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讀書
問︰您從小就是好學生吧?
答︰我也是不好的學生,也是好學生。♀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我寫字不好我爹就打我。他要打
我就跑,我跑不月兌,我跑我女乃女乃的懷里去。我爸爸是一個孝子,我女乃女乃說什
麼他听什麼,他不敢去拉我,我女乃女乃罵他。我讀的是私塾,讀「人之初、性
本善」。
問︰「三百千」︰《三字經》、《百家
姓》、《千家詩》、《千字文》。
答︰就是那條路。順著那個去的,我讀到《詩
經》了。老師不準畫圖畫,我看見關雲長的圖畫好
看,紅臉、綠衣裳,太好看了,我愛他,我就跟媽
媽要錢去買紙,到村子里頭染布、染線那里去買一
點顏料,我照著畫,又染上紅的、染上綠的,回頭
又挨我父親打。我有好的一面,我記性好,背書背
得好。
問︰能背到什麼程度?《詩經》都可
以背。
答︰《詩經》,當然那個時候背的,過了關
的就會了,現在不行了,連《四書》都不行了,我枕頭邊放著一本《三字
經》,有一些話說得好。你說《四書》的上旬,可能我能接下一句。
問︰「長者先,幼者後」。(《弟子規》中的句子)
答︰記不得了。再考一個。
問︰不考了。
父母與干爹、寶寶
問︰您為什麼在《回憶錄》里管母親叫七娘呢?
答︰我父親行七,所以我叫媽媽「七娘」。我們祖籍是廣東的,我家
和我母親的娘家祖輩,都是填四川去的,明代張獻忠那時候去的,我們家叫
媽媽叫「mei」不知道是哪個字,我母親叫我外婆,又不是叫「mei」,
是叫‘jia、jia」。我爸爸說,他小的時候家里還是很有錢的,但是等到他讀
書就不行了,到他結婚的時候家里更不行了。他說別叫「mei」了,越叫越
「沒」。我父親行七,一共八個兒子,兩個祖母生的,前三個是第一個祖母
的兒子,祖母死了,我祖父又娶了一個,姓邱,老四十四五歲的時候,過春
節耍龍,放禮花,火藥爆炸,死了,房子也燒了。
問︰那也是大家族。有一些稱呼很特別的,比如說你到了唐家,
對主人稱呼「寶寶」。
答︰那是干爹。干媽還是要叫干媽的,最能干的是唐姨娘。
問︰是妾吧。
答︰後來買的,唐子雲四十歲,她十七八歲,大太太生了兩個姑娘,唐
子雲想要兒子,就要了一個小的,後來小的生了一個兒子,一兩個月後,大
的也生了個兒子,就兩個兒子了。唐家屬于官僚地主,但是干爹人很好,解
放後那麼多改造思想的運動,我對他好的印象沒有改。
問︰那說明他確實好。
答︰確實好。我在樓下試槍,瞄準他的信
鴿,我想不一定打得到,結果打死了。我想說了
比不說好,我就拿著死鴿子去說,當時不知道它
是信鴿。他的家丁急了︰你寶寶的信鴿,你打死
了怎麼得了!我說我不知道是信鴿,就打死了。
後來我干爹說,別說是信鴿,不是信鴿你也不能
打啊,你以後要打就去野外打,去打那些野鳥,
斑鳩什麼的。什麼話都沒有罵我。還有一次,我
鬧著玩,把香灰弄到唐姨娘身上燒著了,眼楮都
弄得看不見,我說糟糕了,這個是大美人啊,我
著急了,我急得跳啊。唐姨娘那個人也好,心也
好,她說你別急,不怕不怕,我跟你寶寶說是我自
己燒的那個話救了我的命。別人都叫唐姨娘,
我去也叫唐姨娘,我不願意。我就想了一個辦法,
不管男女大小都叫寶寶,一叫都知道。我身上生瘡
就是她幫我擦藥,生虱子她幫我捉。她是被買來
的,要不然也不會去做小。唐子榮死了以後,別人
就罵這個唐寶寶是妖精。會計李老先生說你細伢子
還小,不懂,說唐子榮是房事過度死的。他家里有
書房。書房里邊的書我隨便拿,他還有很多的畫。
我那時候舊小說看得多了,《施公案》、《三國演義》、《三俠五義》、
《七俠五義》。
父親亡故小妹妹的話
答︰我的頭發很硬的。我一根頭發拴著一個茶杯還要加一個小杯才會
斷。算命的說,頭發粗的人命苦。
問︰要說這是苦我們也很願意苦,也苦到一百歲。(笑)您還說
到父親養了一只小狗,他從外邊回來被狗咬了,小狗被他打死了。
答︰我最喜歡那個小狗了。
問︰您當時心里是怕極了。
答︰我怕他打死我。七娘嚇我︰「你不听話,你爹回來打死你!」我就
怕了。
問︰您的小妹妹叫平兒,平兒賣給別人了,她四歲時您去看過她
一面。
答︰我去追問母親,說平兒到哪里去了,是賣到合川的,我母親說,你
不要問她了,她這樣說,我也不敢再問了,這是最傷心的事情。
問︰她四歲的時候您去看她,在門口悄悄說了幾句話。
答︰她坐在那里,我拿給她一塊孝布,告訴她爸爸死了。她說︰「爸爸
死了哪里來米吃?」她很聰明的,我死了的那個弟弟也是很聰明的,私塾里
我讀書他坐在我旁邊玩,我背得他也會背,他叫袁德武,我另一個弟弟叫袁
德才。
去成都考學
問︰中學完了就不想讓您上學了?
