乎正步步向他逼近。職業敏感告訴他,如果李志國的落網,和那兩個旅行包有關,而那兩個旅行包,又把老穆牽扯進來,那麼,他就真的有可能,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朱朗憂心忡忡而又無精打采地走進「火焰」。時當正午午餐時間,「火焰」的大廳里已是人聲鼎沸。與「斑笛」上午冷冷清清的光景相比,這里恍若兩個世界。朱朗站在門口舉目四望,尋找唐敏的身影。一個高大英俊的服務生迎面走來,听明白朱朗的來意後,便幫助朱朗一起尋找。
唐敏還沒來。朱朗看了看手表,確認了一下自己是按照約定時間到達的,就猜測唐敏可能被突發的事務絆住了。在服務生的引導下,朱朗來到靠近大廈街心花園的那一側,朱朗選了個離門口不遠,而且緊靠窗戶的位置坐下,在這里,他可以清晰地看到「火焰」入口處發生的一切情形。窗外,寒風凜冽,街心花園里,那些四季常綠的植物,還有已經凋零枯干的樹木,正伴著狂風,不停搖擺。
「您今天點些什麼?」
等朱朗坐定,服務生畢恭畢敬地遞給他一張帶照片的菜單,然後,很有禮貌地說。
「老規矩。一份三明治,意大利咖啡。」
朱朗一邊說,一邊將他的西裝外套月兌下來,疊好,放在沙發上靠近走道的一側。
「火腿三明治和意大利咖啡?」
那個服務生,雖然知道朱朗所謂的老規矩是指什麼,但還是很有禮貌地向朱朗求證。朱朗是這里的常客,因為,「穆仲律師事務所」就在這幢大廈的七層。而且,事實上,在不同的咖啡廳、餐廳,或者夜總會之間來回穿梭,是他日常重要的工作內容之一,所以,這些地方有什麼樣的特色飲品,或者美味佳肴,朱朗幾乎都能背下來。不過,他還是確認了一下,他喜歡這個小伙子的認真勁。
「是的,火腿三明治和熱的意大利咖啡。」
「好的,馬上來,您今天是一位嗎?」
服務生一邊在酒水單上寫字,一邊又問朱朗。
「不是,我在等人,一位女士。」
「她一會再點嗎?還是……」
「一會,她來了自己點,我不知道她喜歡什麼。」
「好的。」
服務生很快給朱朗送來一杯溫的檸檬水,是那種喝起來口感有點青澀的檸檬水。
朱朗給唐敏發了一條短信,告訴她自己已經如約到達。
「火焰」是和「斑笛」類似的咖啡館。如今,這類場所已經很難被視為傳統意義上的咖啡館了。由于現在這些地方,大多都提供餐飲,似乎已經不再是適于閑聊和休閑的所在,所以,更像是改良過後的餐館,頗有點不倫不類的味道。只不過,略有不同的是,「斑笛」提供各種冷熱飲品和做工精致的台灣菜,而「火焰」,除了提供各種現磨咖啡、茶、和一些簡單的酒水,如啤酒外,只提供簡單快捷的商務餐。唯其如此,就餐時間以外的「火焰」,就還算是一個安靜的地方。來這里的人們,大都喜歡「火焰」的音樂——一種輕柔的仿佛耳語,很容易就能讓你昏昏欲睡的音樂,還有「火焰」那黑色和紫色搭配的裝飾。
灰色的天光穿過「火焰」巨幅的落地玻璃窗,粉塵一樣撲在朱朗的臉上,沒用一會,朱朗就覺得僵硬的身體,已逐漸恢復了正常溫度,紛亂的情緒,也隨著體溫的回復,而逐漸緩慢地放松下來。
朱朗剛看到唐敏的短信,唐敏已經進了「火焰」的大門,朝朱朗走來,並在朱朗對面款款落座。
在朱朗眼里,唐敏屬于那種美得很有味道的女孩,身上有一種能讓你反復回味的東西。盡管,眼下的唐敏還顯得非常稚女敕,朱朗還說不清楚那些東西是什麼,是來自于她的眼神,她的笑容,還是她身上那種很柔和、很純粹的女人味道;但朱朗相信,只需假以時日,逐漸增多的生活閱歷,一旦在唐敏身上沉澱出一種成熟和從容不迫,她就必然是一件無往而不利的殺人武器。實際上,唐敏的威力,在最近幾次應酬中,僅僅小試牛刀就已可見一斑了。面對這樣的女人,男人大概只有兩種選擇︰要麼是自卑退卻,要麼是不顧一切地勇往直前,而無論是哪種,唐敏無疑都是掌握主動的人。在朱朗的概念中,這樣的女人不做公關,簡直就是最大的浪費。所以,當他代表老穆招聘的時候,只看了一眼貼在簡歷上的兩寸照片,就斷定,唐敏正是老穆需要的不二人選。唐敏是湖南郴州人,卻不像平常的湖南人那樣,大多都皮膚黝黑,而是有著南方人特有的,白女敕細膩的皮膚,那皮膚仿佛沁了水似的柔潤光澤;她有一雙異常純淨,而明亮有神的眼楮;一頭烏黑的長發,從橢圓形的臉龐中央,自然地朝兩邊分開;舉動間,則透著一絲優雅的韻味;這優雅的韻味,有很多傳統的感覺,但又不失現代元素。
