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生活 第十章

作者 ︰ 陳染

……我听到死像一件最刺耳的樂器,仿佛是尖利的玻璃或者金屬發出的聲音,房門合著它的拍子, 地一聲關閉起來,我被外部世界排除在外。♀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你就知道了。

這時候,我的尸體像一道閃電,嗖地墜落到床上,冰涼地躺到我的身邊來,與我並排而臥。我側過身,向一邊退了退身子,在模糊不清的黑暗中,我看到我的尸體睜著大大的眼孔,但是她那絕望的眼楮拒絕看我。她的嘴唇不停地嚅動,但她也拒絕同我說話。她不停地打著噴嚏,但聲音卻怪怪的,猶如我家里原來的那只索菲亞羅蘭在打噴嚏。

後來,我的尸體終于不得安寧地從床上站立起來,在房間里來來回回走動,很像一堵高聳的垣牆上的影子。她沒有左右,也沒有前後,仿佛徜徉在一個多維度的空間里,閃爍晃動,捕捉不定。她能夠看到一切她想看到的東西。

我的尸體在地上孤零零地走了一陣,便朝我走過來。那尸體忽然沖我發笑,嘴唇一張,便向我問好。她說,她不喜歡墳墓,她喜歡在杉樹林里穿梭。我神不守舍地想伸手模模她的胸口,看看她是否還有氣息。可是,我發現她的胸部平平的,沒有性別。我感到恐慌,但又不想丟開她不予理睬……

直到天微微亮了,我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清晨,母親叫我起床時,看到我蒼白的臉色和失魂落魄的神情,非常驚訝,不知道怎麼一夜之間我竟變成這個樣子。

母親模著我的額頭,問,「拗拗,你生病了嗎?」

我說,「媽媽,前院那女人會死去嗎?」

我母親更加莫名其妙,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說,「媽媽,我也會死掉的,我這里面也長了癌。」

我終于哭了出來。眼淚像七月的雨珠,嘩嘩啦啦飛淌飄落。

母親在我身上模了模,果然模到里面有一個硬硬的小疙瘩似的東西。我向後閃了閃身子,我說,「疼。」

我母親疑信參半,「哪有小孩子就得乳腺癌的?」她這樣說著,臉上也開始不安起來。

這天早晨,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去上學,母親帶我去了醫院。

那時候,學校里是不開設生理課程的,不像今天的青春期的孩子們,可以從學校生理教學的正當途徑了解到男人與女人性的發育、完善與不同。我雖然已長得差不多與母親一般高,但我的性意識和性知識卻是非常的愚昧。而母親一直還把我當成孩子,看不到我的長大。

醫院婦科的屋里,出出進進幾乎全是肚子鼓鼓的要生小孩子的女人,有個孕婦正仰身躺在高高的硬床上,她的肚皮如同一只圓圓的白鼓,仿佛里邊充滿了氣體,已經膨脹得不能再鼓了。一個中年的男醫生在她的肚子上按來按去,不停地問著什麼。我等在一邊,非常擔心那個肚子被按破了。

輪到我時,母親向那個男醫生詳細說明我的情況。

那個醫生長著一張瘦臉孔,兩只眼楮的距離間隔得很遠,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一張大嘴,由于臉孔的細窄,顯得過于碩大,夸張地透露出他內心的不滿。

他要我解開上衣,于是,我便害羞地在這個陌生男人面前敞開我的衣襟。♀他漫不經心但又十分細致地在我的胸部模了模,然後沖我母親似乎是嘲弄地笑了一笑,說,「她沒什麼問題,她正在發育。」

我母親說,「可是,她說里面有些疼。」

那醫生有點不耐煩,「難道您沒有發育、長大過嗎?這很正常嘛!」

然後,他也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態度,就緩和了語氣,問,「她多大了?」

母親回答了他。

醫生說,「她比起同齡的女孩子顯得瘦了些,應該給她多加強營養。」

看完「病」出來,我和母親都松了一口氣,松弛地走出了那片鋪天蓋地的來蘇氣味。

在醫院大門旁邊的小賣鋪里,我母親立竿見影,當場就給我買了一瓶酸牛女乃和一根火腿腸,要我加強營養。那種急迫,仿佛我一吃了這些,立刻就會胖起來。

我一路吃著回了家。

走路的時候,我恍恍惚惚想起了禾寡婦的桃子般沉甸甸、白花花的**。

她的父親把她生在「動物園」里。她驚人的適應力使她在「籠子」里身體發達,體驗著游獵和被捕獲的愉快。她在欄桿前,一只手支撐著臀部,另一只手捂住嘴。她把聲音淹沒在自己的**里。

