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我和母親都有些孤僻,我們很少邀請客人來家里閑坐。特麼對于+我只有一句話,更新速度領先其他站n倍,廣告少有時候,實在太沉悶了也會下決心約上一兩位朋友,心里興奮著籌備著聚會的餐飲,整日手里拿著一塊抹布到處擦著,甚至連臥室別致的門把手、衛生間隱蔽的小門閂,都不放過。但是臨了,忽然覺得燒菜弄飯要一大場麻煩,心里還不停地設想聊天的話題,實在是累人,終于臨陣逃月兌,放棄聚會,然後深深喘一口氣,坐下來。這樣的情形反復發生過好幾次,我們終于認清了自己的懶惰本性,邀客人聚會的提議就越發慎而又慎了。
家里是不能沒有生氣的,我開始在陽台上大肆發展「農業」,在這遠離鄉土的城市高樓之上,我從花木市場里選購來散尾竹、變色木、荷蘭鐵、國王椰子、橡皮樹、冬青、芍藥、百合、瓜葉菊……我把這里集木壇、花壇、果壇、草壇、刺壇于一體,它們一日日瘋長,比我長得都結實;家里的廚房也不再干淨得不忍心做飯了,每天,這里的柴米油鹽、鍋碗瓢盆都熱烈地攪合成一團,油煙裊裊,盛滿人間煙火,為了收拾飯後殘局,我和家人常常你推我搡,「謙虛地」稱贊對方才是世界上最勤快的人;書房也開始被我們肆無忌憚地擺開「戰場」了,桌上沙發上到處散亂著稿紙和書籍,大部分抽屜都半開半合著,如同一只只話多的舌頭。母親還買來了畫架、油畫板、顏料,擺開了畫畫的陣勢,一個外行偏偏卻畫意大發!那些工具家什也擺放得毫無規矩章法,書房弄得個亂七八糟。桌上堆得太滿了,有時候她會順手把一只茶杯放在地上,直到不喝了也想不起把茶杯拿走放到櫃子里邊去,只是不嫌麻煩地繞著它走來走去,仿佛它就應該擺在那兒。母親畫畫的時候,由于比例的問題,總見她拿著個尺子側著頭、眯起眼楮夸張地量來量去,哪里是畫畫,儼然像個瓦匠。母親無師自通,果然出手不凡。然後,她端詳著自己的大作,號稱一萬塊錢賣給我,這個價位還是看在我們母女關系的情分上便宜了我。對于母親的童心我雖然竊竊失笑,卻一向是大肆支持的,到了母親這般歲數,能夠沒事找事、自得其樂,真是我的福氣!這樣一來,滿地都是母親的畫樣草圖,進入書房須跳著舞步才行。有時我心里就不免有點煩惱,但轉念一想,書房嘛,原本就是為了弄亂的。
我的身體比母親差,母親的歲數比我大,加上我們過分民主的關系,就越來越像姐倆了。她經常是在書房忙著什麼自我陶醉的事,興興然地施展著手腳;我呢,則坐在自己房間里電腦前胡思亂想,涂涂抹抹。窗外又在下雨,雨打在不知誰家的空調室外機上,乒乒乓乓地響,敲得人心里空洞洞的。雨天阻擋了我的腳走出門去,其實,即使不下雨我也無處可去,我不知道有哪一趟車通往想要抵達的歸宿。人生嘛,真是太多的虛幻,曾經執意追求的事物也不過是過眼雲煙,自貽伊戚而己,有時想一想不免心冷。
而家永遠是真實的,是我們永遠的安身之所。
5、提前降臨的「晚年生活」
我所謂的「晚年生活」似乎是從30歲開始的,確切地說,那是一種心境,與時下忙碌進取、物欲膨脹的生活相比較,對于我這個60年代出生的人來說,實在是顯得太早了。
所謂的晚年生活,是指生活的節奏盡量順其自然,沒有太多的焦慮、急迫的心理控制著你、壓迫著你、讓你必須服從它的規律緊急行動起來。♀無論是寫作還是出版社的工作,每一天對于我,如同一張光滑柔軟的白紙,在早晨自然醒來的時刻舒緩地展開,我往上邊涂抹什麼、怎麼涂抹都可以,抑或不著一痕地掀翻過這一頁,從晨鐘到暮鼓呆呆地想上一天,任憑思緒游刃有余地在日常瑣碎中浮游。這思緒是我內心深處若有若無的一絲悵然若失,以及隱蔽得連我自己都不易察覺的某種反省。我不懼衰老,更不怕死亡。我反復思量的是,我要如何面對未來幾十年漫長而重復的乏味。乏味,這其實才是我們平凡生活的本質!只是,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積極的或者消極的——來對待罷了。
「晚年生活」的標志之一是我和母親無論春夏秋冬無一例外地在下午接近傍晚的時候出門散步。據說康德也有散步的習慣,每天傍晚他如同鐘表的時針一樣準確地出現的街道上,附近的居民甚至以他的出現確定鐘點。我們無意攀附仿效偉人,我們既與偉人無關也不喜歡做偉人,我們願意默默無聞地不被人注意地生活。但是,每天下午當我和母親走出電梯經過門衛的時候,門衛總是善意地和我們打招呼,他知道,我們的出現意味著此刻一定是下午接近黃昏的時候了。
