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木求魚 第44章 昭陽殿里第一人(上)

作者 ︰ 綠意生涼

裴嫊命雲香絞了塊熱帕子進來,擦去方才畫好的卻月眉,看著鏡中已被修短了一截的眉毛,猶豫一下,打開妝奩,拿出一把銀制小刀來,一狠心將自已彎彎的兩道眉毛全數剃了個精光。

這才拿起眉筆重新在眉弓處涂抹起來,正在思忖要畫個什麼眉形出來,無意中見一只蛾子飛了進來,撲扇著一對灰色的小翅,裴嫊靈機一動,便照著蛾翅的樣子在眼楮上方拿眉筆重重涂抹起來。

用呵膠貼好了花鈿,將胭脂和米粉調和了敷到面上作檀暈妝,對著鏡子看了看,覺得還是有些不夠,便又取了雲安羊毫來,沾了點作畫時用的朱砂,在兩側臉頰各畫了一道半月形的月牙兒,瞧著倒像是兩道彎月形的傷疤。又在嘴邊兩個酒窩處拿朱砂各點了一個圓圓的紅點。

對著銅鏡左看右看,想了想,又拿出先時收著的蕊黃粉來在兩側額角各涂了一塊,又將剛畫好的黑眉擦去,換了青黛涂抹一番,方才滿意地打量著鏡中自已的模樣。

現在自已這張臉就跟個調色板一樣,她就不信弘昌帝對著這樣一張花貓一樣的臉還能有興致?

裴嫊便喊雲珍和雲香來給她梳頭,二婢一進來就看到裴嫊回頭沖她們嫣然一笑,嚇得二人差點沒把捧在手上的衣裳給扔了。

「貴人,你,你這是,這是什麼妝啊?」雲香月兌口說道,「為什麼這妝看著這麼的怪異?」雲珍也在心里驚叫,到底還是沒敢說出來。

見了二婢這等反應,裴嫊倒是心情極好,「我這幾日新琢磨出來的一個妝容,你們瞧聖上可會喜歡?」

二婢對視一眼,決定還是換個話題比較好,「貴人今天想梳個什麼發髻?」

自已既然畫了這麼一個濃墨重彩的妝容,那麼這頭發上的花樣也不能簡薄了,也得極盡富麗堂皇才行,便讓雲珍往頭上多放幾個假髻,梳了個極是繁復重疊的高髻出來,頂心插了把鏤花雕葉包金梳,一側插滿了金釵銀簪,另一側鬢邊則簪了一朵大大的粉色絹紗制成的牡丹花。♀

雲珍生怕裴嫊又問她什麼,忙問她打算穿哪套衫裙去赴宴?

雖然已是八月,但如今這宮里的女人們還是全清一水的都穿著齊胸襦裙,露出胸口好一片雪白春光,裴嫊卻是最討厭這種清涼的穿法,她最愛穿的仍是交領的衫子。

只是如此新穎別致的面妝,卻配一身復古之風,中規中矩的交領襦裙,難免有些太不搭了。

裴嫊最後想出來的辦法是,二者兼顧,不想露胸,那就還是穿件交領的衫子,至于裙子,交領衫也是可以配齊胸裙的嘛。

當裴嫊最後姍姍來遲,最後一個出現在邀月台時,所有人的眼楮都牢牢地盯在她身上,全都看呆了。

這,這到底是什麼打扮?

臉畫的跟鬼畫符一樣,頭上頂著一堆雜亂的發髻,身上穿一件寶藍色灑金粉交領衫,卻系了條石榴紅地金粉團花的齊胸裙,臂上搭一條單絲黃羅銀泥帔子。

這,這世上有這樣穿衣打扮的嗎?雖說後宮中人不乏有人每每挖空心思想出些奇妝異服來,以希求得聖上注目,可是求新求異到這個地步,也太匪夷所思,不可思議了。

眾人的目光都極為默契的朝上首看去,實在是太過好奇弘昌帝見了她這副尊容,臉上會是何等神色,裴嫊居然也大著膽子偷偷朝上面瞄了一眼。

哪知卻正對上弘昌帝滿是笑意,亮閃閃的黑眸,她心中一跳,急忙低下頭去,拜倒請安。♀

「愛妃來的如此之晚,可是為了臉上這妝容?」弘昌帝的聲音說不出的溫柔,臉上的神情,看在其他眾妃的眼中,不但覺得弘昌帝眉眼含笑,甚至那笑容中還帶著顯而易見的寵溺。

不等裴嫊作答,弘昌帝又道︰「朕本來已經有些惱了的,眾卿齊至,太後和朕都來了,愛妃卻芳蹤不見。不過,現下見到愛妃這新奇別致的妝容,朕心甚悅,便是再等片刻也是使得的。」弘昌帝口中說著,連手中的酒杯也不及放下,便步下玉階,走到裴嫊身前再一次親手將她扶了起來,細細端詳起來。

「愛妃此妝甚是別出心裁,與眾不同,不知這妝容可有個名字啊?」弘昌帝問道。

裴嫊的心跳又開始加快,輕聲道,「妾只是今日對鏡梳妝,不想再作往日打扮,也不知怎麼就妝成了這副模樣,尚未來得及取名。」

「不如朕來給愛妃這些面妝取個名兒如何,額黃花鈿倒也罷了,倒是這一對翠羽畫得頗有新意,眉形極其短闊,末端高高揚起,狀如蛾翅,不若便叫蛾翅眉吧。」

裴嫊一驚之下,忍不住飛快的瞥了弘昌帝一眼,這眼光也太毒了吧,自已可不就是照著蛾翅的樣子畫出來的嗎?

