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掠奪了我們的臉 第三十五章

作者 ︰ 陳染

f冥想與回憶

冥想與回憶似乎是我的癖好,雖然沒有到達沉溺的程度。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你就知道了。這種恰好的火候,使我安然地生活在自己家中,而不是被送到精神病院里。

這種由來已久的癖好與我的職業無關,我想,它應該只與我的性情有關。倘若我不是一個作家,我的一生依然會有很多時間處于冥想與回憶之中;恰好寫字也是我的一種癖好,而這個寫字的癖好,成全、梳理了我的耽于沉湎的性情,使我走向精神的健康。

並不盡然是懷舊主義傾向,往往是一些模糊不清的也不一定有什麼意義的零碎片段,它們沒有什麼秩序章法地來到腦中,並在此盤桓。更多時候,是一些現實的踫撞在腦中叮當作響,這里面有激情、有憤世、有憂傷、有回想。當我把這些外人听不到的叮當作響的東西,轉移並升華到電腦中的紙頁上,我的一顆懸著的心仿佛才落了地。

5、尋常日子

歲月流逝得多麼令人不可思議,依舊是倚坐在寫字桌前沉思默想,房間里依舊飄散著菊花的幽香,陽光也依舊地淋灑在真絲般柔軟的發絲上,以及開始斑駁的窗欞上……然而,寫作的日子像一天天不肯凋萎的藤蘿,已經綿延開放了二十年的時光。♀

端坐電腦前,盯住不斷跳躍到屏幕上的字跡,一動不動,生怕身體的搖晃擾亂了剛剛「站立」到眼前的字跡的秩序,思鄉一般凝神專注。偶爾,停下來,聆听窗外的風聲或雨聲,不知為什麼時光流逝了我依然還在這里。

通常,我早晨起床收拾完畢之後,就坐到我的書桌前進入寫作狀態,在我的右手邊上放一杯醇香的綠茶,我的思維和神經如同我家里的那株龜背竹的睫葉,當茶水慢慢被「澆灌」進我的身體里邊去之後,那些「睫葉」(神經)很快就活躍起來。早晨對于我,永遠是一個持續不斷的沉重的起點。一天的日子就像一輛載滿貨物的卡車,由早晨來啟動,它往往可以決定出一天的趨勢。

起晚了床,是一件令我十分惱火的事,有時候上午一睜開眼居然已經11點鐘了,便一邊匆匆穿衣,一邊生著自己的氣。掰手指算算,從夜里一點鐘睡下到醒來,整整睡了10個小時。我實在不明白像我這樣一個主觀上喜歡「勤奮」的人,為什麼客觀上偏偏「月兌生」成一只睡不醒的蟲子。別人一般每日只需七八個小時睡眠時間,有人甚至常年只需五六個小時,而我卻必須睡夠九十個小時方能頭腦清醒,方能全身狀態正常地從事一天的事情。

匆匆收拾一番,便趕車似的沖到書桌前坐定,深呼吸,進入寫作狀態。♀

電話是個很嚴重的打擾。剛剛想好接下來的一句非常漂亮的句子,一個電話卻使人停滯下來而轉入另一個話題,待重新坐到書桌電腦前,打算拾起剛才的句子時,它早已不翼而飛了。這令我十分沮喪。

坐在書桌前,當「靈感」不斷、銳利的思想和美妙的句子源源不斷涌出的時候,便是一天里最為幸福的時刻了。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在日常的生活中還有什麼能夠牽引我的神思靠近「幸福」這個語詞,幫助我在孤立無援的精神境況中靠近安全感與希望。我驚異是什麼魔力使我對此產生如此亙久而執拗的感情!肩酸背疼、心力交瘁卻樂此不疲。