我們喜歡走一條被我們私自命名為「俄羅斯小徑」的小路,那其實不過是北京市區再普通不過的一條林蔭小路。夏天的時候,路兩旁高大茂密的濃蔭搭起一條綿延的傘篷,小風貫通一吹,格外涼爽。有時候我們會遇到在樹下舉著長桿粘蟬鳥的人,知了們高聲叫唱著,為著自由的生命而歡悅,我們駐足仰頭觀望,多麼希望它們能夠平安地盡情歡叫地度過短暫的一生。然而,它們自然的歡悅卻暴露了自己的目標,如同誠實的人在人際復雜險要的環境中跳出來說出實話一樣,粘蟬的人輕易地就把一只撒歡歌唱的知了從高高的樹冠上粘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剪斷它的翅膀,然後把它扔進自家的籠子里去。一只自在的小生命就這樣束手待斃失去了自由。我們為之深感惋惜!不明白為什麼那個人要這樣做。我禁不住上前和顏詢問,那人說,他家里養了幾只漂亮的小鳥,它們特別喜歡吃這種蟬,所以他為鳥兒們來捉蟬。我無以言對。是啊,我們自己不是也在吃魚吃肉嗎!大自然的食物鏈和人類的游戲規則一樣,弱肉強食。我們只有懷揣不忍默然走開。
我們經常去的地方是附近的一個公園,冬天的園子幾乎沒有什麼游人,湖面上暗綠的波紋沉悶地翻滾一兩下,夏季里那些茂盛的荷葉及不知名的水草都消失殆盡蕩然無存了,只有一些枯枝敗葉浮在水面上,顯得靜寂而蕭條。然而我覺得這一切很符合我的心境,蓬勃旺盛是一種美,清寂淒然也是一種美。我和母親經常一路走一路聯想到我們的生活,太平的日子來之不易啊,反省我們居然經常感懷生活的無聊、乏味,真是太不知足了!在政治風雲中人們還有暇無聊和乏味嗎?從某種意義上說,無聊、乏味也是一種「審美狀態」。
春天時候,候鳥們從南方長途跋涉遷徙回來,有許多野鴨子落戶安家到湖面上。望著三五成群的野鴨們悠閑地嬉鬧戲水,母親便似乎是自言自語輕聲說︰我們的生活是不是太閉塞了?現在差不多是閉門索居、不與人來往了。我低頭觀看清波漪瀾的水面,說,是啊,野鴨是低等動物,它們的秩序太溫馴,人類可比鴨子聰明多了,競爭也生猛殘酷得多。現在的人們變得越來越實惠了,還有多少人沒事瞎聚啊,對于今天的人們來說,時間也是一種成本,以朋友名義下的交往,大部分是變相的「公關活動」,咱們與人家閑談不是白白耽誤人家的時間嗎。我們這樣聊著,走著,心里卻感到一絲茫然。
秋天是最美妙的,雖然有時刮起一陣陣風,但天空又高又闊,偶爾會有乳白色的雲朵,我們分享著秋天的殷實,仿若寄身于高邈開闊的天空中,使我得以在現實中歸于恬淡。我曾經听到過一位我所尊敬的長輩提到「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感觸良多。他們是經歷過太多的歷史滄桑風雨人生的啊,「樂觀主義」已經成為他們生命本能中抵擋災難的盾牌,戰勝險惡的武器,這除了健康的心理與人格,還需要智慧和境界。這個「樂觀主義」不是膚淺怠惰,不是廉價的知足常樂,更不是軟弱愚昧的妥協,而是一種大氣的從容的深刻的感情和力量。任何非正常的外力的打擊以及日常生活本身的平庸瑣碎都不能打敗一個樂觀的人、一個面帶微笑的人。我們憑什麼要憂戚人生、小氣地哀哀怨怨呢?樂觀其實是一種大勇氣。以我現在對生活的理解,日子過得平平常常,甚至乏味無聊,是人生的常態,也可以說是人生的本質;而充滿激情和興奮的日子,是短暫的,是非常態的。一個成熟的人必須勇敢面對和接受平凡甚至乏味的生活,而被龐大的平庸乏味的生活消滅掉的只能是弱者。
太陽落山的時候天空偶爾會出現紛繁的雲朵,我們走到售報亭,買上幾份報紙。報紙是我家的必備之物,具有瀏覽價值的部分我和母親用來翻看,空洞無物套話連篇的版面就給我家的小狗三三鋪在陽台上用來方便。天色黯淡下來,我和母親買上一些新鮮的蔬菜瓜果,懷著一路交談後的清爽,懷著對平凡庸常的日常生活的感念以及對三三的牽掛,滿載而歸。回首當年,我的內心如同一只敏感的天平,一粒芝麻就會失重,那些日子不堪回首。沒想到「老年生活」的心態,在我還未真正老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提前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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