答︰中學不得讀了。那時候日子不好過了,我爹死得早,我讀書成了
難題,家里的二伯伯、四個舅舅、我干爹都說女圭女圭太聰明了,不去讀書可惜
了!我爹在的時候就說了︰你去學裁縫,當裁縫去!我不去,我心里想,當
裁縫不好,要讀書才好,我爸爸讀了書,當小學老師,生活也比他們過得
好,那些人見到我爸爸都尊敬,我要讀書,我不學裁縫!我爸爸的哥哥
是做泥水匠的,泥水匠就是修修房子,瓦爛了檢檢漏、修修煙囪。我說︰
我不學泥水匠。他問我︰你要學什麼?
我說我要讀書,我爸爸說︰你讀書,你
做夢!
問︰為什麼不願意讓您讀書呢?
答︰他要給我想一個出路。後來上學
是靠親友們幫助我。大家湊錢,三塊、五
塊、一塊地湊。
我母親是富農人家出身,裹了尖尖
腳不能勞動,沒有讀過書,結婚後靠著我
爹生活,我爹死了就沒有生活來源了,家
里邊留下一點點田,很少的一點田,我記
得收谷子挑只挑得十挑谷子。一挑就是一
石,十石谷子,要拿紅薯、洋芋摻著才夠
吃。
問︰是先要把錢湊起來去考呢,還
是考上了大家湊錢?
答︰湊好錢才去的。到成都去考。
問︰您以前沒有出過門。那第一次
到成都是怎麼去的呢?
答︰把我托給大一點的哥哥姐姐。
問︰一塊兒帶著去。您到了成都還記得是一個什麼情況嗎?
答︰記得。我的學校就是在少城公園里邊。老師都是從沿海先進的地區
請來的。
問︰圖畫是什麼老師教呢?
答︰教我的是賀銳老師,留法回來的。助教是他的學生楊思默。那個時
候學的東西,我後來拿來教學生,像西畫要緊的,黃金分割率,和賀老師教
的多樣統一,現在都用得著。我常常教照相的、畫畫的年輕人,我說要多樣
統一。
做樂器學五線譜
問︰二胡、笛子您也都做的是吧?
答︰我在當學生的時候,我爹教我的還是誰教我的,我記不得了,我學
會了自己做笛子,做簫,我做的比先生做得好,也比貴州玉屏簫做得好。只
要找到好的竹子照著做了,會比街上買的好!
問︰您在上學的時候,識譜學過,視唱也學過?
答︰那是笑話了。我去考試,我只認識簡譜不認識五線譜。我害怕考
不起,我就跟老師說,這個五線譜我可以學會,我現在不會,我考進來了保
證半年趕上他們!我沒有學過,我不懂五線譜。老師學生都笑。那時好
的學生,已經抵得現在藝專的附中收學生那種水平我說我半年就趕上,
大家就笑話我。結果我別的專業好,我的圖畫考得好,就考取了。考取了我
就要趕,那個時候,學校也窮,一個藝專只有四架鋼琴,老師把掉一架教學
用,教聲樂,學生不準玩,他要他自己用。那麼多學生,西音科、圖音科、
體音科,都要學鋼琴,我是圖音科,我要學鋼琴,一天只得一個點鐘練,有
的時候是兩天才得一個點鐘練。老師教,我拼命地听,沒有辦法,就拿畫圖
紙,照著尺寸畫一個黑白鍵,貼在我的桌子上,有空就練,我說我要爭氣。
我一個半學期趕上了他們最落後的那些同學!確實我也還是用功。
問︰五線譜您就
這麼學會了?
答︰後來我學得
好啊,沒有多久我就是
學生中的老師,有好幾
個同學跟我學,我就成
了地下輔導員了。我的
手好使,我現在一百歲
了,彈不成曲子了,
但是這個手連著彈四個
音,還可能及格。
岷江大學讀了兩年
問︰您一去就考上了藝專?
答︰我是先讀岷江大學,兩年後讀藝專,我考岷江大學是第三名,我在
那里也是讀得好的,努力學,讀了兩年,學校教務長是**,學校被取消
了,我才又去考藝專現在一般說學歷我就只說後邊的。
問︰岷江大學讀了兩年是什麼科?
答︰圖音科。在岷江大學讀了兩年,到藝專又讀
了三年,到後來就是勤工儉學,我字會寫,畫會畫,
能賺到一點錢。我是1927年去上大學,1931年出來的。
問︰岷江大學和藝專相比,校風不一樣吧。
答︰不一樣。成都那時候的風氣是軍閥養姨太
太。同學里有幾個都是姨太太,有四五個,上學臉上
還涂脂粉。
問︰一定漂亮吧。
答︰真漂亮!
問︰不漂亮還當不了姨太太。(眾笑)
答︰藝專開始掛的牌子是成都藝術大學。劉海粟的一個
學生,叫周楫,劉海粟告訴他不要讀書了,你回四川辦學,
劉海粟就跟四川的軍政領導打招呼,周楫就回來了,回來自
己就把學校名字改成成都藝術大學。我進去了不久,上頭就
來命令了,不能稱大學,因為只有音樂、圖畫、體育那麼幾
個科目,只能改做藝術專科學校,接著改成了「成都藝術專
科學校」。
問︰畢業後您再也沒有去成都了?
答︰沒有去了。還是很想念那些老師,藝專的老師要求高,像賀銳是留
法的,有一個教聲樂的宋居田是從山東請來的,阮伯英、陶優典教鋼琴,李
官清教體育,這些老師都是有專長的,年輕一點的都是留學回來的,所以水
平高一些。
在學校學篆刻
問︰您在成都學習的時候,應該就接觸篆刻了。
答︰教寫字的是教務長劉繼明,吳昌碩的學生,教刻圖章的叫戴哲明,
他新畢業不久,年紀輕,很受學生歡迎,他知道學生的思想要求。我學刻圖
章,是到河里撿石頭磨平了刻。有錢的同學就買了石料,請戴先生刻了留做
紀念。他也曉得學生的心,所以拿來就刻。後來我太喜
歡了,我就去找石頭,找到一個黑色的,有三個指頭
寬,是雜貨攤買的,他幫我刻了一個「業精于勤」,我
寶貝啊。
問︰上邊有邊款嗎?
