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聊發少年狂 第45章 番外李蒙的一生

作者 ︰ 絞刑架下的祈禱

我姓李,名蒙。我這一輩正是草木輩,我娘生我的時候,正是日出前,有蒙氣傳光,我爹便給我起名李蒙。

我爹大部分時候都在軍營里,他自幼當兵,混到二十多歲才到了「校尉」,據他說,這輩子恐怕是不能再升了,除非有大戰。可是有大戰的話,風險又太大,他現在有妻有子,叫他還像以前那樣為胡人賣命,他不干。

我記事很早,大約三四歲的事情,我也都記得。我有兩個姐姐,長得不怎麼好看,小姐姐臉盤是方的,還很黑,和我爹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我娘從兩個姐姐生下來就用一個小陶罐子在攢錢,我曾問過娘,那個罐子里的錢是準備做什麼的。

我娘嘆了一口氣︰

「蒙兒,你別怨娘心偏。你長得這麼好看,以後肯定是不愁娶不到媳婦的,可是你兩個姐姐,大妮兒個子太高,皮膚也黑,小妮兒臉型和你爹活月兌月兌一個模子出來的,怕以後都不好找婆家。娘現在開始給她們攢嫁妝,等到了十四五歲,實在要找不到婆家,就給你兩個姐姐招贅算了。」

我看著我娘這麼憂心,忍不住好笑。她們是我爹的女兒,我的姐姐,還愁嫁不出去?

說到我爹,他算是鄉里的一個傳說。我爹父母早亡,是堂爺爺把我爹養大,後來我爹頂了我堂伯的位子去當兵,居然在兵營里混的風生水起,還和我們荊南的大戶楚家有了關系。

我們家的屋子是鄉里最大的,大家都說我爹很有錢。其實我爹所有錢都交到了家里給了我娘,其實有錢的是我娘才對。

我娘很勤快,但因為不停的懷孕,我爹就請了兩個婆子在家中干活。在我們鄉里,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是沒有招丫頭婆子的習慣的,會被人笑話當家的女人懶惰,可是我爹不但請了,還一請就是兩個。

我爹一天到晚在軍營里,別人勸不了我爹,就勸我娘要勤儉點。我娘是個古怪脾氣,別人說的話,她愛听的就听听,不愛听的,就當人家放1屁。所以鄉里三姑六婆無數人說我娘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我娘關起門來照過她的日子。

後來有一年,我爹四個月都沒有回家,全家都很不安。

軍營里兩個月一休沐,一休沐就是四天,每次休沐,我爹都回回家,從來沒有例外過。我爹要是出去做什麼,從來不會瞞著家里,沒回來,肯定是出了什麼事。

我娘每天都到村門口去看看,我和兩個姐姐在家里等。

我大姐姐問我︰「爹是不是打仗死了?和隔壁阿牛家的爹一樣?」

我小姐姐敲了一下我大姐姐的手,不高興地說︰「爹能和隔壁阿牛他爹一樣嘛?他爹除了打女人,什麼都不會,我們爹壯的可以打倒一頭牛!」

我听了小姐姐的話,稍微松了口氣。是啊,我爹力氣那麼大,本事又高,最重要的是,他身後還有我們,是一定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果不其然,又過了半個月,爹終于回來了,只是瘦了不少。娘問他怎麼回事,他說自己出去很遠的地方清剿暴民,遇見的暴民居然是一堆餓的易子而食的苦人,實在沒辦法下手,就辭官回來了。

我娘覺得我爹做的對,但是又發愁一家五口吃飯的問題。現在是災年,干旱了好久,我家能有點吃食,全靠我爹在軍營里的軍餉和楚伯伯分的一點油水。現在我爹回來了,家里田地又沒出產,該怎麼辦呢。

這時我已經五六歲了,識得不少字,正在讀「詩經」。我爹在家,正好教我的兩個姐姐和我讀書寫字。別人家閨女都不會寫字,可是我兩個姐姐字都寫的很好,我爹從來不看別人家到底怎麼做,他只做他想做的事。他覺得習字好,我們全家就習字。

除了我娘。我娘總覺得讀了那麼多書用不上,她也不出去拋頭露面。所以只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就不寫了。我爹也並不勉強。

我爹教給我的第一個道理,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是,「己所欲者,也勿施于人」。這世上的人萬萬千,並不是你喜歡的,別人就喜歡。所以即使是你覺得好的,也別一定就讓別人也覺得好,你自己覺得好就行了。

這個道理我記了一輩子,後來我結交了許多好友,我們能成朋友,也是我因為牢記著爹的這個道理。

爹在家住了一個多月,我們看著糧食從一兩銀子一石變成五兩銀子一石。前幾年的時候,糧食只要五十文就可以買到一石的。現在是胡人的朝廷,胡人的官員去年收稅收去了我們所有的糧食,今年田里顆粒無收,只能在外面買糧食。

隔壁家的阿牛已經被他爹娘賣了,他還有兩個弟弟,已經瘦的得了肺病,他爹娘說養不活他了,不如把他賣到別人家去,好歹還能活一個。後來有個人騎著驢子的人把他買了去,再也沒有見到。

我娘的小陶罐一天天的輕了起來。等陶罐已經快要見底的時候,楚伯伯來了。

後來,我爹跟著楚伯伯走了,楚伯伯給了我家一大筆錢,就算糧食五兩一旦,也足夠吃上一年的。我爹說等在外面闖的好了,就把我們接走。一有了錢,就會托同鄉捎回來,叫我們不要擔心沒飯吃的問題。

