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丞夫妻兩個回家之後,一個興高采烈一個陰沉沉憂慮。『**言*情**』興高采烈的是縣丞娘子,武琳給她的見面禮真是太合心意,盒子里的幾樣都是有錢沒處買的好東西,還有一兩件宮制的貢品,多麼貴重倒說不上,拿出去難得的體面。陰沉沉憂慮不斷的是縣丞,見縣丞娘子一個勁樂呵呵夸縣令夫人大方會辦事,煩躁地走來走去,斥責道︰「別羅嗦了,咱們看著是好東西,人家不定還不看在眼里呢,人家是大戶人家,看那行李車馬家眷,你能不能別那麼小家子氣沒見識!」
這里已是邊境,女子可不如京里賢惠,縣丞娘子當即就拍桌子,「我怎麼沒見識了啊?這樣的好東西你用過還是見過?充什麼有本事的人啊,見過的最大的天也就是孫家少爺,孫老爺你都沒見過,我還見過孫老太太呢。還在我面前充大瓣蒜,半斤八兩誰還不知道誰啊!我就是沒見識了怎麼地?人家是京里來的大人物,是你頂頭上司,我這樣操心費力是為了誰,難道我不應該巴結著人家是怎麼的?!」
縣丞略郁悶,受不了河東獅吼,趕緊討擾︰「祖宗,我就說了一句,你看你都說到哪里去了。誰說你不該了,我不也是巴結著那小縣令嗎,上一任縣令的時候迎我都沒親自迎的。可是我就是愁啊,在衙門的時候我好心提醒他去拜訪孫老爺,可是看他的臉色我就知道沒戲,那小縣令年紀不大,心高氣傲著呢。看那排場就知道,鐵定是哪家的小少爺出門歷練的,咱們以前猜的得了狀元還被外放到費縣做縣令定是沒有後台,之類的話定是錯的。身後沒人撐腰他能那樣有底氣?我是不信的。我現在啊,就是怕萬一這小縣令跟孫家頂起來,我這個二把手可怎麼辦吆,到時候夾在中間就慘了!」
縣丞娘子不信道︰「不能吧?不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嗎,再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也不敢亂來吧?說不定他連縣里事務都不管,呆夠了一屆任期就回去了呢。」
縣丞繼續苦惱踱步,到底想不出好辦法來,最後只能無奈放棄,道︰「倒時候再說吧。」
沒幾天,孫家當家人氣哼哼與他說了差不多同個意思的話,「騎驢看賬本走著瞧!」
孫家對柳哥兒的身份比旁人知道的多些,知道他是前榮國公府的正經外孫,家里父親也犯了事被貶到翰林院修書,已經多年沒有升遷過,家里近枝族人幾乎沒有。也知道姻親只有岳家武家一門還算得用,還是在朝政上使不上勁的武將,本身雖然是新科狀元但已經被貶到費縣這個與其他地方相比無比貧瘠的地方做縣令。『**言*情**』心里有些忌憚他能常與京里通氣,但到底沒有正經放在心上,認為不過一個毛頭小子而已,肯定還想著使千方用百計調回京城,壓根不足為懼。
可是當孫家見到柳哥兒只執晚輩禮去了程家拜訪一趟,其他各府竟然都沒有去,連孫家都被忘在腦後之後,孫老爺心里就很不舒服了。當知道去了程家也是因著程老太太,對孫氏毫不禮遇的時候,心里的不舒服更甚。就算孫家現在沒有人在朝中,但老爺子留下的人脈還在,粵州還掌控在孫家手里,這林昭實在太目中無人,不給他個教訓他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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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縣丞給柳哥兒提醒之後,他根據自己搜集來的信息,再結合一路走一路听來的,還有來了之後的所見所聞,心下自有決定,既然孫家注定要對上,不若一開始就對上,讓對方以為自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不會隱忍的愣頭青。于是便有了後來的一系列動作。
頭三日柳哥兒都留在衙門接手公務,武琳也只往程家遞了一張拜帖,之後便沒有任何動作。第四日上,夫妻兩個才收拾了禮品去往程家。
程家,老太太對柳哥兒就任費縣縣令一事且喜且憂,喜的是不管怎樣這縣令總是自家外甥,就算為了臉面也會幫襯著自己,憂的是听說那小子幼時在榮國府長大,不知道有沒有被老貨教壞了嫉恨自己,還有那孫氏,萬一他見孫家勢大,被孫氏聯合起來自己處境更是堪憂。于賈敏,程老太太倒是沒有太擔心,就算她心里嫉恨賈敏,也不得不承認她打心眼里相信賈敏不會在兒女面前說自己庶姐的不是。
孫氏心里除了不屑還是不屑,照她的話說就是「都當了狀元了,還那麼沒出息才到咱們費縣當個縣令,這樣的人怕他做什麼!咱們家老爺我都不願意讓他在費縣窩著,現在還在粵州知州老爺手底下做事呢。這還是沒功名,若有了功名,怎麼也得到京里才顯出本事。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反其道行之的不是沒出息就是沒靠山,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好得瑟的?偏有些人還以為自己靠山來了呢,哼,真是沒見過世面!」所謂那有些人,當然就是指程老太太。