答︰有邊款,他的邊款刻得好看的。我跟他學
的,我記得很清楚,他說方印的布局,最簡單的辦法,
中間劃一個十字,四個字,這邊長短,這邊短長,這樣
就有變化了,那個老師教得很好。
問︰就是錯落有致,不呆板。
答︰他也還講一點刀法,他就不像別人教刻章教
很多刀法,兩本書教完了還在教刀法,那是繁瑣哲學
了,他說刻朱文把不要的刻掉,刻白文把要的刻掉。他
說得很簡單,就像教用筆一樣,寫詩很好的人,寫字也容易學得快,蘇軾的
筆劃為什麼變化那麼多,就是他執筆不按筆法,他是臥筆側鋒,寫的字有變
化,什麼怪樣子都寫得出來,曲折多樣。他寫出來的字,就有點神氣。戴哲
名教得好,要沖刀、切刀、埋刀,一根線條過去,走一點埋一點,切刀切下
去。
問︰刀法和筆法一樣,有的人搞得特別玄妙。
答︰那個太害人了,學筆法確實太繁瑣,後人很多受害。
問︰您在學校算是初步接觸到篆刻了。刻刀得自己買吧?
答︰還是一頭平一頭尖的,後來才知道,正式的要用平口的,齊白石
刀、吳昌碩刀。
第一次畫**
問︰在學校畫**嗎?
答︰畫**。講起來就好笑了。男的**畫、女的**畫要學,我們怎
麼學呢?我們只有照著畫冊上學**。學生不滿意,跟校長說︰人家畫寫生
畫,我們拿著圖畫學,學校應該請模特來!校長周楫說我們願意出錢請,誰
請得到誰去請。班上七亂八亂,校長還是去
請了,請不到。怎麼宣傳也請不到。我讀藝
專的時候,那是1931年,以前那個時候的成
都不是上海,當時上海也不行。我老師是劉
海粟的學生,連那個女畫家潘玉良都自己畫
自己,女畫家方便,拿個鏡子自己畫自己。
結果我們鬧笑話了,去妓院請人,找不到願
意來的,不管怎麼做思想工作都不行。學生
就亂︰上海能請到,廣州也請得到,成都請
不到?校長沒有辦法,就找到天涯石、心花
街,妓女成堆的地方,就請了一個半老的妓
女,從她出發就算錢,還沒有三個小時,請
來畫,還不月兌三角褲,畫下來帶像不像的。
四塊錢一個小時。
問︰那很貴了。
答︰很貴,連出來走路都算時間,其實
還沒有四個小時。不月兌三角褲,我們畫了,
不好看,她就不好看,她的身體也不好看。(眾笑)我們意見當時多了,沒
有辦法了,後來校長、老師都笑了,我們也笑了。後面還有笑話,我可以說
圖畫是第一第二的,還有一個同學也是畫素描第一第二的,我模仿得好,他
模仿得也很好,他叫濮直芳,那時候他結婚了,他要畫他太太**,他太太
不給他畫,兩個就鬧了,太太說︰「我是嫁給你做媳婦的,不是嫁給你畫
的。」老岳父听到了,老岳父是小學教師,有文化,來了以後解決,七扯八
扯,最後說可以畫,畫好了不準給別人看,保管員也不準看。那時的**模
特就是這樣子的,我們就畫了一次。
問︰也算是上了這個課了。您肯定也畫了。
答︰我也畫了,那時候確實是可憐啊,那個妓女不好看,後邊就不要模
特了。
問︰小孩鬧,給你們找一個來,畫吧,結果畫頂了。
答︰笑話很多,那個社會是這樣子,也不怨學校。
問︰對,四川比較封閉,當時是風氣比較保守的。
答︰也不見得,在上海、在北京也有同樣的事情。
開始認真學書法
問︰國畫是什麼老師教?
答︰我那個時候樣樣都要學,我多
學一點可以找到工作,可以養活我自己
和我的家庭。中國畫我也努力學,老師
也好。老師叫張采芹,成都人。
問︰在國畫課上都怎麼教呢?老
師作一張畫?
答︰詳細的記不得了,差不多都
是來了先講,講了過後弄一副工具就畫
了,大概都是這樣子。
問︰您肯定是從小學就開始寫
毛筆字?
答︰我寫得不好,小時候我對寫字
沒有興趣,為這個我爹打我。我讀藝專
去了,教務長教國畫,又有笑話了。說
簡單點,他說中國畫跟漢字是一個娘。
問︰就是書畫同源。
答︰要想學好中國畫,首先要學好書法。我一听,糟糕了!沒有辦法
了,我必須學書法了。他教得好,他是吳昌碩的入室弟子。他首先寫散氏
盤,這個老師也是怪。他說散氏盤那個線條很自然石鼓文那是往後的,
我隨便寫的,現在一寫就是石鼓文。毛公鼎,我現在都能寫。他教寫的那
個散氏盤,線條自然,結構多變。教材用的是油印好的,我們已經很滿足
了。他講完之後,我們練的時候,他真的是一個一個學生看的,把著手
教。好老師!
藝專教學方法
問︰你們沒有印刷品,沒有畫冊?
答︰有。國畫,有《芥子園》,我們去考學校差不多就是《芥子園》。
考畫畫的時候,我相當受表揚。我不學好它,就考不上學校了,我拿四川的
水紙,丑紙,很差的、很便宜的紙來臨。考試時老師說看得出來這是學過畫
的女圭女圭。
問︰最後是怎麼畢業的呢?交一張畫,有個作業還是有場考試?
