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意間,一塊煙灰搖搖晃晃地,掉在了朱朗雪白的襯衫上,他嘴里咒罵了一句,小心翼翼地將那煙灰吹掉,仿佛在吹一粒灰塵般,仔細而慎重,以免煙灰在他的襯衫上留下什麼一目了然的痕跡。尋找網站,請百度搜索+
律師這工作,實在是個很費腦子的工作。朱朗已經記不得,是在哪里看到過這樣一句話,或者稱之為名詞解釋更為恰當︰律師——整天替別人發愁的人。是魔鬼詞典?還是其他什麼呢?反正,講這話的人,他媽的是個天才。
朱朗感慨之余,心思忽悠地,又回到了唐敏那里,今天早上,唐敏的眼楮,一定像個紅彤彤的桃子,他想。于是,他心懷憐憫地走了出去,雖然他不知道,他該說什麼,或者能說什麼,然而,很多事情都是有勝于無的,哪怕是無關痛癢的一兩句,似乎都比什麼也不做要強,否則,他的良心將始終難安。
外面的公共辦公區靜悄悄的,再大的辦公室,如果你在此歲歲年年地度過,也會變得狹小,所以,朱朗幾乎沒費勁,就在一排林立的工位之中,找到了那個頂著烏黑長發的腦袋。唐敏正趴在桌子上,聚精會神地寫著什麼。
朱朗站在她身後,看見唐敏正在寫一封信,如今這年頭,用鋼筆寫信,已經是很罕見的事情了,由于唐敏異常專注,似乎根本沒有察覺朱朗的出現,朱朗只好欲言又止,悻悻離去。
目前,又變得實在無聊的朱朗,去飲水機那里,泡了一杯「雀巢」速溶咖啡,他的目光落在迅速消融的黑色液體表面,瞬間就變得渙散。失去目標和方向,總是讓人內心不安的,哪怕,只有短短的幾分鐘,短短的瞬間。
當朱朗打算想想陳雅的時候,他忽然覺得,自己實在卑鄙,每每只有窮極無聊的時刻,才會想起這個看起來對他很真誠的女人。
朱朗一聲嘆息。
猛然間,手機鈴聲大作,「兩只老虎、兩只老虎」的歌聲,在他的辦公室里刺耳地響起。
朱朗慢悠悠地晃進辦公室,剛拿起手機,鈴聲卻戛然而止。是王勇的電話,朱朗不免心里一驚,想起了剛丟掉的那個案子,這不才過了一天嘛?!
回撥過去,第一聲蜂鳴音尚未停止,王勇就接听了電話︰
「你小子敢拒听電話了?」
朱朗有點惶恐地說︰
「哪里、哪里,我在外間沏咖啡呢,沖進來的時候,你已經掛斷了。♀」
王勇將信將疑地說︰
「是嗎?你在哪呢?」
「辦公室,現在還沒到中午,我能在哪?!」
王勇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甕聲甕氣地說︰
「你馬上到我這兒來一下,有急事找你。」
朱朗立馬像打了一針雞血似的,興奮起來︰
「湯總離婚的事,有緩了?」
王勇的聲音听起來沒精打采︰
「你小子就知道賺錢,典型的見錢眼開。不是湯總的事,是我自己的事情,私事,你來不來吧?」
一听說是私事,朱朗立即覺得,自己有義不容辭的責任,在他的印象中,王勇好像還是第一次告訴他一件私事,而且,是第一次,因為一件私事而需要他的幫助。
朱朗說︰
「著急嗎?如果著急,先電話里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一點問題都沒有。」
王勇顯然有些欣慰,語氣柔和地說︰
「電話里說不清楚,我們法院附近,有一家茶館,叫‘一品軒’,我在那等你。」
「怎麼走啊?」
這個什麼「一品軒」茶館,朱朗還是第一次听見,他猜測,那可能是一家新的買賣,王勇的新據點,可惜,話沒說完,王勇已經掛了電話。
朱朗來不及給老穆打電話請假,就忙不迭地下樓,去赴王勇指令的約會,至于行車路線,等上路了,再打電話問吧,朱朗想。
