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聊發少年狂 87李銳自盡

作者 ︰ 絞刑架下的祈禱

李銳睡得很沉,他迷迷糊糊見好像看到了爺爺,也看到了父親。他們帶著很滿足的微笑,看著他不住的說著什麼。

可是他太困了,什麼也听不見。

‘讓我再睡一會兒吧,等睡起來了,再和你們聊天。’

「李銳,李銳?」張致看著李銳睡得人事不知的樣子,有些不忍心叫醒他。可是就在椅子上睡的話,又怕他醒來腰酸背疼。

張致推了好幾下,外甥都沒有眨一眨眼皮,他也只能嘆口氣,又搬來幾個椅子,將他放平了,用椅子暫時搭個床出來。

張致讓小廝和家將看好李銳,自己帶著信和兵符回了書房。

另一邊,回到了都尉府的蔣經義根本享不到睡覺,就被昔日的弟兄們給拉了出來喝酒。

可憐他從京城千里迢迢的趕來,累的是人仰馬翻,這些損友卻頗有一些幸災樂禍的意思。

「哎呀,當年你說去京城謀前程,順便討媳婦,媳婦討了沒有?」呂牟新給張致倒了一碗酒,邊喝邊掃了一眼他,「看上去比以前齊整多了,怕是有了相好的吧?」

蔣經義年前剛得了邱老太君的許諾,說是來年專門給他放假去相媳婦,而且要親自做媒,連給女方家彩禮都包了,自然是滿臉得意。

「你是不知道,京城里國公家的丫頭,各個長得都美若天仙,走起路來那腰擺的喲,就和河邊的楊柳枝似的。這公府里又沒有幾個真男人,都是小廝和書童,這些丫頭一看到我,那叫一個兩眼放光,我都快挑花眼了……」蔣經義眉頭都不皺的吹著牛皮。

「這不,公府的邱老太君怕府里的丫頭為我打起來,特意許我去娶京城的良家子為妻,還要給我做媒,送我禮錢。我心里感激,總覺得欠公府一個天大的人情。所以一听說大公子要來涼州找舅舅,立刻就保護他這趟遠門了。」

「你小子混的真好。不像我們,一個郎官混了混了這麼多年,怕是到頭了。」胡大虎喝了一口悶酒,「出去好,窮當兵窮當兵,連媳婦都娶不起。」

蔣經義知道這些人過的苦悶,可是家小都在涼州,不像他截然一身,天下哪里都去的,只能困在這里,不得施展。他有心轉開話題,端著碗一番義憤填膺︰

「先別說那些,你們也不知道新換的門將有多不長眼,我此番回來,連門都進不來。就連我們大公子都被當成了騙子,還吃了白眼。」

「那你是錯怪那幾個門將了,早上來了兩個騙錢的騙子,不知道從哪里弄了一個手指頭,說是他親戚的,就跑來找我們都尉要錢。我們都尉家家小平時都不出府,問那兩個騙子那親戚長什麼樣,又說不出來,都尉一氣之下,宰了一個以儆效尤。」呂牟新替門將說話。「有一個騙子還想跑,給我們逮回來了。先給殺了。」

「咦,都尉最近幾年殺氣見長啊,騙子不是應該交官府嗎?」

「你是不知,這兩個騙子看起來像是馬賊,手里又拿著別人的手指頭,怕是惡貫滿盈之人。我們都尉那人你也清楚,最是嫉惡如仇,真交給了那些個蠢官,說不定關幾天就放出來了,又去禍害人。」

蔣經義先是沒想多,「哦」了一聲繼續喝酒。沒過一會兒,越喝越清醒,突然想了起來。

馬賊,手指頭,要贖金,騙錢……

莫不是涼州石窟那幫子馬賊拿了羯人的東西來敲詐,被都尉識破,當成惡人給殺了?

完蛋了,東西說不定還在他們身上!

「那兩個人的尸身呢?」蔣經義板起臉,急聲問起胡大虎。

「誰知道啊,我們只管抓人,又不管埋人。要不然是丟去了亂葬崗,要不然就是隨便找個地方埋了燒了……」兩個舊時喝的迷迷糊糊,說話也大著舌頭。

這壞了大事了!