答︰畢業的時候我早走了幾天。老師都給分數,就是對這個學生有一個
評價。
問︰您在藝專學國畫和臨《芥子園》有什麼區別嗎?
答︰那個時候已經提到中西合璧,要學外國的,改變中國傳統畫,已經
有這些思想了。
問︰你們在藝專讀書的時
候,大家比較推崇的,比較崇
拜的是什麼樣的國畫家?
答︰那個時候有名的有吳昌
碩、王一亭王震。
問︰都是海派畫家。四川
比較有名的,當時你們比較推
崇的是什麼畫家?
答︰那個時候,我們喜歡的就
是劉先生的、張先生的,都是我們
老師。
問︰當時,成都的畫家和你
們有來往嗎?去學校講課嗎?
答︰當地有名的朋友都來的。
音、體、美都來的。老師的老師來
到成都,也會邀請過來。
問︰那個時候成都有「五
老七賢」。他們去講過課嗎?
答︰顏楷是一個。劉種雲也來教課。我們那個校長還是很好的,有名的
人他請來見面,看看我們,來往的還是多的。
問︰一個學校有多少人呢?
答︰也不多,恐怕就是一二百人。比中學小多了。我們藝專,跟師大附
中門對門,我們這邊只是一小塊,背後就是山,他們那邊背後是連著師大去
了,他們是個大學校。
問︰當時成都有非常著名的中學,石室中學很有名吧?
答︰記不得了。我記得的有郭沫若讀的那個中學,成都公學。
書法不靠天才
問︰您在大學讀了四年。書法是四年都有課?
答︰沒有,後邊這幾年沒有,我對書法本來是沒有興趣的,後來我寫
篆字又是好學生了。再往後又喜歡寫字了,有
用了,供我讀書了。
問︰怎麼供您讀書呢?
答︰寫得好看了,畫得好看了,五線譜抄
得不錯了,我就寫油印稿、寫蠟紙。
問︰這是好學生了,過去在中小學字都
不太好吧。
答︰我是寫的丑的代表,挨打的。
問︰所以說,書法也不見得是天生的。
答︰對對。你說得太好了。我跟學生強調
說,樣樣都有天才,學鋼琴、學圖畫、學書法、
學打字沒有天才,是技術,是練出來的。
問︰字是技術,小時寫字很丑,最後可
以成書法家,這樣的例子很多。文征明就是
因為字丑考試沒有考上,書法大家董其昌早
年也是字不好。
答︰寫《聊齋》的蒲
松齡也是。鄭板橋也是。
問︰都是字寫得很
丑,沒有辦法,結果後來
反倒成書法家了,這說明
書法家不是天生就是會寫
好字。
答︰我跟學生說,藝術
就是技術,老哲學家講的,
可能是柏拉圖講的,我記不
得是哪個。要掌握這個技
術,可是只掌握了技術還不
是藝術。那是第一步,藝術
要先學技術,學到藝術的技
術,畫得像,彈得好听了,
那不是藝術,你要再讀萬卷
書、行萬里路,經過思想升
華了才是藝術。
問︰對,這是兩個層
次。先解決技術的層次,再解決思想修養這個層次。很多人就只過了
第一關,就是匠人了。
答︰有些人第一關都還沒有過。我有一個同學,他唱不出來哆昧眯發
嗦,為什麼唱不出來?老師說,他的嗓子像長頸鹿的嗓子,就「昂昂昂」,
沒有放松和拉緊的聲帶,老師勸他別學音樂了,他說我還是想學音樂,我太
愛音樂了,老師說,那麼你就去學作曲吧,後來他就學作曲了。
問︰有意思。唱不出調子的也可以學音樂。對當時社會的情況您
了解嗎?
答︰我跟社會接觸少,不出學校,我只關心自己。就是要好好地學知
識,要長本領。我要多學點。沒有空,我要幫老師刻講義,畫五線譜,因為
我的功底好,我沒有錢,就是靠這個掙錢,沒有時間出去的。
問︰您那時候為掙錢,抄過樂譜。
答︰我寫得很好,五線譜很科學的,別人都沒有我寫得好。
問︰您音樂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九十六歲還能作詞作曲。
答︰我的孫女譯的英文,她在五大會計公司的畢馬威當翻譯室的主任,
那里有英國人兩夫婦是劍橋畢業的博士,孫女說,我爺爺作曲作詞了你們兩
個幫著看看。
只有講義買不起書
問︰那個時候買書嗎?
答︰好像沒有買過書。不能說完全沒有買過,假如遇到我太愛的書,也
可能買一本,好比說那個書要賣到八毛、五毛我就不買了。
問︰就是上大學讀了四年也沒怎麼買過書。
答︰我到了昭通是高價教師,我有錢了,才開始拼命地買書。
問︰那麼讀書讀什麼樣的書呢?
答︰我們藝專沒有圖書館。有點書分到老
師那里,好比音樂書在老師那里借、小提琴也
在那里借。買不起書本,三個人或者是五個人
一本。
問︰那在學校讀什麼書呢?
答︰講義。我來雲南的時候,只是帶著我
的講義來的。
問︰就是講義。也沒有讀更多別的書。
答︰講義也很好,質量水平高。書就是轉
抄來的,比如說王維有《山水論》,我當然讀
了,哪里來的,張先生的講義,像這樣子算一
本。好比,鋼琴的,我見學校有書,我還是借
到了。
問︰從老師那兒借書讀嗎?
答︰從老師那里借書讀,老師拿給我。
問︰他會借嗎?
答︰經常借。他還問想不想看別的,我說我下回來再借。
藝專師友中學逃過數學課
問︰您的同齡人、同學可能大都不在
世了吧?
