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家長子和離的消息,居然奇跡般沒有在秦楚引起什麼明面上的軒然大波,當然,暗地里有沒有被議論就另當別論了。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
這樣的結果,除了往日蔣家本身人員稀少,處事低調之外,和周縣令的壓制也是分不開的。當日,盛氏上午和離走人,下午周縣令夫婦就被請到蔣家,老太太自嘆兒孫無能,有損門庭,將蔣世平與盛氏和離一事與他兩人說了,但只說是兩人有緣無分,其他內情一概不提。蔣紜得了消息自然是偏幫娘家,之後有好事女眷問及此事,便幫著雲淡風輕遮掩過去。只是周縣令听得面無表情,似有幾分不悅,但也並未多言。
一晃已是秋末冬初,落葉遍地,萬物凋敝,蔣家東府的荷塘也免不得花萎葉凋。這日清晨,大地籠著一道牛乳般的白霧,蔣世友醒得早,便沿著池塘信步而行,走到當日蔣家定落水的地方,不免生出些感慨,正站在那里長吁短嘆,忽听得一聲極細的怯怯的呼喚︰「三爺!」
蔣世友回頭一看,並沒有人,四下張望,只見白霧籠罩著四處,一片蒼茫有如雲海。
蔣世友正心里發毛,忽見不遠處假山旁有什麼動了動,慢慢現出一個人影,瞧著倒有些電視電影里頭妖怪化人形的詭異,蔣世友心跳如鼓,瞪著眼楮仔細瞧著,隨時準備大聲呼救,卻看見一個削肩瘦腰的女子怯生生地走了過來。
近前一看,原來是前蔣三爺的幾個妾室之一,總跟著紅袖綠衣來請安的,只是每次都低著頭不看人,瘦瘦地不起眼,似乎連話也沒說過幾次。她福了福身,慢慢抬頭看一眼蔣世友,這倒是頭一遭看清楚她的容貌。♀眉毛稀疏,細細的小眼楮,五官都小巧,卻說不上多漂亮,論漂亮程度在妾室平均水平以下,連弦歌都比她強些,也不知道以前那位三爺是怎麼看上她的,她年紀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大約是勝在年輕吧。小姑娘好像非常緊張,站在他面前嘴唇都在顫抖,似乎面前站的不是自己的夫君,而是皇帝老爺那樣的人物。她飛快地看了幾眼蔣世友,又把頭低了回去,手里的絹子幾乎要被撕扯成一縷一縷。
蔣世友盡量溫和自己的聲音,柔聲道︰「有事嗎?」他沒記住她姓什麼,謝還是齊為了不叫錯名字,只好忽略掉稱呼。
小姑娘嘴唇咬得雪白,盛若蚊蠅,慢吞吞道︰「三……三爺。」
蔣世友盡量使自己顯得和藹可親,而不是像個強搶民女的惡少︰「有什麼事嗎?」
小姑娘頭低的更低,露出衣領邊一段縴細的脖頸,蔣世友看得心驚膽戰,頗有些擔心她脖子再這麼彎下去會不會斷掉。正猶豫著要不要提醒她抬頭,便听小姑娘小小聲開口︰「三爺,我……需要錢……」
蔣世友一愣,又問︰「要多少錢?」
「八十兩銀子。」
這可不是小數目,他前不久還听周韻算過賬,整座東府上下幾十口人一年的花銷也才八百多兩,這八十兩能夠全府用一個月了。最重要的是,他本人就是個窮光蛋,雖然吃得好穿得好,可是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呀。
于是,蔣世友頗有些尷尬地問︰「你要這麼多錢做什麼?如果有為難的地方,可以跟三少女乃女乃說,她會幫助你的。」
小姑娘猛地抬頭,兩只小眼楮瞪得圓溜溜地看著蔣世友,驚心動魄得嚇了蔣世友一跳︰「怎,怎麼了?」小姑娘仔細盯著他眼楮看了半日,發現他不像說笑,于是,她眼中光芒漸漸黯淡,又垂下了頭,一言不發回頭鑽回假山旁不見了。♀
太陽終于升起來,白霧散去,面前一個人影也沒有,剛剛出現的人真像是個狐精鬼怪什麼的。
蔣世友一肚子莫名其妙地回了蟬居院。
周韻起了身,正在布置早點,看見他沒精打采的樣子,不由問道︰「怎麼了?」
蔣世友想了想,道︰「旁邊院子里的姨娘,有個眼楮小小的,年紀最小的那個,叫什麼?」
周韻立刻明白了他說的哪一個,她忍不住抿唇而笑,烏溜溜的眼楮看著蔣世友,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她。蔣三爺怎麼連自己做過的義舉都忘了?你可是她的大恩人呢。」
