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指導員正被圍在不合格的人堆中，急赤白臉做「思想政治工作」，听到這邊叫罵開了，便扯開眾人急忙擠了過去，然後一揮胳膊，擼了這個敢跟領導叫板的賴小子一個跟斗。♀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你就知道了。緊跟著才明白這是兒子嗆老子，而他老子居然是這個公社唯一沒在剛剛進行的「四清」中下台的大隊黨支部書記，這時同村來的人也為這逆子七嘴八舌地抱不平。指導員糊涂了，還是公社總領隊武裝部長給他講了實情，說這當爹的早年還跟日本鬼子交過手。那次，整整一個區小隊就活下他一個，是帶傷從死人堆里爬進崖縫的，要是爬得慢也沒命了。吃了大虧的鬼子們沖過來後，連戰死的游擊隊員們的胸膛都一個個剖開了。听到這些，指導員又看見，當爹的倒是一聲不吭，先是有些古怪地背朝大家，後來就低頭急急出了醫院。指導員什麼都明白了，而後掉轉頭便找主管醫生，插上門就磨，可醫生「不弄虛作假」。指導員不死心，體檢一完，又紅頭漲臉去了縣武裝部，到最後，竟跟個較真的科長拍桌子打板凳急了眼，硬將呂江山塞進了部隊。
一進新兵連，呂江山立即成了大家訕笑的「軟秧子」，只是有所察覺的「俏貨」還沒誰敢出口。果不其然，新兵連一解散，一宣布下連隊，他便被分在人人看不起的炊事班。新兵們興高采烈，議論著以後的入黨、立功。他呢，耷拉頭坐在大通鋪的邊沿上，幾個新兵圍著他，齜牙咧嘴嬉笑，宛若他們進新兵連後平生頭一次見公園猴子。看著面前的這幾人，再看看滿屋子人，呂江山臉上千變萬化，忽而猛吼道︰「他爹我，算是從屎坑挪進尿坑了。」在一片哄笑聲中，他見到了剛剛進門的指導員，不過，他非但沒閉緊嘴巴，反而更瞪圓那牛蛋一般的眼珠子。
到了炊事班，不知為什麼，一等飯熟，班長便下命令一般要他多吃，有時竟吃得他一整天連腰都彎不下來，籠屜也抬不了，到晚上還躺在鋪位上直哼哼，嚇得班長半夜爬起來喊衛生員，再讓他滿把填山楂消食丸。一些家屬來連隊，炊事班給上好吃的，盡管沒連長和指導員的份兒，可班長每次都扣給他一海碗。不知不覺，一年下來，就跟氣兒吹似的，他身子板寬了，臉蛋也漸漸紅潤，快趕上只隻果了。他欣喜若狂，心想這回不會有人看我麻稈了吧？之後，只要一跟司務長上街采買，他就挺起胸膛東張西望。♀是啊，他軍裝嶄新，儀表堂堂；如今，哪個敢再叫自己「俏貨」呢？一到出操，他的瞳仁也老轉向眼角，掃蕩四周，準備接受大伙的顧盼，卻就是沒一個人覺得他稀罕。過了好長時間他才看出︰到了部隊，這一個個正長身體的農村孩子，全跟發豆芽使上了尿素，沒多少時候便忽悠忽悠猛躥個子。不過，他仍一個心眼認定是指導員暗中給自己使勁，結果在心中千遍萬遍地叨念著感恩。要不是部隊有紀律，他真想撲過去，跪下給領導們磕幾個響頭。所以當他再被分到步兵班，不光逮住空兒就舉磚練臂力，眯起左眼瞄前方，還事事沖到前面，一心想報答黨。黨，也就是他心中的指導員，後來就連其他連隊首長們一見他也不由自主流露出好感。
很快，1964年來到了。直到現在，呂江山看一些書籍和報刊文章才知道，當年自己所在的工程兵部隊是根據中央軍委的命令，來到中國南面的一個國家，在這國家北部的海島構築軍事防護工程。接著，世界各大通訊社竟然報道︰「**志願軍」，「接管了」正陷入戰火中的這國家「各島嶼和沿海的防御」。