蔣經義坐不住了,匆匆丟了些銀錢付了酒錢,轉身就回都尉府。

等他回了都尉府,李銳剛剛睡醒。此時已經是太陽落山的時候,他一覺睡了不過是一兩個時辰,但他已經習慣了在旅途里睡兩三個時辰就起來繼續趕路,所以並不覺得睡得不好。

只是椅子頗硬,睡得脖子和背生疼。

他一邊揉著脖子,一邊推開椅子跌跌撞撞地準備回房去睡,那廳門里突然竄出個大漢徑直向他走來,李銳定楮一看,不是蔣師父還有何人?

「蔣師父,你找我?莫不是要用飯了吧?」李銳打趣地說道。他心中大事放下,自覺一切都步上正軌,稍稍恢復了年輕人該有的樣子。

「大公子,我有要緊事要和你商量。」蔣經義的臉色十分嚴肅,「先去我房間,我和你細說。」

李銳點點頭,跟著蔣經義出了廳堂。

蔣經義房間內。

「你說,馬賊在我們之前就進了府?」李銳的眉頭蹙得很緊,「可是我們說到馬賊的時候,舅舅並沒有什麼奇怪的表情。」

「大概是沒有想到這上面去吧……」蔣經義也不確定地說,「現在就怕這兩個馬賊是涼州石窟的馬賊,帶了東西來訛詐,又說不出所以然來,被直接給殺了。」

「大公子,兵符在這些人手上啊!」

「我去找舅舅。」

張致在涼州娶的妻,生的子。他不太在乎門第,娶了一個當地富商的女兒為妻。他發妻戴氏精明能干,育有兩子,平時還幫著他打理一些庶務,算是女幕僚一般的人物。

他還娶了三個小妾,都是同僚送贈,只不過都沒生出兒子,也就沒抬成姨娘。

李銳睡得死沉,張致不好喊醒他,原本是想著第二天再讓他來拜見舅母的。結果他剛回到後院不久,剛剛準備用午飯,突然有人報表少爺求見。

張致笑著對戴氏說︰「大概是睡醒了,過來拜見你了。正好,一起和我這外甥用個飯。」

「是,老爺。」戴氏笑著站起身,吩咐下人多準備碗筷,再添幾道菜。

說話間,李銳已經到了屋外,張致親自出去迎接。戴氏跟在丈夫後面,不經意地瞟了一眼這個信國公府的大公子。

她家雖然不是富可敵國,也算的一方富賈,當初她願意嫁張致,一是打听了他人很上進,而且不需要伺候公婆,二就是他家的姻親是信國公府,他的嫡兄也是通州的布政使,能給她家商行帶來方便。

張致不愛回京,她是商人之女,地位不高,即使張致回京,也不可能讓她去京里走動那些豪門貴婦。但是她就是對這些鐘鳴鼎食之家感興趣,時刻都想看看和她們這些富商家庭有什麼不同。

這位大公子長得倒是俊秀,就是氣質有些冷冽。和她行禮的時候也沒有什麼笑容,不過這晚輩禮行的倒是不輕。看樣子是把她當正兒八經的舅母看待的。

戴氏心里高興,又喜歡這少年相貌英俊,便從手上褪下一串千年沉香做的手串,當做見面禮遞給李銳。沉香原本就難得,這手串帶著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聞之便覺心神鎮定,顯然不是俗物。

李銳推了幾下,不願受這舅母這麼重的禮,何況還是從手上褪下來的,他年紀已經不小了,這種貼身的東西收下來不太合適。

戴氏卻不知道這些講究,她沒帶什麼男孩子用的東西在身邊,就這一個還送得。兩人推了幾下,張致看著眼暈,一把抓過手串塞到李銳手里。

「就是個物件,你什麼沒見過,還這般推辭。你若不喜歡女人的東西,就回去替我這內人贈送給你祖母。這東西能安神,可以讓人睡得踏實。」他家夫人家里四方經商,好東西雖然多,這麼大方卻沒有過,看樣子也是他這外甥確實招人喜歡。

李銳听說這東西能讓睡踏實,又想到女乃女乃晚上似乎睡眠不太好,便道了聲「謝過舅母」,把這手串收下來了。

「你來的正好,既然禮也見了,一起用飯吧。」張致邀請李銳入席。

可憐李銳心里揣著事,先是被舅母像是看稀奇寶貝一樣看了一遍,又被拉下來吃飯。他來的就是用晚飯的點,強要向小舅問話也不太好,只好食不知味的陪著一起用飯。

戴氏吃飯的時候不停的注意李銳,發現他除了吃飯的動作比他們好看一點,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既沒有要求多少個丫頭服侍,也沒有像傳說中那樣連吃一口飯要嚼多少下都計算好,心中便覺得即使是國公府也沒什麼了不起。