蔣世友仍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周韻忍俊不禁,便不賣關子,她坐下來,手指在桌面敲了兩下,解釋道︰「薛姨娘名字叫次兒,她本是城郊佃農的女兒,去年冬天她父親亡故,因為家里只有瞎眼母親和哥哥兩人,又是一貧如洗,她只好在大街上賣身葬父,是三爺看她可憐,便送了她銀錢安葬親人。再後來不知怎的,就收做了五姨娘,只是因為她還守著孝,所以只有著姨娘名分,還不曾有實。」
蔣世友目瞪口呆,他倒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賣身葬父的老套情節里的當事人,只是一個是容貌普通的黃毛丫頭,一個是花心瘸子少爺,實在沒有天雷勾動地火的迤邐情節可以想象,尤其是其中一個當事人是自己的時候。
周韻見他神游天外,不免好奇道︰「三爺問她做什麼?」
蔣世友悶悶地坐下來,拿起筷子道︰「她好像遇上了什麼難處。」
周韻明了,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去問問的。」
蔣世友決定不再去想這個事,又問︰「老太太和大老爺那邊,有什麼新消息麼?」他們兩個只影影綽綽听說盛氏和離與盧氏有關,但是具體情況如何無人知曉,老太太勃然大怒,把西府管得跟個鐵通一樣,人人自危。
周韻取了碗去盛粥,眉頭微皺︰「也沒有別的,只是听說太太最近潛心佛法,日日跟在老太太身邊吃齋念佛,安姨娘也動了胎氣,所以移居到大嫂以前住的小院里養胎。」晶瑩雪白的粳米粥熱氣騰騰,清香撲鼻,遞到蔣世友手邊,「如今東府里頭無人掌事,老太太管了一半,另外由四妹妹和董姨娘幫著料理些小雜事。這幾天老太太嫌煩,叫我們先別去請安了。」
「四妹妹?她才多大?就管家?」蔣世友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周韻自己也盛了一碗,笑道︰「她過了年就十三,再過兩年就該出嫁,也該學著管家理事了。」
「出……嫁?!」蔣世友一口粥差點岔進氣管里,咳嗽得驚天動地。
周韻忙放下碗筷過來給他順背,又吩咐巧鳳去倒杯水來,瞧著蔣世友滿臉通紅,眼淚都咳嗽出來的傻樣兒,忍不住笑︰「三爺這是怎麼了?」
蔣世友抓過一塊手絹把眼淚鼻涕擦干淨,搖搖頭,道︰「會不會太早了?」雖然一向知道古代女子早婚,可是這和親眼看著身量未足的小學生年紀的小妹妹準備嫁人完全是兩碼事。
周韻拿過髒絹子遞給弦歌,挑眉問︰「哪里早?趁著在娘家時好好熟練,管家理事,迎來送往,等去了婆家後就不容易犯錯。再說了,女孩子都是十五歲及笄後便可出嫁,雖然沒有規定什麼年歲前必須出嫁,可若是拖到十六七歲還無人問津,只怕就要被人議論是非了。」她停了一下,想了想,笑道,「四妹妹也快要說婆家了,以後見了她可不準再說這些事,小孩子臉女敕,怕她會不好意思呢。」話雖如此,只是現在蔣家主母幾乎撂手不管了,底下孫媳婦又剛和離,中饋無人主持,怕是短期內都沒人有這功夫管庶孫女的婚事了。
蔣世友點點頭,嘆了口氣,低了頭去喝粥。周韻取了塊茯苓酥小小咬了一口,柔軟的目光垂落在桌上,漸漸清冷。
蘇進家的辦事利索,不到半天功夫,薛姨娘的事情就打听清楚了,趁著傍晚周韻查完帳的工夫來議事廳梢間稟報。
「什麼?要錢?」周韻蹙眉道。
蘇進家的喝了口茶,點頭道︰「沒錯,她家里瞎眼的娘害了病,听說天天要喝人參湯,肉桂燕窩之類的補品也沒斷過,所以銀子缺的很呢,听說薛姨娘已經往家里送過幾次錢了,還是不夠。我說怎麼最近薛姨娘身上首飾只剩一根銀簪了,想必是都變賣拿去救急了。」
周韻慢慢用碗蓋撥動茶湯,道︰「她不是有個哥哥麼?怎麼事事都找到她頭上?」
蘇進家的哼了一聲,嘲諷道︰「她那個哥哥天性就是個好吃懶做的,以前爹在的時候就吃爹的,後來爹沒了就靠著妹子過日子,家里素來賃的幾十畝地全都長草了——這也難怪,若是哥哥是個有用的,又怎麼會讓妹子賣身葬父呢。」
周韻眼光微動了動,慢慢抿了一口茶,道︰「那也罷了,若真是家里著急用錢救命,幫她一把也好。只是她母親到底是個什麼疑難病癥?竟要花這麼多的銀子?」
蘇進家的頓了一下,有些猶豫地看了周韻一眼,見她眼神清亮如水,別無他意,便回道︰「听說,是消渴癥。」
周韻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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