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 第七十章

作者 ︰ 艾偉

她安慰自己,他們父子這麼多年沒見,親熱一些也正常,等新鮮勁兒一過,兒子又會回到她身邊,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冷落她。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

可是,那年夏天,天安不但沒有回到她身邊,相反,她還經常見不到他,他偶爾回家一次,就迅即地在她眼前消失。她開始反思自己和天安的關系,天安是不是一直對她有成見呢?為什麼他這麼忽視她?他難道不知道她對他有多好?天安這樣做是因為她在廣安的不名譽事件傷害了他嗎?但不管怎麼說,天安不可以這樣對待我,即便我曾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他也不能這樣無情。她越想越委屈。

楊小翼對天安有了哀怨的情緒。她還恨伍思岷,不知道他使了什麼手段,讓兒子對他這麼著迷。

由于這種情緒日積月累,終于有一天像火山一樣爆發了。那天天安回家,楊小翼要求他陪她去逛街,天安露出猶豫的表情,好像很不願意。他的這種樣子深深地傷害了她,她罵道︰

「你走吧,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養了你這麼多年,你父親出來了,就把娘忘了。」

說完這句話,她實在忍不住了,嗚咽起來。

天安站在那里,吃驚地看著她。他顯然很窘迫,來到她身邊,抱住她︰

「媽,你想哪兒去了?我怎麼會把你忘記呢?」

她覺得自己很沒出息,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哭著說︰

「你爸出來後,你什麼時候關心過媽媽?」

天安臉紅了,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顯然是有什麼難以啟口的事。他憋了半天,才說︰

「媽,不是的,我戀愛了。」

楊小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止住了哭泣。這個消息太突然了!這麼多年來,天安沒有這方面的任何行動,她都不太願去想這事了,在她的意識里,似乎天安不會有戀愛這檔子事。

「真的?」

「那還有假啊?」天安一臉真誠。

那一刻,楊小翼悲喜交集。她一把抱住天安,不再說一句話。她想,多麼好,天安戀愛了,他一切正常,他愛上了一個姑娘。

在楊小翼的要求下,天安終于把女朋友帶回了家。

楊小翼一見到那女孩就喜歡上了她。她叫沈娟,是伍思岷所在的科技公司的職員,在辦公室當秘書。她並不乖巧,不善言辭,也不算漂亮,卻有一種低調的清秀,看上去特別干淨,她目光沉靜內斂,臉上有一種溫婉的柔情。

天安看出楊小翼接受了沈娟,相當得意。楊小翼在廚房忙活的時候,他溜進來問,我眼光不錯吧?楊小翼說,不錯,驗收通過了。

為了完成關于民國時期監獄制度的新論文,那年春天,楊小翼去了一趟江西上饒。她了解到上饒集中營當年的管理人員還在人世,想去采訪他。這是她的工作方法,她喜歡第一手原始資料,對那些已形成文字的資料持懷疑態度。當人們用文字表述歷史的時候,往往喜歡選擇或加入一些戲劇性的東西,而忽略事實最為質樸的一面。

在江西上饒,楊小翼參觀了當年上饒集中營舊址。在翻閱當年集中營的檔案時,她看到了景蘭阿姨的資料。她從中了解到景蘭阿姨的磨難更多的不是來自于集中營管理者,而是一起被關押的同志。當時景蘭阿姨的處境十分困難,同牢房的黨組織懷疑景蘭阿姨是國民黨的臥底或線人,她在牢里被孤立起來。她經常被同志告發,說她違反集中營相關規定,她因此常常被管理當局殘酷處罰。為了證明自己是個真正的**員,景蘭阿姨默默地忍受著同志們的誤解。

看到這些材料,楊小翼為景蘭阿姨難過。

她在上饒待了一個月。采訪結束後,她迅即回到了北京。♀

她回到家,打開門,一股霉氣直刺鼻子。家里的窗簾拉著,房間一片黑暗。家里的氣氛似乎有點兒不對頭,她打開燈,看到餐桌上堆著一些吃剩的食物,有蛋糕和一些街頭買來的鹵肉。上星期五是天安的生日,他說他在家里和女友過生日,楊小翼還特意打電話回來向他祝福。不把餐桌收拾干淨不是天安的風格,伍家人都是很愛整潔的。天安這是怎麼啦?

她趕緊開窗通氣,然後收拾桌上的殘羹。她想打個電話給天安,問問他怎麼把屋子弄成了這樣。可就在這個時候,她听到天安房間里有聲音,是低低的咳嗽聲。她心一沉,趕緊開門進去。

天安躺著,瘦得簡直不成樣子,頭發很長,眼眶深陷,眼神卻十分明亮,像是有一簇火在眼眸里燃燒。但這簇火是破敗的,是正在燃燒的荒草之火,瘋狂而無序。她害怕的是荒草燃盡的那一刻。

她問︰「天安,你怎麼啦?你生病了嗎?」

他整個身子蜷縮著,好像想就此使自己變小直至消失。他說︰

「媽媽,你回來了?」

「是的,天安,你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媽媽。」

她撫模他的額頭,沒發燒。她問︰

「沈娟呢?」

他沒有回答。他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從床上爬了起來,說︰

「對不起,媽媽,我不知道你今天回家,我還沒收拾餐桌呢。」

「沒關系的,天安,你身體不舒服嗎?你躺著吧。」

楊小翼想,天安一定踫到痛苦的事,只是他不肯說出來。天安表面天真,喜歡向人展示陽光的一面,卻總是把內心的陰影深藏起來。

「天安,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媽媽。」他反過來勸慰她了。

天安努力地去上班,裝做什麼事也沒發生,但他內心的痛苦顯而易見。楊小翼很擔心他,猜測這痛苦一定和戀愛有關,她希望天安說出來,這樣他或許會好受一些。這個傻瓜為什麼要把自己封閉得那麼嚴實呢?

