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重慶革命大學
問︰您的《回憶錄》我基本都看完了，我發
現趙香芹(趙四賢)，是一個非常熱情、非常主
動的女孩子。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你就知道了。
答︰很好的。後來我到四川參加干部訓練班，
我在民主黨派那個班。就想見到她，剛好，她愛人的
哥哥的女兒是我的輔導員，我就說給她，她就告訴我
說，你現在是國家干部還沒有通過土改，你現在去找
很不方便。社會很復雜，以前你們好的時候是一樣，
後來她是什麼樣，不知道，你要跟她聯系，你應該在
土改之後聯系。你自己別去找，別去惹麻煩，土改以
後去看就方便了，你知道你自己，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啊?
問︰人人自危。
答︰我們有兩個班，五班就是文化人，我們是中學老師，那些同班的，
都是做文化工作的，有四川日報的主編、貴州日報的主編，那個貴州日報的
主編，生的跟我一個樣子。還有一個四班，完全是教授，都是大學的高級
知識分子。
問︰重慶也有一個革命大學?
答︰當然有，劉伯承當校長。西南革大，我去到那邊也是干部，民主黨
派，**、共青團員、民兵、什麼工商聯的等等，辦了第一期、第二期，
民主黨派干部訓練班。四班辦下去就是知識分子的，記者、大學教授這一類
人，當然得是組織比較看中的、解放前就有好的表現的人。我畢業了，昆明
師範學院就請我來大學教書，我不來。我在中學里教書，我和老伴有吃有
住，解放後中學、大學一樣的工資，學蘇聯的做法，我說我何必到大學來，
大學教音樂的、教美術的比我能干的多了，我何必去受罪。
活到百歲認識與看法不同了
問︰您在自己留的百歲紀念冊上，有一些地方寫了批語。
答︰是的，這本冊子在我百年之後，家里
人自存，不能流落于外人。
問︰您說百年之後，可您現在已經活
一百歲了，現在已經是百年之後了，所以這
個成語對您不成立，是不是?應該改說千年
之後。
答︰說千年之後就是我在罵我自己了。
(笑)
問︰過去帝王還要萬歲呢。
答︰我也沒有想到，我真的一百歲了，我
一百歲半了，算陰歷，陽歷是九十九歲半，如果
說陰歷我就是一百零半歲了。
問︰那些「常言道」，一般人說的話，
對您現在可能有一些不適用了。什麼「人生
七十古來稀」，早不適用了。兒子都到古稀
之年了，您對很多問題，對人生的看法、想
法，可能和我們在書本上讀到的，大概有不
一樣的地方吧?
答︰是的，有一些是自己會意識到不一樣
的，有很多自己還意識不到的。
問︰您覺得和七八十歲的人相比，您對
生命、生活、社會的認識和看法有什麼很大
的不同?和您自己七十歲八十歲的時候相
比，有哪些想法不一樣?
答︰我自己感覺，既然老了，自己要放清楚一點，別牛脾氣、別 ，兒
孫看到的是多數，我一個人看到的是少數，我不要一個人 。家里有事情大
家說了算。我舉個例子，每年要過年的時候，我要寫一幅字，前年的是「希
賢希聖，愛國愛家，恕己恕人，愛己愛人，做個透明的好老人」，你們來了
看得見我的心，要做一個透明的好老頭。我就寫了那麼幾旬，我就向這個方
面努力，我平常有一些地方表現還是好的。有的時候，我也做不到，尤其是
「愛己愛人，恕己恕人」，不要說別的，能夠愛自己，我那麼大歲數就很不
容易做啊!年輕人不曉得愛自己，我說愛自己也是不容易。恕人也是一樣，
愛別人也是一樣，別人對自己不好了，要寬恕，不罵他，不恨他，以直待
人，有時候還是做不到，但是我是希望能做到，這是我一個簡單的座右銘。
我一年寫一條，簡單的一句話，我對自己的要求還是蠻嚴格的。
問︰這與(《論語》里「吾日三省吾身」是一個道理。
答︰對。也不是說每日三省吾身，我一年寫一條總可以的。一年能做到
提高一點，就不容易了。
戒之在得
問︰這也是您對生活與思想的
一種梳理、總結。
答︰活到一百歲後有什麼不同
呢?我的看法是，「戒之在得」。第
一就是錢，第二就是東西。不要想著
什麼我要多得一點錢或東西。我的孩
子有了好的東西，我孫子又比他們
強，孫子這一輩更有錢，他們弄到好
的東西來給我，我太歡喜了，比如說
玉器，像掛件、手件，我看見了就很
歡喜。還有圖章，雞血石等，我這種
歡喜的表現就鼓勵了孩子們我自己警覺了就曉得了，孔子早就教誨了，
怎麼我現在見了東西就要?
