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掠奪了我們的臉 第二十三章

作者 ︰ 陳染

3、小幽語錄

小幽和小酸是一對性格迥異卻又難解難分的好朋友。♀尋找網站,請百度搜索+

一天,她們在街上閑走,已經是歲末冷冬時分,天空陰霾著有一種陽光亡失之感,冷得失去了藍色。這時,她們忽听到馬路對面蔓延過來一陣若斷若連的綿綿歌聲。小酸側著耳朵凝神專注地諦听了片刻,說︰哇,《野百合也會有春天》,我可喜歡了耶!

小幽顯得不以為然,道︰你知道「野百合也會有春天」是什麼意思嗎?我的中國版本解釋是,多破的鍋,都能配上一個蓋。

又一日,小幽的一位留洋歸來的老同學開了一間精品包子坊,隆重邀請她去品嘗。小幽便約了小酸同去吃包子。接連幾天的大風,弄得路面髒兮兮的,枯萎的樹枝以及白色的紙屑、塑料袋沿著路邊撒歡。她倆好不容易存上車,找到這家餐廳。果然是一家典雅精致的食坊,春天在屋里盛開,與外邊迥然相異,判若兩個世界。老板同學說,我的餐廳里連廚子可都是博士後啊。小幽不動聲色,迎住老板表情嚴重的目光,嘻天哈地的樣子,說︰是啊是啊,我還是個「博士前」呢。老板同學問︰什麼是「博士前」?小幽說︰博士前嘛,「前」到哪兒你就別打听了。

小酸一邊品味包子,一邊津津樂道地贊嘆︰果真與眾不同耶,這包子褶也太精致、太那個了啊!老板忙不迭詢問,餡呢?餡呢?小幽在一旁眯著眼楮,似乎專注于嘴里的咀嚼,然後慢條斯理地說︰哎呀,你沒看我滿嘴找餡嗎,第一口沒吃著,第二口過去了。♀

小幽常到小酸家吃吃喝喝,主要是為了你一句我一句逗嘴取樂。有一次小酸在廚房里擺弄食物,忽然見到一只碩大的蟑螂,圓滾滾的肚子,大搖大擺目中無人地從眼前穿行而過。小酸厲聲高叫︰來人救命啊!小幽聞聲而來,見是一只蟑螂,忍俊不禁,就笑話起小酸來︰人家還以為發生案了呢!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我家的蟑螂在廚房里夜夜party,垃圾箱中日日盛餐,有時候它們還下午茶呢,紳士一般茶後漫步,蹁躚起舞。

新的一年快到了,小酸想給領導去拜年,以便來年能夠有所晉升,偏又內心膽怯,便想讓小幽陪同前往。小酸楚楚自憐地說︰我家也沒個「背景」,全指望我這薄臉皮變厚,紅顏薄命耶!小幽卻說︰落伍不是?這年月您即便是獻身也不見得奏效,嫁給一個正管你們單位的xx部低級官員就夠使了,和尚小廟大,到時候你就等著單位領導巴結你吧,你可得挺住了喲!

在小酸執拗的堅持下,小幽才同意陪同前往。小酸提著禮物,見了領導神色赧然,先就羞紅了臉,埋著頭吭吭哧哧地話也說不齊全︰2005年給您帶來了許多麻煩,希望2006年……小幽接過來喧嘩著補著空場說︰她的意思是,2005年她給您帶來了許多麻煩,希望2006年給您帶來更多的麻煩!