李銳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飯,連忙和張致說道︰「舅舅,外甥此次前來,是為了一樁要事……」

「哦,什麼要事?」

李銳看了一眼戴氏,「是不是請舅母……」

戴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張致。張致揉了揉鼻子,面色一整說︰「你舅母不是外人,你有什麼話可以對我說得,就可以對你舅母說得。」

戴氏笑的越發溫柔了。

李銳見舅舅與舅母的感情這般好,便也不勉強舅母離開了。他肅著臉開口︰

「是關于舅舅早上殺了的那兩個馬賊……」

「媳婦兒,你回後院,給我拿件斗篷來。涼州天冷,不比京城,等下我們外甥回去要凍到怎麼辦?」

李銳︰……

戴氏︰……

戴氏的笑意一下子收了起來。她看了一眼張致,背對著李銳對他做了個「晚上再算賬」的口型,十分干脆的站起身出了廳房。

李銳看見舅母明顯不高興地走開了,有些猶豫地問︰「不是說舅舅你听得的,舅母也……」

「女人家,還是不要听這些打打殺殺比較好。」張致干笑著解釋道︰「你舅母膽子小,我怕她晚上做噩夢。」

「既然舅母不在,外甥就直說了。我懷疑早上被舅舅您殺的那兩個馬賊,就是搶了羯人帶來的兵符,向您勒索錢財的兩人。舅舅,他們說要贖人,贖的是什麼人?」

張致心中一聲「壞了」!這孩子從哪里知道這件事的。他不是已經讓抓那馬賊的家將們都封口不要對外人提起這件事嘛!

「說是贖的一個大官,又是我的親戚,我讓他們說我那親戚的長相,他們說細長臉,白皮膚,短須。我哪里有這樣的親戚!當下就知道這兩人是騙子。他們帶了一截手指頭來嚇唬我,我心想這樣的人留著也是禍害,索性殺了。」涼州不比其他地方,軍政要大于地方,經常也要帶兵剿匪,殺個把馬賊實在不算什麼。

李銳听了以後心中生疑。若是騙子,不應該拿下細細審問一番嗎?直接殺了,倒像是

——殺人滅口。

李銳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

舅舅如果要殺人滅口,滅的是什麼口?為何要滅?

難道說,舅舅得了兵符,卻不知道是誰送來的,又想私留兵符做些什麼,所以才殺人滅口?

可是就算他今天還說會派人去細細查問那些馬賊首領,要來兵符……

李銳听慣了《三國演義》,對于各種陰謀陽謀都不陌生。他天性並不愚笨,又善于思考,一旦起了疑心,各種推理就像連鎖反應一樣的繼續了下去。

張致見李銳也不說話,只直直地看著他,心里也是一陣不安。

今天他那一下子也是鬼使神差,不知道怎麼就留下了兵符,總覺得以後有大用。今天見了李茂的手書,才知道這兵符是拿來干什麼的。

他本想拖個幾天再假說從馬賊身上找到了,到那時李茂肯定已經死透了,他在讓他這佷兒領著兵去平息汾州馬場的事情,這下軍功有了,千里救叔也是佳話,賺的功勛在身,國公之位也就順理成章的得了。

李銳在心里把各種最壞的推測想了幾遍,覺得實在是無法看著家里人這般自尋死路,忍不住冷聲說道︰

「舅舅,私藏兵符視同謀反,是十惡不赦之罪。」

「咦?怎麼好生生說到這個。」張致故作驚訝,睜大了眼楮看著李銳。

「若舅舅沒拿就好,那些馬賊人人都知道首領拿了信國公府的信物去要贖金,現在一堆官兵在涼州石窟剿匪,難免不會人多口雜傳了出去。到時候兵符丟了,人人又都知道是來了您的府上要贖金後沒了的,恐怕要多想。」李銳露出「如果不是這樣就太好了」的表情。「舅舅若是沒拿,還是親自去搜搜那兩個馬賊的尸身,兵符一定在他們身上。」