她沒有往事。

我14歲的時候,終于在同學中找到了一個願意與我交談的伙伴。我們是因為t先生分配的假期學習小組,而走到一起彼此熟悉起來的。

我的這位惟一的小組成員伊秋,她在幼年時曾得過小兒麻痹癥,一條腿頎長飽滿,而另一條腿卻細如笤帚把,並且短了一小截,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呼扇著動靜很大,肥碩的臀部扭來扭去,像一只腿腳麻利、富于彈性的大猩猩移動過來。她的身材格外高大壯碩,每次她出現的時候,那轟轟隆隆、手舞足蹈的動作,總是先于她的軀體閃動在門前走廊上,宣布了她的來臨。

伊秋比我大3歲,她7歲時,沒有和大多數適齡兒童一樣進入小學,而是由叔父帶著,到北方的一個小城去治腿。據說,那里有一個民間醫生,他往患者的殘肢里不斷地埋進一種固體的藥物,那藥物就會在病人的已經凋敝萎縮的肌肉里發散,把所有死去的神經刺激成活,然後殘肢即可恢復常人的活力。但是,伊秋治了兩年,瘸腿沒有一點復活的征兆,他的叔父終于再也無法拿出繼續治療的醫藥費,便告退回家。

伊秋雖然只比我大3歲,但她已經是一個發育成熟的、處于「性開發期」的姑娘了,她的胸脯厚實而開闊,兩只**沉甸甸,走起路來一顫一顫的,那鼓鼓脹脹的**頂立在薄薄的的確良汗衫底下,拼命往外支撐著,讓身邊的人十分擔心那上衣隨時會被她的一陣大笑或者一口用力的呼吸給撐破。總之,她的那個地方想掩蓋也掩蓋不住。

但是,恰好伊秋不想掩蓋她那厚墩墩的胸脯,這一點我可以從她的姿態上看出來,她很為自己的肉感而感到得意。我甚至可以捕捉到某種難以言傳的感覺——她其實正是打算利用她的身體所散發的性的氣場,來引誘什麼人干一些詭秘而模糊的勾當。她的兩胯拉得很寬,臀部用力夸張地向上翹起。

盡管伊秋說起話來有點笨嘴拙舌,體態也顯得臃腫蠢鈍,但是她卻長了一張俊美的臉孔,一雙最為溫順的羚羊式的大眼楮,烏黑的眉毛又粗又長,女乃白色的皮膚滲出淡淡的紅暈,貪婪的大嘴瓖嵌在橢圓形秀美的臉頰上,仿佛可以吞下世間一切潔淨的或者齷齪事物,吞下所有的疼痛和丑惡。她結實的牙齒可以咬碎最甜蜜的歌兒,也可以咀嚼最為冷酷的悲劇。

總之,我覺得,伊秋所有的聰穎都集中在她的臉孔上,那臉孔矛盾地洋溢著一種愚蠢的激動和一股別扭的靈性。而伊秋的所有的聰穎,又都是用她的蠢笨來表達的。

……

我騎著自行車如同駕駛著一只大鳥,在林陰樹間的小路與光禿禿的四壁灰牆的長廊里,交替行走。我一點也不擔心我的車速太快,因為我知道我是在夢中趕路,並不是在真實的清晨的路上。林陰路上那些山毛櫸樹令我格外涼爽,我感到愜意,我發現這路我看著很是眼熟,路面細長,而且一律向右側傾斜著。我一時想不清楚眼熟的感覺出在哪里。

于是,我繼續往前走,進入了光禿禿的長廊,兩邊的牆壁拔地而起,氣勢陡峻,狹長的走廊沒有一個人影,但是卻有許多暗紅的目光從牆壁的縫隙中射出,好像是無數只警覺的眼楮瓖嵌在牆壁上,令我恐怖。我恍惚覺得這長廊也格外眼熟,有點像我學校里從t先生的辦公室到學校大門所必須經過的那一條狹長的過道,但又不是。我迷迷糊糊,同樣想不清楚這里的眼熟感出在哪里。

我用力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終于想了起來,原來我一直都在夢里騎著自行車。我想,等再到了下一個路口,進入下一個林陰小路和下一個禿禿的長廊,我就會真實地走在真實的路上了,這樣只需17分鐘,我就能夠到達伊秋的家,開始我們學習小組的功課了……

正在這時,鬧鐘叫了起來。

我睜開眼楮,清醒過來。趕快起床收拾,匆匆忙忙吃了點早飯,就奔伊秋家走去。

我其實並不會騎自行車,對于現代的、機械的東西我一直都缺乏平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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