其實，呂江山早就認定自己就是個平平常常的人，還不如受過高等教育的兒子，當然，更沒半點「特殊材料」。可他轉念又想，為什麼當年幾乎所有干部，都沒兒子說的這種「天性」呢？我們非但沒貪污腐化，反而搞出一個個即便今天看來仍是那麼無比輝煌的事業。就像搞「兩彈一星」的科學家們，那時候他們最好的營養品竟是發了霉的窩窩頭，這怎能不讓全世界肅然起敬？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那個時代的人們確實又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然後，呂江山又想到了自己，的確，就連自己這麼個小人物，一個村民們看不起的「俏貨」，後來卻在那個國家干出那麼大的事情，至今仍是人民軍隊歷史上的一個謎……
13
那天出了酒樓，鐘勇對紀檢辦主任說︰「這個流氓，滿嘴跑馬，可叫咱們逮住了，不過，這頓飯不賴，跟嘎子吃鬼子的一樣。」紀檢辦主任一怔，立即想起電影《小兵張嘎》︰主人公小八路在鬼子炮樓里大吃大喝。他笑了。♀
鐘勇說︰「你記下了吧？他說那家伙原來是正科，剛才在屋里我沒敢細瞅筆錄。」
紀檢辦主任點點頭︰「記下了，就連他說調離時候是正科，也沒落下。」
鐘勇笑了，然後招招手，叫停了一輛出租車，轉臉對紀檢辦主任小聲道︰「趕緊回去，查檔案。」
鐘勇和紀檢辦主任來到廳人事處，要求看田處長的檔案。
一听這要求，那位個子高高的人事處干事的臉發白了，語無倫次地解釋起「規定」來，到最後連嘴皮子也哆嗦著說︰「得請示領導。」
鐘勇笑笑，當然知道這人事處里名堂不小，所以也不願讓這個小干事為難，淡淡地說︰「請示完了，通知我們啊。」
小干事忙不迭地點頭。
鐘勇回到辦公室，不緊不慢地從書櫃中找出紀檢文件匯編，翻出中央紀委和中央組織部聯合頒發的要求人事部門協助紀委的文件，做好準備。然後，他神閑氣定地等待人事處的回音。
兩小時過去，沒听到人事處的電話，鐘勇有些急了，心想壞了，又上他們鬼當了。
他拿上中央紀委和中央組織部聯合頒發的這一文件，找人事處去了。
那位干事仿佛沒看見他，低頭看著報紙，一言不發，似乎早料到他會來。
鐘勇遞去手中的文件，語氣加重了︰「這是黨內法規，人事處作為黨的一個下級部門，必須執行，我可是專門檢查紀律的。」
剛剛這位干事還胸有成竹，安閑、沉穩，一听這話，臉上不覺掠過畏懼的神色，有點兒慌亂，說︰「我請示一下。」人不見了。
沒過多一會兒，人事處長來了。這位年輕的人事處長身著名牌西服，整潔筆挺；頭發被吹風機吹得蓬松齊整；光亮的金絲眼鏡略垂到眼楮之下，賦予他一種很像是時時觀察人的神色，顯得既莊重又威嚴，還讓人感到莫測高深。鐘勇跟他打交道不多，但見他一舉一動都透出沉著穩重，平時更是不苟言笑，加上握著實權，所以對他相當尊敬。一見他，鐘勇滿懷希望地站了起來，搶先招呼起來。
人事處長沉著臉，用鼻子哼了一聲，然後一聲不吭，將那個聯合頒發的文件交還鐘勇。
鐘勇莫名其妙，看著他的臉色不知是什麼意思，于是他再作解釋，心平氣和地告訴這位黨員領導干部︰協助紀委辦案是黨的原則，中央紀委和中央組織部有著明確的規定，人事處應該執行，配合紀委工作，「我們要查田處長檔案」。
人事處長听了卻輕蔑一笑，慢條斯理地告訴鐘勇︰「沒呂廳長批示，你不能看檔案。」
鐘勇一下傻眼了，心想他就是不讓你看，你還真沒轍，紀委總不能撬人事檔案室的鐵門吧。可他轉念一想，或許是這位處長太忙，沒好好看文件，不懂得配合紀委的規定。
于是，鐘勇站在這位「現管」身前，就像他的下級，老老實實地復述起文件來，種種的白紙黑字的規定，鐘勇背得幾乎一字不差。
人事處長看著桌面，依然一聲不吭，更沒起身進檔案室，胖胖的白臉莫測高深。
鐘勇述說完中央精神，看著這尊不苟言笑的神像，話語中不禁帶出乞求，再反復講起紀委查檔案的理由，什麼「維護黨和人民的利益」、反**等等。