「你為何這麼篤定?萬一今天來的兩個馬賊不是那伙馬賊呢?」

「若不是也得是了。馬賊當中里要是沒搜到兵符,兵符一丟,一定要有人被問責。到時候不是您的責任,也要牽出你的責任來。舅舅,不要在想了,先去找找看吧。找到再說。若兵符丟了,我叔父真有個萬一,聖上怕就要拿您來背這黑鍋了。不然勛貴們都會寒心的!」

李銳自覺已經把利害說的很清楚了,就看張致怎麼做。

「是,我是拿了兵符。」張致見李銳話已經說得這般明白,便知道李銳已經猜測到他拿了兵符,也不再胡扯。「你別管我怎麼做,你只記得我是為你好就行了。」

是的。他都是為了他這個外甥好。若是他這個外甥能承襲了信國公的爵位,領了鐵券,以後出將入相,怎麼也比慢慢打熬出頭要好。

「為我好?」李銳糊涂的很。舅舅藏起兵符和他有什麼關系?他急著要拿兵符去救被不明軍隊追殺的叔父啊!

不對!他難道是想……

李銳不可思議地抬起頭,看著自己的舅舅。此刻他這舅舅的眼楮里幽深一片,帶著讓人懼怕的野心和狠戾。

李銳心頭一片冰涼。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對這個弟弟非常好,他的舅舅也非常親近他的母親,卻想不到會維護到這等地步……

只是這種「為他好」,他不想要!

李銳看了一眼張致,跪了下去。

「若舅舅真是為我好,就拿了兵符去見6將軍,調得西軍去汾州。」李銳的渾身都在顫抖,他為自己猜到的事實感到懼怕。「我叔父不能有事,汾州也不能有事。若大楚此時起了內亂,百姓何其無辜?」

「你父親是世子,這信國公的位置本該是他的。那李茂趁你父親英年早逝竊取的國公之位,如今他若有個萬一,你便能承襲國公之位。你身後有你大舅和我輔助,就算天下亂了,又何愁不能建功立業?我看你好的很,比你那叔父強上一百倍!」

張致一咬牙,把內心的盤算都說了出來,他就不信這天大的富貴就在眼前,他這外甥又從小被叔父嬸母算計,還能一心向著他們,連爵位都不要了。

李銳听了張致的話,恨不得一頭踫死自己才好。

「舅舅!信國公府的爵位,從來就沒有注定是哪一個的這樣的說法!」李銳厲聲道︰「這信國公之位,是我祖父征戰沙場十余載,在生死險境中得來的,是先皇對他的信任,不是我父親的!這國公之位,我祖父想給哪個,就可以給哪個。我叔父是祖父親自上折,名正言順的襲的爵,哪里來的竊取之說!」

「不過是一些永業田,不過是一些祿米俸祿,不過是出則可領將軍印的虛名,這天下的人竟都為它瘋了!通通都瘋了!」李銳赤紅著眼吼道︰「這樣的東西,我父親不稀罕,我也不稀罕!只有自身無能之人,才會想著用這種東西安身立命!」

「我若是想要當那個國公,只會自己去掙來!我想我父親能當上世子,也絕不是因為他是長子的緣故。若此時我為了爵位眼睜睜看著叔父陷入死地,他日我就能為了其他做出更可怕的事,這信國公之位不是誘人的珍寶,而是讓人腸穿肚爛的毒藥!」

張致鐵青著臉看著李銳,「你這只不過是小孩子的想法,等你成年,不得不離府別居,或仰仗你叔叔的臉面過活,到那時,你就會後悔你現在的想法。你不用多勸我……」

「我這不是勸。」李銳突然抖動袖袍中的機簧,將神機弩對準了張致。「舅舅,得罪了,外甥不得不這麼做……」

張致看著自己的外甥為了那一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虛偽小人,竟然將武器對準了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恨不得扇他幾個耳光讓他清醒清醒才好。

「你居然為了那個匹夫如此對……」

李銳將神機弩調轉方向,對著自己的心髒。

「若是您是想為了外甥圖謀這個爵位,外甥還是先滅了舅舅你的這個想法才好。我一個人的生死不重要,我叔父若一死,汾州之事死無對證,謀反之人再也無法抓住,江山將亂,不知道還有多少家庭要妻離子散……」

「若是我祖父、父親兩代人辛苦打下來的江山,就要因為我而動亂起來,我還是以死謝罪才好……」

李銳將手指扣到扳機上。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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