4、天天「偶爾」

r小姐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中午和編輯部的同事們有個飯局。♀餐後狂風突降,塵沙驟起,只听得窗外的干樹枝  啪啪被折斷,不知是電線還是什麼東西發出刺耳難听的尖叫聲,仿若《呼嘯山莊》蒞臨此城,听得人血液都要凝固了。

大自然原始的光輝,使人的一切顯得那麼渺小。

r小姐探頭隔著餐廳的玻璃窗子往外邊看了看,她看到樹木彎了腰,在光線和陰影里搖曳低吟著,似乎發表著某種宣言。街上行人差不多都把腦袋龜縮到外衣的帽子里,被風吹得鼓鼓的分不出男女。

r小姐出門前因為擔心帽子壓亂秀發,故意忘記了戴帽子。

同事a小姐就說,咱倆去樓下買帽子吧,不然一出門耳朵肯定就順風飛走了。

在寒風凜冽的冬日,餐後如有一杯熱熱的幽香的蘭貴人烏龍茶,然後在一處溫暖的上好的消閑之所漫步留連,r小姐一直以為這是一件人生美事!外邊塵世的荒涼與風沙被眼前琳瑯滿目的虛幻世界暫時遮掩了,暫時忘記了。

r小姐欣然允諾。

大家穿衣道別,耽擱少許。之後,倆人便來到樓下的xx商城。

r小姐先替a小姐看上了一頂帽子,艷麗而不失典雅,華貴而不顯招搖,很有內涵。就說,「小a,這頂帽子很適合你啊。」

a小姐舉目端詳一番,說,「好是好,不過,這帽子只適合雞尾酒晚宴之類的偶爾的事兒。可是呢,又沒有什麼偶爾的事。」

倆人繼續往前邊看。

路過賣鞋專櫃的時候,a小姐一眼又替r小姐看上一雙淡棕色高腰皮靴,皮質柔軟細膩,拉鏈和細微的裝飾也很經典,就說「小r,這雙皮靴很適合你啊。」

r小姐端望摩挲一番,說,「好是好,不過,這鞋跟太高,站著會累。倘若遇到壞人之類的偶爾的事,倒是能當自衛武器用一下。可是呢,又沒有什麼偶爾的事。」

r小姐說完,倆人都笑了。

轉完一圈,r小姐和a小姐開始發揮她們作為編輯的歸類總結的才能,她倆一致認為,所有的物品大約可分為三類︰偶爾的、經常的和無用的(或沒法用的)。

a小姐說,「小r,我們不買‘偶爾’的東西,花了錢不說,還浪費我們寶貴的衣櫃空間!」

她倆一邊說著,一邊往商城大門外邊走。

r小姐說,「是啊,小a,有道理。」

可走了幾步,r小姐又接著說,「其實,我們為什麼不可以把平時都當成‘偶爾’來對待啊!為什麼不可以天天都‘偶爾’呢?」

「天天‘偶爾’多累啊。**都說了,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小a說。

「是啊,真是啊!」小r感慨。

走出xx商城時,帽子雖然沒有買,可是風駐塵息了。

r小姐禁不住想︰自己單獨購物時,稀里糊涂的,多麼形而下啊。與小a一起,連購物都購得那麼哲學,那麼形而上︰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啊。

5、孤獨的能力

我時常為自己的家居住在p城這一座喧鬧的城市而焦慮,為這一座學生時代一旦結束就意味著讀書生活徹底結束的城市而擔憂。

寬展幽長的街道並沒有把分散的人群拉開距離,使之擁有適宜的心理空間。現代的交通工具把遙遠的路途縮短得如電話線一樣快,轉瞬之間,一位渴望說話的不速之客就逼臨你的門前;那些蜘蛛網絡似的電話線,則把更為遙遠的這個世界的喧囂嘈雜,不由分說地強加給你的無辜的耳朵;郵遞員是綠色的風,把所有亦真亦假的遠方都吹拂到你的眼前,你成為別人的故事一如別人成為你的故事;各種各樣的信息像原子彈一樣不斷爆炸,隨時侵擾著你關緊的房門;樓群鱗次櫛比,接踵摩肩,一扇扇窗子就如同無數雙眼楮對視或斜視,相互探詢,牆壁薄如蟬翼……你的呼吸、你的默想、你的自語,都成為眾人皆知的消息……

我的憂慮正是來自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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