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陸章沖突
又一個冬日的凌晨，李志國躺在監號的硬板床上，凍僵的尸體一般，睡意全無。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他雙目無神、伸直了雙腿躺在那里，看著清晨的曙光，從他牢床對面一塊巴掌大的窗戶間緩慢升起，霧一樣的乳白色光亮，一點一點滲透進來，灑在地上，仿佛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如同這個城市的其他地方一樣，牢房里，也還暫時沒有供暖。因此，初冬的乍寒，把這里變得像儲藏冰塊的地窖一樣冰冷，只有被窩里，徜徉著一絲絲暖意，足以讓人產生一種無限眷戀的柔情。
從鋃鐺入獄那天起，李志國日復一日地，看著那些光芒在那扇小窗之間，升起又落下，但他卻始終都睡的極少。即使是在沒有審訊的日子里，即使在那些日子里，他不必再為怎樣應付審訊而絞盡腦汁，但恐懼和不安，卻仍然像蠶絲一般，纏繞在他的內心深處，折磨著他的靈魂；再後來，某種空空如也般的茫然與空虛，總是讓他徹夜無眠。
許多個夜晚，李志國都是在研究月亮和數星星的過程中，艱難度過的。但事情總是相對的，有壞的一面，就必然有好的一面！現在，李志國終于有機會，能夠放下那些凡塵俗事，作一次短暫的回首，于是，關于孩提時代的記憶，他的部隊生活，轉業回地方之後，他逐漸墮落的過程，便成了這段日子里，他腦海中唯一生動的顏色；卻唯獨沒有任何一絲悔恨和愧意，因為，時光不會倒轉，生活，亦不可能重來。
昨晚上床之前，連續數個白日的審訊，面對審訊時所遭受的精神煎熬，以及心理壓力所導致的疲憊，幾乎就要讓他崩潰了。以至于，有好幾次，李志國都差不多是期盼著自己能一吐為快，或許，只有徹底地坦白，才能讓他重新擁有一個一覺直到天亮的夢鄉。但每每在最後關頭，李志國又重新咬緊了牙關，李志國不知道他在頑固地堅持什麼，是在守護他內心里那像灰燼一樣正在熄滅，但卻仍然殘存著點滴溫度的希望？還是只有頑固到底，才能重獲自由的妄想？李志國也不知道，他強裝出來的平靜和鎮定，究竟有多少說服力，在那兩個檢察官的眼里，究竟還有多少可信程度？更不知道，他對自己情緒和思維的控制，還能維持多久。反正，或許，他只是在漫無目的地作最後的垂死掙扎，盡管，到目前為止，他還無法找到一個能夠指引他走向升天的方向，哪怕是，一根救命稻草。♀
窗欞之間越來越白的時候，李志國想強迫自己睡一會，幾乎是出于本能，李志國告訴自己，他必須要休息一會，只有這樣，他才有可能隨時保持頭腦清醒，以面對隨時可能來臨的審訊。但一切努力，終究都是徒勞，他太陽穴附近位置的幾條神經，似乎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樣，不停地跳動著，從他大腦深處，隱隱傳來一種深切的疼痛。于是，他只好從溫暖的被窩里爬出來，緊緊地裹著被子來到窗前，李志國希望，他能把自己的目光投向更遠的遠方，但是，才一起步，沒走出多遠，就撞在窗外不遠處高大的看守所圍牆上，「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李志國不禁有點黯然神傷，他踮起腳尖，伸手打開窗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陡然間，他發現，盡管那空氣中夾雜著刺骨的寒冷，卻沾滿了自由的芬芳。不一會，一大片金燦燦的光芒蜂擁而至，幾乎是在一瞬之間，便把這間只有十一二平米大小的牢房，點染得晶晶透亮。
太陽越升越高，李志國牢房里的光亮，也越來越濃。半個上午的時間即將耗盡的時候，李志國揣測，也許今天不會再對他進行審訊了，于是，便在昏昏然中沉沉睡去。