很明顯,眼圈有些發黑的唐敏,此刻看起來心事重重。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某種不解的困惑,似乎是遇到了某種無法解決的難題。等唐敏點完吃的東西,朱朗關切地問︰
「怎麼了,美女?眼圈都黑了,昨晚失眠了?」
「嗯。」
唐敏點點頭,欲言又止。
「有什麼盡管說,什麼都可以和老師說。」
自從老穆安排,由朱朗帶著唐敏開展工作,朱朗便儼然以良師益友自居。♀
想了半天,唐敏猶猶豫豫地說︰
「你總去那種地方嗎?」
「什麼地方?」
朱朗一時不明唐敏所指。
「夜總會。」
朱朗恍然大悟,頓時想起唐敏昨晚的窘迫來。朱朗斷定,眼前這姑娘一定是由于少見多怪,因而失眠了。朱朗捫心自問,認為自己還是盡量呵護了眼前這姑娘的。唐敏來所里快三個月了,期間出席了若干場合,但昨天是個例外,昨天是朱朗第一次帶著她出入這種風月場所。而朱朗認為,如果唐敏希望很快轉正,希望在律師界揚帆遠航的話,那麼,在這種場合中學會視而不見,甚至逢場作戲,就是必須完成的功課。要麼,是女的,干脆就別做律師了。
所以,朱朗用一種玩世不恭的口氣說︰
「不會吧,你是第一次去?」
「當然,我才不會去那種地方。只有你們男的才會去吧。」
唐敏嗔怒地瞪了朱朗一眼。
「我看倒未必,我听說,有些地方也供應牛郎,你要不要試試?」
「什麼是牛郎?」
唐敏睜大了雙眼,一副很驚訝的樣子。
「牛郎,就是指男公關的意思,我也沒見識過,只听說過,我想,大概就是陪女士唱歌喝酒的服務員吧。不過,我總是琢磨著,如果沒有市場,也不會有那些男公關存在的必要吧。」
朱朗極不正經地咧嘴笑,看起來很邪惡。
唐敏撇了撇嘴說︰
「我才不需要,看你一天到晚,一點正經沒有,我都懷疑,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律師。昨天去之前,我還以為,大家就是一起唱唱歌,跳跳舞呢。」
朱朗換了一副很正經的表情,說︰
「我當然是,而且是如假包換的律師。要不要我拿給你看看,我這兒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司法部頒發的,正規的律師執業證。」
唐敏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說︰
「就算有,我估計,你也早就廢了。像你這樣的,哪有時間學習和鑽研業務啊,照我看,你就是不務正業。」
朱朗臉上有點掛不住,但還是一本正經地說︰
「我這就是鑽研業務。你還不明白,除了打贏官司,是律師最重要的業務之外,廣交朋友,廣開財路,也是律師最重要的業務之一。更何況,我這麼做,也都是為了打贏官司啊,這還不算鑽研業務?只不過,書本上的東西在學校里學,其他的,得在社會這個大學校里學。」
「強詞奪理。」
朱朗不想再爭辯,就想換個話題。
「你喜歡跳舞。」
「是啊,我拉丁舞跳的好著呢。」
唐敏顯然對自己的舞技充滿自信,立馬換了一種非常自我陶醉的表情,不過,陶醉了片刻,又把話題轉了回來︰
「真沒想到,那個滿臉橫肉的法官這麼齷齪,大庭廣眾的,也不能那麼肆無忌憚吧。」
朱朗有點看不慣她動不動就感覺良好的樣子,語含譏諷地說︰
「嗯,我也看不慣,不過,習慣了。也不全都這樣,好人總是比壞人多,你不能因為一棵樹爛了,就說整片樹林都朽了。」
朱朗不知道,在他去廁所的工夫,王更生還有什麼不堪入目的舉動,落進了唐敏的法眼,總之,對于一個還沒有結婚,初涉職場的小女孩來說,王更生哪怕最平常不過的**,恐怕也像三級片一樣,具有爆炸效應。
看唐敏一副洗耳恭听的樣子,朱朗接著說︰
「我相信,大多數,都還是好同志,比如那個高晨,你也見過的,從來都是兩袖清風,不苟言笑。最起碼,你在心里,必須這麼想,否則,你在這圈子里,可能一分鐘都活不下去,不是被活活嚇死,就是被活活餓死。」
唐敏似乎不以為然,想了想,說︰
「你所謂的公關工作,就是指這個?」
「也不全是,請客吃飯送禮,逢年過節問候,夏天海邊游泳,冬天泡泡溫泉,這些都是公關活動。當然,也有不這麼麻煩的,比如所里開酒會答謝客戶,這些都是公關活動的內容。要不,哪來的客戶,從哪收那麼多的律師費?」