所以,當柳哥兒和武琳兩個人到程家之後,所遇到的景象就是只有程老太太和程太太兩個婦道人家在家待客,還都是等在正房等他們拜見,沒一個出來迎接的,他們表兄程老爺更是連在府里都不在,說是因為公務繁忙已經去粵州城里了。
且不說孫氏眉梢眼角的不耐煩和程老太太端得高高在上的長輩姿態,單是程老爺不在一事就足以讓柳哥兒和武琳冷笑。他們到費縣的當日,程家張燈結彩為三姑娘賀周歲,程老爺定然是在的,總不會第二日就著急忙慌回去,接著林家就下了拜帖過來,就不信他沒看到,如今來這一出,很明顯這是要看孫家的態度之後再表態了。
沒有男人接待,柳哥兒總不會自降身份讓一個管家陪著,便是後來程家族里的男丁到來柳哥兒也不會就這麼過去前院,便一直與武琳一處陪著程老太太說話,借口是現成的,從未見過姨母如今見了要多親近親近。每當老太太要回憶一下當年,拉近一下關系,說些多年不見十分想念的話,孫氏就開始打岔扯開話題。鑒于武琳知曉程惠和程全姐弟,對這二位她全沒好感,對程老太太觀感尤其差,于是坐在那里只當看不出來,旁觀婆媳斗法。柳哥兒一個大男人更不會接她們這個話茬,低頭喝茶,全當沒听見沒看見。
就在這種情形下,加上本來就沒什麼好說的,來程家也只是為了堵住外頭人的嘴,茶過三巡,兩人一對視便要告辭離開。程老太太想說的還沒說,目的也沒達到,自然不願,死活要留下他們二人吃飯,程太太也做樣子留人,但柳哥兒堅持「剛到費縣尚有許多事要忙」,于是到底月兌身離開。出門時只有管家相送,惹得柳哥兒又是一陣冷笑。
回到後衙,武琳洗漱之後換了身衣裳出來,柳哥兒還在冷哼,一看就是還在氣不忿。武琳在這方面可比柳哥兒想得開多了,見他這樣便笑了,「大爺氣什麼,咱們本就沒打算與他們家交好,這樣不正好麼,還省得到時候別人說咱們不講情面呢。咱們新來,開頭便去了程家,四下的眼都盯著呢,還怕傳不出信兒來?如今他們先給咱們沒臉,咱們之後不與之親近也沒誰能說出旁的來。那老太太雖是庶出,到底佔著一個姨母的身份,對咱們來說,如今這樣可比程家人親親熱熱站在門口迎接咱們強多了,這才是真正得了實惠。」
然後又嘆道︰「說是跟母親一個娘家出來的,這程老太太與母親相比可差得太遠了。手段頭腦沒一樣比得上的,就是面容氣質也相差萬里。她頂多比母親大十歲吧,眼看著不像姐妹竟像母女,雖然細看眉眼其實比母親長得還要精致一些。真像母親說的那樣,女人就該心胸開闊一些,否則烏眼雞一樣,不止言行讓人厭惡,面容嘴臉也老得快讓人嫌。」
柳哥兒嗤笑道︰「光長一張臉有什麼用!她一個遠嫁的庶女,怎麼能跟母親比。母親在娘家有親娘,在婆家有婆婆,都是手把手的細細教導,又跟著父親在外頭當家做主這麼些年,哪是那老虔婆比得上的?」
武琳沒話了,對于柳哥兒稱呼自己姨母為老虔婆的話她心里是不贊同的,但現在她也算是已經有些了解柳哥兒了,知道他對禮教並不像別人一樣看重,只要是看不上眼的人別管多近的血緣也是白費,在外頭也會注意言行,只有越親近的人才會越不注意言辭。她可不想將當家的給自己說知心話的機會親手掐斷,于是只當沒听見,不順著說卻也不反駁。
于是就听柳哥兒繼續說道︰「呵,想拉我當靠山還拉不下臉來,擺著長輩的譜想讓我低頭,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有那個能耐!其實要是她能識相一點,我倒是不介意先用她給孫家開個口子,可惜了,我寧願多繞幾個圈子也不願意在頭上頂個長輩惡心自己。正好,也幫你省事了,要不然還得靠你出力,還得讓這群人鬧得整日不舒坦。」
于是武琳也笑了,笑過之後又說︰「咱們夫妻一體,我為你出力是應該的,你也不要因為想讓我舒坦就舍了近路,咱們才來沒甚根基,能走的路也有限。你放心,來之前母親已經教了我好些,一些事我能處理的了。」
柳哥兒听不听且另說,至少听了這話之後心里還是很熨帖的。
對于柳哥兒沒有一開始便去孫家拜訪,想到程老太太是他姨母,其他人也就體諒了。可是去了程家之後,這新縣令竟然哪家也沒再去,直接領著縣丞和主簿下鄉去了,只剩下夫人對近處的鄉紳家太太下了帖子聚會,很多人就看不透了,鑒于孫家在粵州根深蒂固,很多人都猜測這新來的縣令可能要倒霉。
于是武琳出去的帖子回應的也很少,除了縣丞夫人和主簿夫人沒辦法,已經接上頭不好再推辭,其他人根本沒誰來,都是接了帖子,然後送些禮過來用各種借口推辭了。武琳早就猜到了,也不以為意,依然按照自己的步驟來,該做什麼做什麼,端的是穩穩當當做了這費縣縣城里柳哥兒不在時的定海神針。
于是整個費縣就像午後的海水,乍看風平浪靜,底下卻正孕育著波濤,就等有誰投下一枚石子打破這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