答︰我歲數大了,跟我同歲的都沒有了,
你們若想了解一些我的什麼事情,在我的家鄉
可能都沒人可以問。我有一個同學叫劉菊秀,
是個女的,我先讀藝專,我走了之後她去讀藝
專,我學音樂她也學音樂,家鄉的人說這個是
老師的老師。第二個唐少銀,教體育、音樂
的,還有一個叫唐孝純,還有她的姐姐叫唐孝
坤,還有一個叫鄭麗娟,這些都比我小,他
們中間有一個活到七八十歲,我也懷念這幾
個人。
問︰您在藝專是學藝術專業的,圖音科。
答︰到藝專去學我是有準備的,我的別
樣課差一些。我小時候很不听話,有一些我
就不學,大人也是愛的愛,恨的恨,老師不
喜歡我,我考的時候有困難,考別的學校也考了,考了四個高一級的學校,
我是讀的初中四年級,後來又學了一點點,別的人考藝專要高中畢業才可
以的。
問︰初中四年級就去考大學了?
答︰那個時候的初中四年級都是特種學校,比初中高一點,比高中低一
點,地方上需要。
問︰您考藝專圖音科,您的畫當時應該還是比較好的。
答︰我在中學的時候有一個老師叫羅涵雲,很受大家歡迎,是我爸爸的
同事,也喜歡我,他叫我趕學《芥子園》,我就抓著前面三四本拼命趕,認
真地學,畫了很多,有空就照著畫,油燈底下都畫。
問︰那時候都點油燈。
答︰有的就點,沒有的就不點。
問︰那時候您家點得起油燈。
答︰我家里點得起,一般點不起的就早點睡,我家里有四棵桐子樹,榨
油來點燈。
問︰當時藝專是怎麼考試?
答︰要考普通文化課,比如說對三民主義的認識,英文、數理都不考,
他也知道這個沒有多大關系來考的都是不行的。
問︰現在藝術院校還都這樣,文化課普遍差一些。但是英文您是
初中的時候就學的。
答︰我學英文的時候,沒有老師認為我是好的。挨過一次手心,他說上
一課我教的什麼,比如說黑板、桌子怎麼說,我說記不得,連問四個都記不
得,一共打了四個,他還是舍不得打,輕輕地打,打了過後,拿出書來講新
課,一翻開新課,要學的新單詞就是︰黑板、桌子,大家笑,考我的是老師
還沒有教的,我說你還沒有教的怎麼打我。老師說,好,你記著,我欠你四
心。(眾笑)我說算了,我很高興,雖然挨打手心,但是沒有丟面子。
我和老師關系不是太好,我的數學老師也是不喜歡我的,他上數學課我跑
了,出去解手就跑去打麻將。那時候打紙麻將,躲到谷倉下,進去以後,在
里邊打麻將,一下子出去四個,老師還不覺得。
問︰打麻將其實是有
趣的游戲,紙麻將恐怕就
不如骨牌好玩。您當時考
學是到成都去考試。考完
了就發榜說您考取了。為
什麼選圖音科呢?
答︰藝術方面圖畫我有
準備,音樂我在學校原來就
是比較好的,自己彈風琴可
以唱歌的。
問︰您上藝專時的
畫,拿出去賣嗎?
答︰我學畫的時候,
畫國畫當然賣不掉,我學西
畫,我努力地畫。我的素描
好,在班上是比較好的前幾
個,我記得只是濮直芳比我
好一點,其他的都在後面。
我素描好,又窮,就要找出路,會寫字我就寫鋼板,就能得錢。我還去找胡
蝶、阮玲玉、方芳、李妲妲那些女明星的頭像來畫,我也沒有錢,我就到給
學校的老師做畫框的私人木匠作坊,我說你做框給我裝畫,賣了我們兩個
分,也賣了一點錢。
問︰這樣的一個帶框的明星畫像能賣多少錢?
答︰好的一塊錢,差一點的七八毛。他出木材、玻璃,我出技術,他多
拿一點錢我也高興,收入少,但也還是有收入。
問︰只畫這一種嗎?別的什麼花鳥、山水不畫嗎?
答︰沒有賣過。我也沒有听說誰的國畫賣得掉,張純陽的金魚賣得掉,
我考取另外一個學校的時候,他也沒有考取,後來他就當四川川南師範學院
的書畫教員。四川大學的藝術科,後來那個校長叫黃隱,教務主任是文光
普,張純陽也考得好,但是我們別的都考上了,張純陽一個人沒有考取,我
猜他有**嫌疑。
問︰後來他去教書。
答︰最好的老師,街上的面館都掛著他的畫。
問︰當時藝專的同學,是不是最好的出路都是去教書?
答︰這個路子就寬了,我原先想如果找不到工作,我去畫麻布,四川南
邊熱一點的,用麻布帳子,我就去畫那個。
問︰有沒有去報社、出版社做雜志編輯、美術編輯的?
答︰不知道了。
藝專畢業教書的多
問︰那您在成都藝專的同學都去做什麼工作了?
答︰教書的多,教圖畫的、教音樂的。
問︰還是教書的多,是比較穩定的。
答︰極不穩定,很難找。民間的說法,有「六臘之戰」,忙著找工作,
就是一放寒暑假老師就忙著找工作,到開學了
校長又重新聘,當老師最害怕失業。
問︰所有的學校都是一學期一續的。
答︰好老師不換,差一點的,就要找工
作。我出來工作,我是有準備的,他們笑我
是萬寶全書樣樣都學,萬寶全書,蘸墨水刷不
明。但是到我找工作的時候,恰恰遇到那個校
長,要找一個圖畫好、音樂好,什麼什麼都好
的老師,成都幾個學校,他們去找人介紹,都
找不到這麼一個人,最後就落到我頭上了。
問︰就是昭通中學。
答︰他們校長去讀中央大學,那時候不叫
中央大學,叫別的名字,後來才叫中央大學。
就請我來了。請我的時候,我要離開學校,我
的行李簡單,那時候已經有錢了,找到工作了,我有一個鋪蓋卷,穿的、
蓋的是一套,我買了那麼大的一個提籃(比手勢),有一網兜書,還有一
箱石膏像,我有一挑行李,我坐滑竿一個箱放到這邊,其他的東西一挑,
找人挑可以報銷,優待。
自己翻石膏像
問︰石膏像是自己買的?