「一抹濃紅傍臉斜,愛妃頰畔這兩抹如啼血的彎月,不如就叫斜紅,至于唇邊的兩點紅點,正好點在愛妃的笑渦之上,便叫做笑靨吧。」

德妃拍掌笑道,「還是聖上雅致,起的名兒一個比一個好听,還有裴妹妹頭上的發髻呢,聖上可想好名兒了?」

裴嫊倒是有些驚奇的看了德妃一眼,這位娘娘怎地轉性兒了,不但不吃醋,還這麼給弘昌帝捧場。

「裴美人這發髻這里一叢,那里一叢,瞧著好不熱鬧,不如便叫做鬧婦妝髻。」

德妃見弘昌帝的目光卻仍是在裴嫊臉上打轉,拉著她的手不放,便笑道,「蛾翅眉、斜紅、笑靨、鬧婦妝髻,分開來有這麼些好听的名字,不知這套妝容合起來又叫什麼才好?

弘昌帝看了她一眼,飲了一口琉璃夜光杯中的美酒,先吟了四句詩出來,「撲蕊添黃子,安鈿當嫵眉,繞臉縛斜紅,醉圓雙媚靨。愛妃今日這全套妝扮,不如便叫做八寶妝吧,真真是妝成每叫青娥妒啊。」

德妃趕緊湊趣,可不是嗎,今兒裴妹妹這麼一打扮,別說青女素娥,便是連那月宮里的嫦娥仙子都比下去了。」

弘昌帝攜了裴嫊一徑朝上首走去,命長喜在自己案旁再設一小幾,讓裴嫊坐于他身側。

裴嫊萬沒料到自已竟會弄巧成拙的,本想引起他的嫌惡之心,哪知卻反把自己更加置入風頭浪尖。慌得急忙推辭道︰「妾身份低微,如何配坐在上首,妾萬萬不敢,還請聖上恕罪。」說完,微一蹲身行了一禮,便要往下走去。

弘昌帝卻抓著她的手不放,笑道︰「若是只是一個四品的美人,確是不夠資格坐在這上面,不過若是二品的昭容,貴為九嬪呢?」

弘昌帝這話一出,驚呆了一群人的耳朵,就連裴嫊都不相信自己剛剛听到的,弘昌帝他這是什麼意思?

弘昌帝很快就表明了他的意思,「美人裴氏,于南苑避暑伴駕時體貼朕意,勤謹有加,晉為昭容,賜居昭陽殿,以示嘉獎。」

這話說的倒也有那麼幾分實事求是,雖然裴嫊在南清苑只伴駕了兩次,但哪一次不是受苦受累,勞心勞力,累個半死。後來又間接的為弘昌帝和鄭美人創造機會,還真當得起體貼朕意,勤謹有加這八個字的評語。

弘昌帝感覺到手中握著的柔荑抖的越來越厲害,便親自將她扶到位子上,裴嫊到底不敢違拗聖意,戰戰兢兢的落了座,眼觀鼻,鼻觀心,都不敢去看底下坐著的一眾妃嬪的臉色。

正在自求多福,卻听弘昌帝又道,「還有鄭美人,知書達禮,嫻雅淑慧,晉為九嬪修儀,賜居南燻殿。」

眾妃只覺又一道驚雷炸響在頭頂。

鄭蘊秀慌忙拜倒謝恩,卻听弘昌帝笑道,「修儀請起,朕昨兒去看裴昭容時,跟昭容說起這晉封之事,昭容第一個便問起了你,還言道一定不能讓阿秀居于自已之下,否則自己也不做這個昭容了。纏了朕半天,跟朕好一陣耍賴,說是你舊年端午做的那首詩里正好提到了南燻殿,可見你和這南燻殿甚是有緣,早晚是要住進去的。你二人倒真是姐妹情深,也不枉昭容病了近一個月,也只有你親自去看望了她。」

裴嫊這會子也不怕弘昌帝了,瞪圓了一雙眼楮看著坐在龍椅上信口雌黃的皇帝大人。

她什麼時候跟弘昌帝說過這些?沒錯,昨天弘昌帝是去了她的春華軒一趟,可是當時她正在午睡,弘昌帝也沒多待,兩個人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他怎麼就能憑空編出這麼多瞎話來呢?

這招禍水東引真是太狠了,這下子,就算有人眼紅鄭蘊秀,那股火也都會沖著她來了。

弘昌帝一心只想護著他的心上人,可是他就從來沒想到自已嗎?讓自已這麼明晃晃的礙著眾人的眼,他就不怕自己今後的處境,會遇到些什麼明槍暗箭?或者他從來都不在意自已,而這正是他想要的。

利用一個自己最嫌惡的家族的女兒來當擋箭牌,一邊利用著,一邊再借別人的手將這個也礙著自己眼的裴家女除掉。

裴嫊覺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在這波譎雲詭,風雲變幻的幽幽深宮中還是太過天真了。在絕對的權力面前,她就是有再多的小聰明也依然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不管自己再怎麼費盡心機,步步為營,只消弘昌帝一句話,一切就都灰飛煙滅,成夢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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