我知道我爹是擔心我們家也淪落到隔壁阿牛家那樣,所以才冒著殺頭的危險,跟著楚伯伯走了。

娘的小陶罐又有了錢,可是娘再也不笑了。

中原四處揭竿而起,每天都有不少人去投軍,我爹作為去的最早的一批,還得了許多鄉里人的羨慕。誰都知道去的越早的人越受信任,荊南已經有一大半是楚家的了,听說楚伯伯每攻陷一個城市就開倉放糧,廣募兵丁,現在荊南餓死的人家極少,每家每戶都有幾個人去當兵,軍餉送回家,總還能買到一點糧食。

此時我已經讀完了「詩經」,開始讀「論語」。我爹托人送回來兩次銀錢,都是用大包袱皮兜著的,我娘的陶罐根本裝不下。娘又開始發愁,因為不知道這錢到底放在哪里。後來想了想,放到了廚房的煙道里。

家里雖然有錢了,可是我娘還是像以前沒錢那樣的過日子。此時糧價托楚家收復了荊南的福,已經穩定在三兩一石左右,但即使是這樣,糧價還是很貴。我娘每次買的糧食都很少,而且都是買一大部分粗糧,一小部分細面。

我知道娘在想什麼,我們一家子老弱婦孺,舅舅還生著病,這個時候突然有錢,怕是要給家里招禍。娘養了三只雞,生的雞蛋給了多病的舅舅補身體,我們和外婆吃的是糧食和蔬菜,剩下來的那些,我娘就拿來果月復。

總之,過的沒有以前好。這世道,有銀子也不能花,真讓人氣悶。

我爹漸漸在外面闖出了名頭,有人說我家要發達了,還有人說我爹在外面已經娶了小的,不要我們了,我娘還是和以前那個樣子,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反正是不讓別人看笑話。

但到了夜里,我還是能听到娘哽咽的聲音。我是幼子,到現在還沒有和娘分房睡,正因為如此,娘的一些小動靜是瞞不過我的。

我不知道如何開解娘,因為我爹確實很久沒有消息了。我爹和楚伯伯他們打去了隔壁的晉州,楚嬸嬸娘家也是晉州的大族,打晉州比其他地方要容易些。

那個月我家被人偷了兩只雞,晚上還有人偷偷丟了火把進來。我娘嚇壞了,還是我大堂伯一家看不過去,叫我們全部住到了他家,這才算安了心。

銀子我娘還是放在那煙道里,只帶了那個小陶罐。

到了第二年夏天,听說晉州攻下了,荊南和晉州一平,大後方就算穩定了。我爹給家里寄了信,說是等秋天過了,就接我們去晉陽。

我娘高興了好多天,還破天荒的扯了布,開始給我們做新衣服。我爹現在也是將軍了,如果我們還穿著麻衣,怕是給我爹丟臉。

衣服還沒做完,胡人的騎兵進了村。

他們是征西域回來的一支部隊,回到中原後發現後方已經被漢人收復了,又听說是我爹和楚伯伯領的荊南精兵造的反,便繞了小道,跑來鄉里報復。

胡人不準備留活口,一進村就屠城。村子里的男丁都投奔了楚伯伯和我爹的軍隊,沒有什麼抵抗的力量。

胡人在村子里到處□□擄掠,大堂伯一家帶著我們到處躲藏,房子就那麼大,屋里屋外藏遍了,才把人全藏了起來。

我和我娘被我大堂伯丟到了他家的井里,這井因為干旱枯涸了好久,往兩邊藏一藏,上面的人是看不到里面有人的。那一夜我們躲在井里,听著外面尖叫聲、哭喊聲、大笑聲,刺耳極了。我覺得我全身都在顫抖,我娘叫我堵住耳朵,自己卻睜著大大的眼楮听著。

我知道她在努力听,她怕里面有姐姐和堂伯一家的聲音。

這場殺戮進行了一天,直到半夜,馬蹄聲才漸漸听不見了,我們在井里熬了一夜,直到天亮才確定終于安全。

正午,我堂伯將我們救了上來,臉色卻很難看。我兩個姐姐和舅舅被胡兵搜了出來,我舅舅當場身死,被剁成了肉泥,我兩個姐姐撞牆自殺。

大堂伯的妻子和孩子也全部被抓了出來,沒有一個人留了全尸。小堂伯一家因為躲在地窖里,倒是逃過了一劫。

我娘當場就暈了過去,我外祖母一直以我舅舅為支柱,我舅舅一死,也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尋了短見。

我家一家五口,加上外祖母和舅舅,一共七口人,瞬間只剩下了三個。

村里不能再呆了,誰也不知道胡人會不會再來。幸存下來的人以我大堂伯為首,準備去晉陽投奔我爹。

投奔之前要把親人們都下葬。我的兩個姐姐因為沒有成年,按理是不能埋進祖墳里的,但是我娘堅持,我堂伯父也只好在最偏遠的地方立了一個墳塋。

我娘埋了那個裝滿銀錢的小陶罐。

臨走前,我用木條把家里的門封了起來。

我的未來從此在外面,所以我要到外面去。但是我所珍惜的過去則是在這里,所以我希望我死前能夠回來。沒有過去就不會有未來,我想把這房間一直封到那時候。

我爹曾說過,無論外面如何,只要家還在,我們終歸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我們想要一直守著家,可天不遂人願,我們還是得離開。

把自己的過去釘起來,就代表要投身到險惡的未來里面去。

以前我是最小的孩子,從今天起,我是長子。

胡人屠村後的第四天,我們向著晉陽的跋涉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睡了午覺起來,看見我家睡得同樣四仰八叉的兒子和老公,突然就想給小胖爸爸寫一篇番外。

但是因為今天打了一天字了,脖子酸的不行,所以打了3000多字就只能作罷。明天我會把番外補齊。番外不影響正文,大家可以買也可以不買,看你自己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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