答︰我們有一個留法的老師,姓名我一下子說不出來,他帶回幾十個
石膏像回國來,他的家境很好,讀書也學了本事,他想回來教圖畫,帶回來
很多石膏像,他也喜歡石膏像。我們很想得到那個石膏像。在上課交作業的
時候,我的成績最好,我是什麼成績呢?那個時候學生要學石膏,先是平板
的,就是浮雕一朵花、一只手什麼的,後來就是立體的,後來是半邊臉,像
耶穌像、聖母像。我看著太好了,太想得到了,我就跟一個同學商量,他們
湊錢,以我為主,我們做石膏像。首先選最好翻的,我們把石膏像借回去
畫,我就研究,畫方塊,翻模子,很快就找到竅門了,那個有講究,舉個例
子,外國人鼻子這個地方凹下去,眉頭上、耳朵把它做平一點,這個就是難
點。我們翻耶穌圓雕成功了,之後就翻聖母像,後來翻伊藤博文的半身像,
我們都成功了,沒有傷到一點,沒有留一點疤痕,就把借來的石膏像還給老
師了,最後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那樣一個石膏像。
問︰那不得了,您還做了雕塑了。
答︰我正式學的,在學校里學的。
問︰這個石膏像應該是用來教寫生素描
的吧,不是用來教雕塑的吧?
答︰有學雕塑的。我就像澳門碼頭的小偷一
樣,一顆寶石他要,一個啤酒瓶他也不放過。我
見到大的也要學,小的也要學,像打鑼、唱京劇
我也學,樣樣都學。學了之後將來好找工作,這
樣沒有人要,那樣總有人要。
問︰石膏像全是您自己翻制的,老師也不
知道,偷著做。
答︰那時候學校宿舍住不下,我們租房子
住,老師帶著學生租了一個小院,我才到成都,帶
著我們幾個小一點的租了一個小院在外頭,那個時
候偷著干,對外人絕對保密。
問︰石膏從哪里來呢?
答︰我會燒,我說熟了,撤火,拿下來他們幾個磨粉。
問︰您這個仿造的技術很高。
答︰那個況雪樵很佩服我,叫我弟娃,成都叫弟弟叫弟娃,妹妹叫妹
娃,就是親人的稱呼。
問︰您挑著這些石膏像到昭通去,肯定很威風吧?
答︰當然了。
問︰成都是大城市。
答︰昭通沒有見過。
問︰去了就把他們鎮住了,看看我這石膏像!
答︰他們被鎮住了。在四川,我是有條件才來的,我是昭通六十塊袁大
頭請來的。我來的時候校長、主任是心里有數的,知道我很厲害,只是瘦一
點,窮一點,穿的丑一點。當時主任才一個月四十塊,我不管別的,少了我
就不來。那時四川、雲南好幾種幣制,軍閥都自己開造幣工廠,幣制很亂,
全國通行袁大頭,各地還有各地的錢。
藝術專業科班出身
問︰進藝專和不進藝專是不太一樣的……
答︰進藝專有好處,學到一些基礎知識,學到一些規則,從解剖學、石
膏像學起,好處是不亂來。最簡單的,臉上笑肌都沒有動,只是嘴笑,你笑
肌要拉,這邊才咧嘴。進過藝專受過這些訓練的就懂得這些,沒有進過藝專
的不信那一套,寫意。在藝專我學了很多技術,但還不是藝術,還要自己再
深化。
問︰實際上藝術學院、美術院校就是解決一個技術問題。真正要
搞藝術,還是要靠「讀萬卷書、走萬里路」。
答︰佛家說的「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藝專把你領進門,「三十
年前師父渡徒弟,三十年後
徒弟渡師父」。
問︰您在老家的時
候,二伯伯教您一個道
理,要惜精神、養精神。
答︰惜了精神,養長
生。我爸爸死得早,二伯伯
他看著我長大了教的我。
問︰你們藝專學篆刻的教材是用日本的?
答︰對,我們拿的是成都藝專翻印的,邊上寫著「月藝」藝專,編得
好。後邊李叔同回來教了一些學生,豐子愷最突出了,也編寫了一些教材,
所以我們那時候也學過豐子愷的教材。
問︰豐子愷還譯過一本《中小學圖畫教
學法》。
答︰豐子愷的書通俗易懂、簡短,樣樣都有。
問︰但是豐子愷小的時候也不會畫。
答︰是啊,他媽媽鼓勵他,他問媽媽你看我畫
得像不像,媽媽說像了像了耳朵最像。他媽媽
的意思就是畫得沒有一處像了。
問︰還是肯定,鼓勵。
答︰媽媽好。
問︰您後來教學生也都是這樣辦法。
答︰一用就靈。學生有不交作業的,有一回來
交作業了,我就表揚,你很不錯了,你交作業了。這樣他就經常交作業,我
就爭取過來了,給他及格。
女兒︰我二哥畫畫有天賦,但是我父親從小不讓學。
答︰他科科成績都好。
問︰您在藝專學習成績還是好的,到第三學期就免費了。
答︰我很窮,除了成績好,主要還是照顧窮。
問︰五勝縣也給您助學金,一個月五塊?