「一品軒」茶樓,其實名不副實。名字倒是很雅,環境卻實在不敢恭維。等到了地方,朱朗才知道,難怪他沒听說過這個茶樓,因為「一品軒」根本不是什麼正經茶樓,只是一家裝修已經很陳舊的三星級賓館的大堂吧。面積倒是不小,可是,一眼望去,藤椅和藤幾,均已顏色凋零,灰暗陳舊,勉強稱其為「茶座」,還基本差不多。
靜悄悄地,王勇坐在「一品軒」茶座最深處的一個角落里,無精打采,神情落寞。
朱朗坐下就說︰
「怎麼找這麼個地方?」
王勇抬眼看了一下朱朗,面無表情地說︰
「現在是午飯時間,哪里都鬧得慌,就這里安靜。♀」
也是,舉目四望,偌大的空間里,除了一個站在櫃台後面的中年婦女,一個正拿著茶水單直奔朱朗而來的黃毛丫頭之外,就只有王勇和朱朗,是這里的活物了。
朱朗點了一杯鐵觀音,然後問王勇︰
「什麼事?這麼著急?」
這會,王勇似乎又不著急了,他和朱朗扯了好一些閑話,正當朱朗頗為懷疑王勇的誠信問題,懷疑自己受騙之時,王勇忽然話鋒一轉,直奔主題︰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王勇慢悠悠的,朱朗做洗耳恭听狀,王勇接著說︰
「最近,院里風聲比較緊,存款倒好說,都在我親戚名下,可那幾套房子,我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麼好辦法。眼下,我琢磨著,這個忙只有你能幫。咱倆這麼多年的關系了,只有你適合,而且,只有你,我能夠信任。」
從王勇的話語中,朱朗猜到了王勇的問題所在,雖然,朱朗心里有點打鼓,拿不準王勇究竟讓他幫什麼忙,而無論什麼忙,似乎都少不了風險和麻煩,但是,見王勇說得鄭重,朱朗馬上說︰
「幫什麼忙,你說。」
王勇頓時很欣慰,語氣如同電話里曾經表現的那樣,柔和地說︰
「也沒什麼麻煩的,我琢磨著,那幾套房子值個二三百萬的,這麼多錢,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來源,所以,我想和你簽個借款協議,數額呢,就寫二百萬,其他的我找親戚解決,然後,你再給我打個收條,這樣,就清清楚楚的了。你是律師,收入高,咱倆是朋友,從你那里借錢買房,合情合理。」
盡管朱朗有心理準備,但听了王勇的話,還是有點發蒙,這樣的主意,虧王勇想得出來,不過,倒也符合他的秉性。朱朗想了想,說︰
「這樣,也會有問題啊,你哪來的錢還我呢?」
王勇有點急了,說︰
「你傻啊,收條只是我自己留著作個證據,對外,一概說那欠條上的錢,都沒還。」
朱朗恍然大悟,轉念又一想,這可是在作偽證,是要擔風險的,而王勇之所以讓他打收條,擺明了是怕他拿著假協議去起訴,找王勇要這莫須有的二百萬,這也太小看人了,心里這麼想,朱朗臉上卻笑眯眯地說︰
「真有你的,你起草好協議,回頭找個時間,簽了。」
見朱朗這麼說,王勇松了口氣,他喝了一口茶,從桌上拿起中華煙,遞給朱朗一支,給自己點上一支,然後說︰
「其實也沒什麼,我啊,就是防患于未然。」
朱朗連連點頭,連聲說︰
「那是,那是。」
話這麼說,朱朗在心里卻有點可憐起王勇來,都一樣,表面看起來風光,可是,日子啊,一樣不好過。
問題似乎解決了,但王勇看起來,卻依舊心事重重。朱朗見他不說話,自己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題,于是,兩個人就這樣抽悶煙,喝悶茶,氣氛越加沉悶起來。朱朗總覺得,王勇似乎還有什麼想說,但始終沒說,猜不到可能是什麼,也就沒問。
大概過了有半小時,王勇似乎終于下定決心,他嘆了口氣,說︰
「還有件麻煩事,需要你幫我處理一下。」
朱朗直視著王勇,等他說下去。
「你對楊梅還有印象嗎?」