夢中，看守所的大門，忽然不可思議地朝外敞開，他舉目四望，周圍卻人跡皆無，連看守所門口不苟言笑的武裝警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在夢中，李志國心懷無限渴望，卻望門卻步，如同一個饑餓多日，而又求乞無門的乞丐，忽然接住了頭頂天空中降落的一只肥厚的餡餅，李志國在心里反復問自己，是案件已經了結了？！還是那忽然打開的大門，不過是偵查人員精心設計的，一個制造他越獄假象的陷阱？！正當他在是否應該奪路而逃，還是應該小心圈套之間，將信將疑之時，卻忽然被一聲嚴厲的呼喝聲，從夢中驚醒︰
「起來，提審。你倒睡得踏實。」
夢終歸是夢。一坐起來的李志國，大腦一片茫然，一時間，無法分清何為夢境，何為現實。直到定楮凝望，目力所及之處，仍是那觸手可即、冷冰冰的灰色水泥牆壁，還有那巴掌大的鐵窗時，才知道美夢畢竟難以成真，只是，小窗外的陽光，這會已經，有點格外刺眼了。
李志國的對手，還是那兩個檢察官。♀只是那個極胖的婦女，今天穿了一身嶄新的制服，並且，裁剪得極為妥帖和合體，看起來神采奕奕。而李志國在那婦女的眼里，卻邋遢而又憔悴，可能是數日沒有剃須的緣故，此刻，一圈胡須，正野草一樣胡亂地生長在李志國的嘴唇四周，以及下巴上。
審訊開始，照舊是那些例行的問訊，諸如姓名、年齡、籍貫，曾任何種職務等等。之後才是主要的問題。李志國盡管面容憔悴，但卻口齒清楚，一一作答。他利用一小段時間，鼓足了精神，于是，腫腫的眼泡之下，這會，又不時地閃現出清明的光芒。
「看你的樣子，這些天肯定沒睡好吧？想清楚你的問題了嗎？早說早踏實。沒準，到時候還能弄個從輕處理。」
女檢察官說。
等了半天，李志國還是一副閉口不言、打死也不開口的架勢。一股怒火，不禁從女檢察官的膽邊升起，「啪」的一聲巨響，女檢察官拍案而起，其力量之大，足以令任何堂堂男人都自愧不如。她大義凜然地說了一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並試圖再次用這最具感召力的語錄，摧毀李志國的頑固和意志之時，卻看見，李志國雙手抱胸，做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氣頓時泄了一半，硬生生把那些往常已經熟練使用，此刻業已沖到嘴邊的其他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在另一間屋子的電腦屏幕前，正在觀察審訊情況的吳震和趙群，似乎比女檢察官更為激動和憤怒，滿臉忿忿不平的神情。李志國案審到今天，毫無進展，無疑是對他們領導能力和工作能力的巨大打擊。尤其是在中紀委領導面前，他們生怕稍有閃失，一不小心就丟了自己來之不易的前程。趙群一邊內心焦慮不安，一邊用眼角余光，觀察著旁邊的孫琦真和周和平，但見，二者正專心致志地盯著電腦屏幕，神色如常，似乎絲毫也沒有怪罪于他們的意思，趙群的心情才平靜了些。
而趙群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他們不可以使用那些已經掌握的材料做炸彈，像轟爛一堵爛磚牆似的，轟爛李志國的嘴。
審訊室里，照舊在重復著以前的故事，二檢察官苦口婆心，極盡各種循循善誘之能事，李志國也照舊，要麼閉口不言，要麼就是答非所問，或者，就是回答不知道，不知道，還是不知道。
看到審訊再次陷入僵局，孫琦真忽然開口，對正在抓耳撓腮的趙群說︰
「趙副檢，可以試試，拿王洋的口供做突破口，看能否讓李志國開口說話，不過記住，僅限于此，不可擴大範圍。」
趙群興高采烈地答應了一聲，躊躇滿志地沖出門去。
李志國正游刃有余地和兩個檢察官做口舌游戲之時，審訊室的門忽然打開。李志國看到，是省檢察院主管業務的副檢察長趙群，推門而入。他們以前在公開場合見過面，甚至還說過幾次話，但僅僅是一面之緣而已。只見趙群招呼了一聲，男檢察官就起身跟著他出去了。
審訊室里一片寂靜。
大概二十分鐘以後，男檢察官回到審訊室。坐下之後，他與女檢察官竊竊耳語了一番。女檢察官臉上，頓時泛起一絲興奮的表情，男檢察官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