因為從天安那里無從知曉任何事,她想和沈娟談談。作為母親也許不應該參與到兒子的戀愛中去,但她沒有辦法,為了天安,她必須這麼做。沈娟接到楊小翼的電話,似乎很慌亂。楊小翼開門見山,談了天安最近糟糕的心情,問她,是不是她和天安出了什麼問題了?沈娟一開始否認,後來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但始終不肯告知她和天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楊小翼想和伍思岷討論一下天安的事,約他見面。伍思岷竟然對天安和沈娟談戀愛一無所知。伍思岷很吃驚,說,這怎麼可能呢?楊小翼問,為什麼不可能?天安從來沒有同你說起過嗎?伍思岷支支吾吾地說,沈娟和老板馬克處得很好。楊小翼問,怎麼個好法?伍思岷說,不清楚,這種事我不好問,只是個人感覺,總覺得馬克和沈娟很默契,兩個人不用多說,就明白了。

可能找到事情的根源了,如果是這樣,那問題大了,天安原本脆弱的心理可能會崩潰。他這麼天真的人,怎麼會想得通這麼復雜的人間游戲呢?想起天安正處于失戀的痛苦中,楊小翼的心一陣絞痛。她決定同天安好好談談,他必須把這些痛苦講出來。親愛的兒子,你不明白嗎?只有說出來,痛苦才會離你而去,獨飲或反芻痛苦只會讓它成為你身體的毒瘤。親愛的兒子,你要相信我,要忘掉它,只能正視它。

楊小翼回到家,敲天安房間的門。這幾天,他下班後總是早早回家。好一會兒,房間門才打開。天安好像不歡迎她進去,站在門口,問她有什麼事?她嚴肅地說,天安,我要同你談談。天安說,媽媽,你不要用這樣的眼光看我,你的目光我受不了。

听了這話,楊小翼流淚了。她說,天安,你有事一定要告訴媽媽,媽媽是過來人,也許可以給你出出主意,咱們沒有過不去的坎,一定可以解決的。

那天一直是楊小翼在說,天安沉默得像一塊石頭。後來她實在忍不住了,問道︰

「是不是沈娟欺騙了你?」

她終于說到他的傷心處,他的眼眶泛紅,轉過身去。她知道他哭了,走過去抱住了他。他的哭聲低沉而壓抑。

「媽媽,我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我沒有想到……」

天安終于說出了真相。生日那天,天安去沈娟的宿舍接她,本來說好沈娟是自己來的,但天安為了早點兒見到她,沒通知她就趕過去了。不料,天安撞到馬克和沈娟在她的宿舍里親熱,天安一下子蒙了。

天安失魂落魄地回家,他覺得發生的一切像一個夢境。沈娟追了過來,向天安坦白了一切。她說,她確實喜歡天安,也真的想跟天安成立家庭,也想過忘記馬克,因為馬克有家庭,她和馬克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可是要忘掉馬克是件不容易的事。她說,她和馬克在一起太久了,她是看著他從一無所有到現在事業有成,他創業的每一步都同她有關,她無法抹去這些經歷,她能說的只是對不起。她說,她真的不想傷害天安,可事實上傷害了。她知道,她該死。

當時,天安試圖把沈娟拉到自己身邊,但沈娟說,你都見到了,我們之間再也不可能了,我們不會再快樂。

楊小翼的眼前浮現出沈娟的樣子,那張她曾經以為干淨的臉此刻讓她感到憤怒。連我也被這張臉蒙蔽了,不要說天安了,這個女人有一張欺世的臉。

「媽媽,她不是個壞人,我並不恨她。我只是不甘心,怎麼會變成這樣?」天安說。

楊小翼無言。戀愛總是那麼傷人。她想起多年前,戀愛曾讓尹南方墜樓,還曾讓伍思岷開著吉普車把蘇利文撞成粉碎性骨折,青春的這一關是件多麼危險而可怕的事。她擔心天安也會做出這樣的事。她清楚伍家的脾氣,他們的血液里有一意孤行的氣質,這種氣質也是她最為害怕的。她不敢大意,天天守著天安。

天安的痛苦無比綿長。要忘掉沈娟,對天安來說是項艱苦的工程。看著天安痛苦,她內心的煎熬如入火海,要是能夠,她寧願替他去承受這種折磨。

後來,楊小翼建議伍思岷帶天安回一趟廣安老家。也許離開北京才能讓天安忘掉那個女孩。距離是遺忘的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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