朱朗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隱隱約約記得在哪里听過或者見過,但在朱朗的腦海里,卻無法建立起一個清晰的樣子,只有模模糊糊的一點印象,朱朗說︰
「听起來耳熟,但想不起來了,我見過這個人嗎?」
「你當然見過!四年多以前吧,有一回,我們在‘鮑翅樓’吃飯,那個揚州女孩,那次吃飯,還是你幫我去接的她。」
經過王勇提醒,朱朗立即想起了一個女孩。之所以在時隔四年之後,他還能清楚地記得有這麼回事,是因為那個叫楊梅的女孩,實在是很漂亮,漂亮得能讓每個見過她的男人都過目不忘,只是,在那以後,朱朗就再也沒有見過她,朱朗只知道,她是王勇的紅顏知己,俗語就是——情人。
朱朗恍然大悟地說︰
「我想起來了,好漂亮的一個小姑娘,被你糟蹋了,怎麼,你們鬧別扭了?」
听到「糟蹋」二字,王勇訕訕地笑了,繼而,愁眉苦臉地說︰
「比這更糟糕,這幾年,她就辦了一件事,給我生了個孩子,然後,養到快四歲了。」
朱朗「嘿嘿」地笑。
「那是好事啊,家里家外,你都是一把好手。」
王勇白了一眼朱朗,很不滿朱朗的幸災樂禍。朱朗看出來了王勇眼里的不友好,發現自己的玩笑過了,也許,他和王勇是朋友,但是,卻絕對不是那種可以無話不談的朋友。朱朗趕緊換了一副蠻正經的表情,說︰
「說說你的麻煩吧?她沒完沒了跟你要錢了?」
王勇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不知道他是在肯定,還是在否定,朱朗說︰
「我看著有點迷糊,又點頭,又搖頭,什麼意思?」
王勇說︰
「要單是要錢,那倒好說了,這些年,除了每月的生活費,我陸陸續續給了她不少錢。她媽做手術,她弟弟娶媳婦,她爺爺辦喪事,哪樣不是我操辦的!女乃女乃的,當初我們說好了,只相處,不結婚,我花錢養她。」
朱朗明白了,接著王勇的話說︰
「現在,她向你逼婚了?」
王勇點點頭,神情異常沮喪地說︰
「也不知道她哪根筋搭錯了,前兩天忽然說,想和我結婚,這哪成啊,先不說我老婆答應不答應,今年,我還打算競爭副庭長呢,要讓人知道我搞婚外戀,還有個三四歲的孩子,我還競爭個屁!所以,結婚是萬萬不可能的。」
朱朗用一種很同情的語氣說︰
「那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我就這麼和她說唄。結果你猜怎麼著?」
朱朗看著王勇,沒答話,等王勇繼續說下去,王勇說︰
「她說,要不結婚也行,一次性給她二百萬,我們一刀兩斷,否則,她就上我們院里舉報我。」
朱朗想了想,說︰
「的確有點麻煩,我覺得你可以給她,听你前面說起你的財務情況,你給得起這筆錢。何況,孩子這麼大了,因為這事鬧開了,對你各方面都是影響深遠。」
「?,照我看,這娘們兒就是想要我的錢,結婚,只不過是她找的一個借口罷了,我算是看透了,這些娘們兒,有一個算一個,全是嗜財如命的主兒。」
看著王勇的憤怒,朱朗覺得無聊,一個黃花大閨女,看上你這半大老頭子,不為錢,難道還為了你的啤酒肚?!
朱朗說︰
「照我看,你們也是各取所需,你給錢,她陪你睡覺,公平交換,童叟無欺。現在,她拋開青春不要,還給你生了個孩子,已經算有情意了。」
見朱朗這麼說,王勇頓時又有點惱火,惡狠狠地瞪著朱朗,好在朱朗只是想逞一時口舌之快,並沒打算真的惹惱他,所以,趕忙岔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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