「我們有的是時間和你耍嘴皮子，不過，其他人，似乎沒有你這麼好的神經，該說的，可都說了。你就不怕，到時候別人過橋，你背黑鍋？」
李志國依舊不語，眼楮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似乎是想從他的眼楮里，辨別出此話真偽，或者是所以然來。
男檢察官說︰
「別瞎猜了，我直說吧，王洋可是該說的都說了，我們之所以想听你說，是想給你一個爭取寬大的機會，你別把好心當做驢肝肺。」
李志國眉頭一抖，心里一驚，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當李志國從辦公室里被帶走之時，他並不知道王洋也被捕的事情，听此一說，心里忍不住升起一絲絕望。從某種角度講，他們只是被一個案子，偶然地連接在一起，算不得同伙，更不是朋友，彼此間，根本勿論忠誠或者奉獻。更何況，李志國根本無從知曉，除了「永誠房地產」的案子，王洋還做過哪些危險的事情，就算想防備，也是無從防起。
兩個檢察官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李志國的表情，從表情上看，李志國似乎正在作著某種激烈的思想斗爭。某些時候，他們樂意給予被審訊的犯罪嫌疑人以足夠的時間思考，而這種等待是必要的，根據經驗，這種等待過後，往往具有某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志國沉默了很久，開口說道︰
「王洋說什麼，是他自己的事，和我無關，我沒什麼可說的。」
李志國此話，讓所有看到和听到的人均震驚不已。孫琦真說︰
「這個李志國，還真是個人物，還真有個性。」
趙群不明此話是何意思，滿面疑惑地看著他，孫琦真語氣略有安慰意思地對吳震和趙群說︰
「別著急，慢慢來，說說其他的進展情況吧。」
趙群平復了一下情緒說︰
「對其他人的審訊進展還算順利。第一，對那三個涉案律師的審訊有了重要突破，其中之一的蔣偉，承認自己曾經向李志國和王洋行賄，供述與其他證據也能基本吻合。第二，我們重新對李志國辦公室搜查出的東西，進行了歸類和分析，發現了幾張于近期往返于本市和遼寧大連市的機票，這在以前被疏忽了；而這期間，李志國對馬月梅說，他去出差，但法院並沒有李志國公派出差的記錄，因此，馬月梅也不清楚李志國的去向。我們對民航進行了調查取證，發現李志國近三年，基本上每兩周，都會在本市和大連市之間，往返一次，時間很規律，都是周五晚上走，周日晚上回來。因此，我們判斷，李志國這麼頻繁地去大連，一定有什麼特殊的原因。根據這條線索，我們取得了一些進展，蔣偉供述，一年半以前，他有個案子是李志國經辦，其中有些案情，涉及大連的一家企業，他曾經請李志國去大連共同辦案，並順便旅游。在大連，蔣偉曾經見到過一個叫呂珍的女人，這女人與李志國關系親密，他感覺，這女人與李志國關系非同一般。」
孫琦真說︰
「這個情況，很重要啊。近些年來，貪污受賄，似乎總是和女人分不開。李志國的贓款去向，很有可能與這個女人有關。找到這個女人，沒準就水落石出了，不怕他不開口。」
周和平說︰
「目前，對這個女人的情況了解多少？」
趙群說︰
「今天一早，已經安排調查人員去大連了。相信很快就會有新的情況傳回來。蔣偉供述，在大連期間，他曾經和李志國去呂珍家里做過客，因此，蔣偉提供了一個大概的地址。我們通過電話，向當地公安部門了解了一下，知道了呂珍的具體住址，還有個人基本情況。這次去，調查的主要方向，就是她和李志國的關系，以及呂珍的具體財產情況。如果有必要，就采取就地審訊、就地突破的辦法。一有情況，我會馬上再向領導們匯報。」
眾人又談了一些案件的調查情況。孫琦真和周和平對下一步工作進行了一番布置之後，一行四人就離開了看守所。離開的時候，審訊室里的李志國，依然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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