「可這都是違法的。而且,我覺得我更適合做點其他事情,比如寫寫材料,做點訴訟業務,而不是昨天那種的。」
「照我看,你的優勢,恰好在于結交廣泛的社會關系,為你的將來打個基礎。至于你說的違法,如果知道違法,就不做了,恐怕,天下早就太平了,還要我們干什麼?」
唐敏睜大了雙眼,說︰
「那你是說,我們就該知法犯法?」
「我可沒教唆你知法犯法。不過美女,你還年輕,有些事,你將來就知道了。剛畢業那會,我像你一樣,是個熱血青年。那時候,我在一個小所,和你一樣,滿腦子理想和抱負,認為自己可以拯救全人類,每一天,才一出門,滿眼就是天好晴朗,陽光好燦爛的美好景象。可那會,我天天坐公交車到處東奔西跑,一到夏天,就整天把自己弄得臭氣燻天。手里沒一個像樣的案子,月底拿不到幾塊薪水,還淨是些雞毛蒜皮的家長里短,錢賺不了幾個不說,還得一年到頭地披星戴月,風吹日曬,把自己搞得跟建築工人一樣筋疲力盡。那時候,我就想,我他媽也是人,干嗎別人整天油頭粉面,鮑魚魚翅的可勁造,我就得辛辛苦苦,東跑西顛地喝西北風。」
朱朗一口氣說到這,忽然就想起若干王更生們的若干丑態,胸口就迸發出一股憤怒來。
「為什麼?」
唐敏天真無邪地問出這麼句話來。
「為什麼?」
朱朗不怒反笑,覺得唐敏要麼就是裝傻,要麼就是孺子不可教也。
「因為,老老實實地干活,到頭未必討好。」
唐敏又問︰
「為什麼?」
唐敏的神情,活像一個萬事不知的天使,搞得朱朗很無奈,朱朗想了想,理清了一下教育思路,然後說︰
「我問你,為什麼有人請你打官司?」
「當然是為了贏,我是律師,是專業人士。」
唐敏似乎覺得朱朗的問題有點弱智,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好,你怎麼才能贏官司?」
「廢話,當然還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
「算你說的對,那麼,認定事實,還有手握準繩的,又是誰?」
「公、檢、法啊,當然,最關鍵的是法院。」
朱朗拍了一下桌面,豎起大拇指,以示鼓勵,他接著問唐敏︰
「那,律師是干嗎的?」
唐敏睜大了雙眼,語氣很不爽地說︰
「這問題也太弱智了吧?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的啊!」
「還行,有點靠譜了,我再問你,怎麼個維護法?你是不是想說,打官司啊,或者通過其他的方式?」
唐敏點點頭,朱朗又問︰
「那麼,決定一個官司最終結果的,又是誰?」
「你是說,法官?」
朱朗表情夸張地說︰
「果然聰明。所以,從根本上說,決定最終輸贏的,是法官,而不是你的所謂代理意見。法官如果要你贏,你基本就會贏,而法官如果想讓你輸,你覺得,你的意見會有多重要?」
「我覺得,你這麼說,有點不合邏輯,如果真是這樣,那還要法律干嗎?」
唐敏半信半疑地說,朱朗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耐心,繼續問了唐敏一個問題︰
「假如你打官司,在法庭上,你口干舌燥、苦口婆心地說了半天,卻發現,法官在打瞌睡,根本就沒听你嘮叨,那時候,你怎麼辦?」
這個問題,似乎很讓唐敏費腦筋,她滿臉疑惑地想了半天,有些遲疑地說︰
「不可能吧!」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我見過比這更過分的,在某個縣城法院,我見過中午剛喝過大酒,穿個大褲衩,趿著雙拖鞋,就宣布開庭的,而他要審理的案件,可能會判決被告人五年以上徒刑。」
唐敏做瞠目結舌狀︰
「那你說,該怎麼辦?」
朱朗搖搖頭,說︰
「沒辦法。結果是,你氣得半死,卻發現,自己根本什麼都不是。你沒有辦法解決這樣的問題,因為,法院,或者法官,本身是不可追訴的,所以,你只能打掉牙齒往肚里咽,你就是氣死,也沒地說理去。當然,你可以投訴,先不說投訴是否有結果,關鍵是,你怎麼保證,即使換一個法官,他會不會穿著件睡衣,來听你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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