答︰多的時候五塊,少的時候四塊,最少就是三塊,五勝縣和岳池縣不
遠,三五塊要吃一個月的。
問︰很管事,那時候的政府還是管學生。
答︰學生有獎學金。我自己還有一點收入,寫一張蠟紙就是兩毛三毛,
寫一張五線譜就是八毛了。別人拿不下來,我都寫到別的學校去了,師大的
都是我寫。我寫得準,距離都有,寫得好。
問︰您做事情認真。您參加過成都大專學生的美術作品展覽。
答︰參加過,我的畫畫得好。我要去昭通教書去,有一個同學叫曾玉
笳,他趕了一天一夜給我趕抄了一本《題畫詩詞集》,那個很有用。
問︰這個現在還保留著嗎?
答︰再好的都保不住了。
成都春熙路鎮壓學生
問︰您在昭通總共待了一個學期?
答︰一個學期都沒有待完,那個時期比較
復雜,校長、主任、部分學生、老師都是要走革
新的路,說簡單點,規定男女不能同學,而我們
要男女同學,這個事情地方反對的多,大姑娘跟
男孩子去上學不成體統,昭通比較閉塞,是外
面讀書回來的要求革新,我也是跟著校長走革
新的路,他倒霉我也倒霉,我在昭通後來就在
不住了。
問︰昭通當時是一個很小的城。
答︰在舊制的時候是一個府,要管十多個縣的。
問︰昭通城比成都城肯定要小得多。
答︰小得多,成都太大了,比不了。
問︰您當時去成都市里轉嗎。
答︰不去,我有空的時候,連休息都舍不得。不過春熙路我去的,去
轉的時候,那里有一個孫中山的像,下面是石座子,刻了總理遺囑,下面
有幾個紅圈圈,那是鎮壓學生、學生的頭砍在那里留下的血印子,血干掉
了,烏紅的。
問︰在總理的遺囑那里。在春熙路?
答︰殺了十三個,留下一個,那個是一個女教授的兒子,叫文星哲,
女教授找到劉文輝哭,說我就一個兒子。有關系用錢啊,後來就讓他陪殺場
的。文星哲他媽媽看著他在不下去了,就讓他去國外了。
問︰但是這些人可能都被忘了。您說的就是歷史。
答︰人還在啊。
學校伙食
問︰成都人可能都不知道,那里還曾有一個總理遺囑。這就是
珍貴的史料。在昭通您自己是租房子住嗎?吃飯怎麼解決呢?
答︰我住在學校里邊。那時候老師的伙食辦得好,一個月吃九塊鎳幣。
但是吃飯不能全部吃白米飯,還是要吃苞谷飯,苞谷磨碎了加到米里一起
吃。我沒吃多久身體就好起來了。我從來沒有吃過那麼好的,我在讀書時
一個星期的伙食一塊錢,半開。
問︰一個月多少錢?
答︰四塊,半開。
問︰應該是差不多啊,
到了昭通還是這麼多。
答︰不一樣,成都的物
價貴。
問︰肯定在成都的時
候,也不會去外面吃飯
了。吃小吃嗎,成都的小吃很多的。
答︰就是買一點面、稀飯、鍋盔,就一頓了,半飽不飽,還是很節
約的。
問︰上藝專的時候生活費、學費是從哪里來呢?
答︰我親戚朋友湊給我一部分。後來情況變了,我干爹死了,伯伯死
了,我自己能力強了,慢慢的勤工儉學也就做了。我自己能夠供一些,所以
後面讀書還是可以的。沒有錢了,跟伙食老板說,這個星期不能交給他錢,
以後補給你,有一回他同意了,有一回他說那就以後再吃,不給我吃。
問︰吃飯當時也是很不容易。在昭通就算走向社會了,成人了,
**地開始生活了。
答︰是啊,我出來的時候,生活**了,自己很高興,我一到昭通,開
學我首先寄錢給我媽,我記得很清楚,寄了二十塊,很多的,還有困難的同
學,我就幫助。
問︰成都和重慶風俗、語言、飲食都差不多。
答︰差得多!我們鄉下人成都人看不起,重慶人也看不起。重慶是劉湘
管著的。四川是三個人當主席,所以我在成都讀書的時候,是很亂的。滇軍
紅辮子兵也很凶,來四川人們都逃,有一家開館子的沒有逃,倒霉了。他想
著能賣吃的,就沒有跑,兵就住在他的館子里,吃了不給錢,**婦女。十
幾個兵**了老板娘。以前軍隊不分好丑,我都不歡喜。
問︰您那時候很怕兵。
答︰很怕,好鐵不打釘。我是這個老思想。
問︰但是後來您二兒子還是去當兵了。
答︰那是解放後了。
學京戲學校沒有自由亂愛
問︰當時四川最好的大學是哪個大學?華西?
答︰四川大學、成都師大,還有華西那是很有名的。華西大學不單是在
成都有名,在北京也有名,有一些專業是很好的。大學、專科學校很多。
問︰成都的風景名勝您都去嗎?
答︰當然去,青羊宮、武侯祠、杜甫草堂。
問︰您那時候還學過京戲,您是當作
選修課學的。
答︰我會打鑼,鳳點頭、急急風,「況且
況且……」那些我打得好。學了一學期京戲,
我學到兩出戲,專門請的京戲老師。
問︰那出去看戲嗎?