手指在電腦鍵盤上縴巧而溫柔的移動,那指尖與鍵鈕的摩挲帶給我身心的是多少奇妙的感覺啊——仿佛是觸模愛人的光滑性感的肌膚,屏幕上的文字也像是愛人的臉孔,不斷變換著微妙復雜的表情,使我神情專注。我信賴自己的指尖超過我對自己身體任何其它部位的信賴,比如眼楮,耳朵,比如腳還有胃。眼楮雖說不近視也不斜視,但常常忽視了不應該忽視的。耳朵和腳板雖說不太軟,它們用來鑒別各種各樣的聲音,以及選擇形形色色的道路,但它們卻總是習慣不由自主地被湮沒在「怪聲」和「歧途」里,遠離了千人同歌的大合唱以及萬人同途的金光大道。至于胃——這個據說被稱之為人類第二大腦的家伙,則更是令我不得安寧,苦不堪言,藥片不斷。只有我的手指尖,那縴細而富于悟性的指尖,當它嘀嗒嘀嗒輕跳著驚醒了安睡的電腦鍵盤——那個龐大的字詞倉庫和思想倉庫——指尖在它上邊環繞模索的時候,才顯現出異乎尋常的敏感性。它如同最富靈性的磁石,使那些字詞都仿佛自己長上了腳,那些思想也都自己睜開了眼楮,奔向我的指尖,那指尖呼吸著、尖叫著牽引著它們,美妙的句子就那樣源源不斷地流出了。

有一位我十分喜愛的作家,他有一個玩笑而聰明的說法,他說,「每天往電腦里存(寫)上1000字,無異于每天存上1000元錢的那種踏實感。」我听了覺得特別有趣。對我來說,每每面對著電腦,倚坐在夏日敞開的窗子下,抑或冬日斜射進來的暖暖的陽光里,我的整個身體就像羽毛一樣飄忽陶醉起來。

每天當我離開電腦的時候,我總是試圖把正在進行的小說丟在一邊。但我發現,它並沒有真正地離開我,它一直就「隱身」在我的潛意識里,無論我漫不經心地瞥上幾眼電視,還是靠在沙發里無目的地讀書,抑或與朋友們聚會時的閑談碎語,只要有什麼敏感點與它發生感應,它立刻就會像個小人兒似的跳到我的意識中,對我指手畫腳。直到第二天我打開電腦,繼續寫作的時候,它才安靜下來。

6、神思遠游

也許我正如同紀德的內心窘困一樣,當他對自己的靈感感到枯竭時,他或者強自己所難,或者在旅途中逃避內心的不適。他的生活處在抵達和出發之間,周而復始。

長期以來,離家出走既是我對麻木停滯的生活的逃遁,又是空虛時補償我沒有寫作的替代品。仿佛我不安的雙腳在空間距離上的延伸,能夠抵消精神與思想的凝滯。當我的腳步聲像一只絕望的黑鳥棲落在某一處陌生的土地上時,我的新鮮的思想便會同墨藍色的月光一群群升起。

為了對生活感興趣,我的確盡可能在調動自己業已平緩木然的神經,希望旅行成為一支興奮劑。

不確定性和未知感,對于尋求異常色彩和聲音的目光,無疑是一種誘惑。但是,一個悟性極好的人,經驗便如同陰影,或者如同積厚的塵埃,覆蓋在門扇後面那一張枯黃陳舊的地圖上,它限制著我的急需邁出的腳步和夢想,使我很難在哪一小塊土地或者哪一張莫測的臉孔上尋到一片鮮亮,然後為之一震。

但是,我仍然選擇出走這個方式。

也許,正是這種離家在外的漂泊感,迎合了我內心中始終「無家可歸」的感覺。那個附著在我的身體內部又與我的身體無關的龐大的精神系統,是一個斷梗飄蓬、多年游索不定的「孩子」。這個被現實從我的身體里分裂出去的「孩子」,終于在我的軀體真正飄蕩在外的時候,與我重合。

寫作,更經常地作為我離家出游的替代,它是不是一種逃避呢?我真的說不清。

維特根施坦曾說,凡是不可說的,我們必須保持沉默。對于這個世界,我已經說得太多了。沉默的時刻是否應該到來?

`11`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誰掠奪了我們的臉最新章節 | 誰掠奪了我們的臉全文閱讀 | 誰掠奪了我們的臉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