人事處長垂下眼皮，仍舊一聲不響，很沉得住氣。
鐘勇口干舌燥，這時再也忍不住了，想︰當年國民黨的書記長、保甲長，還有滿清和北洋政府的官員們，大概都這德行吧？一想到這里便再不客氣，反問道︰「中央文件，也得呂宇批嗎？機關紀委也查過別人的檔案，為什麼田處長的就不能查呢？查案，是黨中央賦予各級紀委的權力！」
人事處長乜斜他一眼，拉開抽屜，拿出一份文件，低頭看起，連看都不看他了。鐘勇呆立在桌旁，看著那個被精心吹出的漂亮發型，只想用拳頭狠狠砸下去。可他還是徒勞、無奈地講起黨中央的規定來，暗暗告訴自己，對于這些掌握實權的人物，你必須「忍」，「忍」！
過了好一會兒，這位黨組成員連頭也沒抬，只說了一句︰「得呂廳長批。」再沒其他話了。這時，一旁的紀檢辦主任也幫鐘勇說起話來，兩人一齊復述著黨中央的精神。可這人事處長既不急也不惱，更不怕什麼「黨中央」。到最後總算又抬起頭來，卻極度輕蔑地瞟瞟他倆，吐出兩個字︰「不行！」
鐘勇急得干瞪眼，于是轉身去找呂宇，預料將有一場更大的爭執。然而，呂宇秘書告訴他——廳長剛走。鐘勇趕緊下樓回到自己的紀委書記辦公室，給呂宇打手機。此時，他怒火萬丈。按照工作原則，他這下級必須服從上級。要是呂宇這位一把手不同意，就是不讓紀委查檔案，你還就是一點脾氣沒有，不能不照辦。你是執行紀律的，總不能帶頭違反紀律吧？可依了上級，檔案看不了，案子就甭辦啦。來之不易的突破口，輕易便給堵死啦。
這時，鐘勇只好詛咒起自己的職業來，可剛咒了兩句卻住了口，想︰當年**不也當過下級嗎？要是他這下級听了陳獨秀、李立三、王明這些上級的，中國革命也早沒「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啦。
一想到這里，豪氣又直沖他頭頂，鐘勇準備在電話中跟「好人廳長」大吵一架。
呂宇手機卻關機。
鐘勇只好再給呂宇的秘書打電話說明情況。電話里傳來這位秘書不知為何客氣到甜膩膩的聲音，說他馬上想法找到呂廳長，立即匯報。
又一個小時過去了，再一個小時過去了，一直到下午下班，鐘勇不知打了多少次呂宇的手機，依然不通；再詢問，他的秘書依然甜膩膩答︰「聯系不上。」最後，這位年輕人說︰「時候不早了，鐘書記，你看這樣好不好？明天一早，我找到他，再請他批。反正有文件規定，呂廳長一定會同意的。沒批示，人事處確實不好做主。反正這也不是很著急的事兒。」
鐘勇想了想說︰「好。」悵然放下電話，覺得只好如此了。可過了沒多一會兒，他又不死心了，決定再給呂宇家去電話。電話打通了，他家卻照樣沒人接。
忽然，像一道閃電照亮了黑暗處，鐘勇忽而想到這太反常了，他沒在，老婆孩子總在吧？另外，省委有規定，像呂宇這一層次干部，手機二十四小時不能關機。當年江西省委就是因為跟胡長清聯系不上，才引起有關方面注意，破獲了那起**大案的。
一想到這里，他緊忙下樓，再次敲響人事處長辦公室的門，對那皺眉垂眼現出萬般憎惡的面孔，斬釘截鐵地說︰「今天，你們讓查得查，不讓查也得查。反正，紀委是查到底了。今晚上我們不走了，就守在檔案室門口，直到叫查為止。」
人事處長抬起臉，現出十分吃驚的樣子，卻依然什麼話沒有。鐘勇現在清楚了︰他們早就商量好了，別看呂宇手機關機，可是，準跟這位處長有熱線聯系，眼前這混蛋隨時都在請示。如果我們今天晚上不查，到明天，他們把一切手腳都做好了，紀委查個屁吧，田處長檔案里不管有什麼，都會抹得干干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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