答︰誰請我去看,或發了票,也去。票也
不是很貴,但看得很少。
問︰那時候如果是听了戲用五線譜記
下來肯定就是文物了。肯定有一些戲現在
失傳了。
答︰四川一直唱著的。川劇也是四川人喜
歡的,不會失傳。雲南還不是唱滇戲、花燈。
問︰我住的宿舍
隔壁就是雲南省花燈
劇團,我來了一年沒
有听過一場花燈演
出,我到處問人,哪
里可以听到,反正市
區听不到。您在昭通
買了兩本畫譜,一本是《醉墨軒畫譜》。
答︰那本書學生借了沒有還我,我送他也可以,但是他不應該這樣做。
問︰還有一個是《馬駘畫寶》,這兩本書後來都再版過。
答︰《醉墨軒》我喜歡里面有一個墨龍吐水,我還沒有畫的。我買了書
都學的。
問︰社會上人說藝專的年輕人,自由亂愛。
答︰是。我讀藝專的時候我們學校沒有。談戀愛的還是有的,也沒有誰
干涉。那樣說是對學校的侮辱。
女朋友自稱表姐
問︰在成都的時候您交了一個女
朋友。
答︰是表姐。
問︰是什麼表姐呢?
答︰是趙香芹自封的,她說我媽媽是
她媽媽的妹妹。其實表姐是假的,我公開
身份是袁小弟,她的公開身份有婆家,一
說大家都知道,沒有人逗她,有人還逗我
呢,要我把表姐介紹給他,我說「放你媽
的屁啊」(眾笑),笑話了,我的好朋友
我罵他們。
問︰當時兩個人就好了。她在成都嗎?
答︰就在那個學校。她在我後一年,後來我多讀一年,學校三年畢業,
要讀第四年也可以,我又多讀一年,也可以。有一次我去看病,坐黃包車,
趙香芹坐一輛、我坐一輛,我的車在前邊,走在十字街口,前邊的剎車一
停,趙香芹的在後邊,車夫向上一抬,她個子小,人又瘦,這一抬,就從車
後邊翻下去了,她就跌倒了。這時旁邊就有看笑話的,我過去拉她,她害羞
了,臉通紅地說︰「你給我打他!」我沒打車夫,她就罵我了︰「他是你爹
啊,你不打他?」她罵我了,我也不是那麼好罵的,後來鬧翻了。
問︰您看過魯迅的文章《一件小事》。
答︰那個文章看得很早了,後來魯迅把他的文章改了,就沒有那一句
了,我原來看的是早先的版本,在報紙上登的。她罵我,我就走了。後來還
是好的,還是算了。
問︰您的回憶錄里,就是對趙四賢寫得最生動。後來她自己去重
慶了,她為什麼要去重慶呢?
答︰離家鄉近,她有親戚在重慶。
問︰您在成都讀書時還有一個女學生看上您了,請您去法國留
學,您要答應的話,錢都由她家出。
答︰她是一個軍閥的妹妹,有三個哥哥都是軍閥,她最小,又漂亮人
又好,大家誰都不敢追。結果她還托我的女朋友來跟我說想做我的女朋友,
趙小姐還真跟我說了。做了朋友可以去法國留學,那些錢他們家里負責。我
想那種人家出來的姑娘,將來我要受氣,我不去。我媽媽等米下鍋,我要養
媽媽、弟弟,所以我不去。還有一個因素,她哥哥是軍閥,娶她當媳婦,敢
嗎?不敢。那是睜著眼楮跳懸崖。後來我在楚雄教書的時候,听說她跟一個
年輕的老師結婚了,是留法回來的她還是要嫁一個跟法國有關的。
問︰趙四賢比您大?
答︰實際是同歲,她比我只大一小點,她真是像一個姐姐,樣樣都關心
我。去老師家作客,座位擠不下了,我們兩個人坐一個沙發大椅子。我和趙
香芹坐在一起,老師都不覺得怪,是弟弟姐姐嘛。我看著小一些,全校的同
學都叫我袁弟娃,她看著就像姐姐。
問︰公開身份是表姐弟,實際上是男女朋友。
答︰她還是有人追的。後來我去了昭通,本來是說一年就回去,那時
候每月六十塊,一年算十二個月就有七百二十塊,除了日常開銷以外存三百
塊,回去就和她結婚,把媽媽、弟弟接來一塊兒過日子,我兩個就去當老
師。我還沒有畢業就有很多人找我,她也好找工作,她也有能力,去教中
學、小學都可以。
問︰本來是計劃得好好的,還是想回四川的。沒想到在雲南待了
一輩子。
答︰後來有變化了,不行了。我跟媽媽說我要回去了,媽媽說正在打
仗,軍閥內戰路上走不通,我要從雲南邊界走過去回岳池,那些路犬牙交
錯,各是各的,好的時候簽字走得過,打仗的時候誰也不敢亂過,媽媽說你
不能回來。鄧子琴是梁漱溟的入室弟子,他是搞鄉村建設的,就告訴我,周
校長我們就是要搞鄉村建設,我就信他了,我就去他家鄉也是昭通地區永善
縣井底中學教書。
我從成都到昭通時,原本最多只能拿二三十塊。我說我要六十塊,校
長、主任他們都是在成都、南京學校畢業的,所以我來的時候他們知道我是
文武全才。我要六十塊,路費另外算。
問︰就是請您到雲南來除了工資六十
塊以外還要支付路費。
答︰我就發財了,我和女朋友商量好了,
我只去一年就回來,存三百塊,等我們結婚
了,把媽媽、弟弟接回來,我們去當老師,在
家鄉奮斗。
問︰如意算盤打得很好。
答︰女朋友也是知識分子。
問︰後來她等不及了?
答︰是啊,我回不去。有一個新華社的記
者叫張子忻看上她了。
問︰後來還有聯系嗎?
答︰有聯系,她愛人還給我寫信。
問︰他有什麼事情給您寫信呢?
答︰他要雲南的藥,我就帶給他們,有來
往的。
問︰當時您成家了嗎?
答︰沒有,找不到媳婦。
問︰那成家以後,您的太太還願意嗎?
答︰我老伴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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