問︰兒孫孝敬的當然要了，兒孫都是您給的生命。
答︰現在有人請我寫字，給錢我都不要，以前我還是要的，他可能真的
錢多，我拿了錢對我的生活還是有幫助，這種情況的我就接了。
前些日子有人送我端硯，我一見了就歡喜，以前岳父給我留下一方端
硯，現在買一個還是要很多錢，我寫了字別人感謝我，提著一個來，我見了
就愛了，是文房四寶嘛，但是我沒有接，我想不想接呢?我才拿到的時候我
說太好了，過後我一想就推辭了，婉言謝絕。送的人是誠心誠意的，他是很
有錢的老板，他就想要我寫的字，我沒有收他送的端硯。我就是想到了「戒
之在得」。
問︰為什麼要婉言謝絕呢。
答︰如果我接了他的，我就還想要得到東西，我退了他的，我自己滿足
了，就是不滿足我也不想了，要警告自己，千萬不要伸手。不過，單位給我
過節的錢，我接了。
問︰那是要接的，他們送多少錢?
答︰說了害羞，去年是3500元，今年是1000元。是區老干局發的，我就
跟他講老實話，去年送給我的我舍不得用，還在信封里，這個錢和兒孫給的
我要留著，真的舍不得用，領導、群眾、兒孫希望我過得好。這也是「戒之
在得」。要謹慎小心，現在我老了，「戒之在得」。有人說超過百歲了，貪
的話就要走了，要去了。
問︰但是據說現在也有活一百二十歲、一百三十歲的。
答︰听說最高的是一百一十五六歲。
問︰這方面的情況肯定是您最有發言權。
「爺爺沒完全糊涂」
問︰我見過一些老先生他們到九十歲已經沒有您這樣的精氣神了。
答︰我在香港的一個孫女說︰「爺爺老了，爺爺你沒有完全糊涂。」笑
死了。(笑)她能干得很。她比我能干，她罵了我，我都歡喜。她講的這是
真的，因為她看見、听見
得多了，在家里兒女他們
听見的就多了，比如我要
說一個詞語，想不起來，
就說另外一個意思完全相
反的詞。兒女們常常听見
我那樣說，所以他們知道
我真的糊涂了一些，你來
我自己就小心一些，漏出來的
少，和兒女們在家里，我是開
口就來了。(笑)
問︰可能平時不太留意
表述就不太明確吧?
答︰不太明確不怕，就怕
意思相反!哈哈。
問︰餓了說我不餓，是
這樣說嗎?不是這樣吧?我
感覺听您講話一點都不糊
涂。(眾笑)頭腦清晰，表
述很清晰。听您女兒說，您
過去在大理的時候，經常逗家里的孩子們笑，有時候怕吵到鄰居，就
到外面出去笑完了再回來。
答︰我逗孩子歡喜，好好丑丑都說，說了笑得在屋里到處跑。我有四
個孩子。三個兒子，小的是一個小妹。
問︰孫子、外孫加起來有多少?
答︰十八個。
問︰第四代有多少?
答︰重孫有五六個。四世滿堂了。剛才說的什麼來著?
問︰說您喜歡笑話。
答︰「不完全糊涂」說得滑頭。
問︰但是也不小心說了傻話。
答︰前年，她說祝爺爺長命百歲，我說昭昭，你為什麼罵我?她說沒有
啊，沒有啊，我怎麼敢罵您。我說我九十八了你祝我長命百歲，你叫我一百
歲就死啊?(眾笑)她說爺爺我比不過您的腦子，我說的時候沒有想到那麼
多。長命百歲這個話對我不適用了。
兒孫婚事各自作主
問︰兒女當初的婚事您至少是參與意見的吧，是管的吧?
答︰這個事情，我同我老伴是比較先進的，從不干預，孩子們對我們是
很尊敬的。他們征求老人的意見，但是我們不過問，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他們有很多信經過我們老人手的，我們從來不拆、從來不問，我見過很多
不自主、不自由，相當痛苦，所以他們自己的婚姻，都是他們自己選擇的對
象，四個都是。
問︰到孫兒這一輩就更不管了，也管不
了了。
答︰多了，不僅是這個事情不管。他們各人
有各人的爸爸媽媽會管，來我這里講講、笑笑、
玩玩就得了，他們什麼對什麼不對就不用我管
了，孫子也都大了。孫輩每個星期都來，當然
不可能全部來，有值班的，有在外邊出差的，
但是星期六、星期天到爺爺這里來是例會，過
年過節都來，照全家福。
問︰您這就叫頤養天年。
答︰是的。我的親戚、朋友都羨慕我，夸獎
我，說我福氣最好。
問︰您教子有方。
答︰老大退休前在省計委國土資源研究室，
老二退休前也是當頭頭，雲南機床廠管生產銷售的總調度長。他們手是干淨
的。好容易啊。我那個香港的孫子很能干，他參管的工程五年內拿兩個魯班
獎，中國建築界的最高獎。
妻子去世
問︰您老伴去世的時候是……
答︰七十歲。走之前兩三個月，我們都知道了，只有她自己不知道。醫
生、院長、所長，都是我的學生，
我把院長叫來，我說你不要瞞我，
師母還能活多久?他說快的話一個
月，慢點就是三個月。黑色素癌，
腰上原來有一個黑痣，後來沒有
了，擴散了。沒有救了。
問︰您當時听到大夫這麼
說肯定很難過。
答︰很難過，幾十年了，是
金婚了，都一起走了半個多世紀了。
問︰後來把這一段度過了。
答︰很艱難啊，兒子說，美國總統得了都沒有辦法，大家都為媽媽這個
病盡了最大的努力了，不要急，急不得他說的原話我記不得了。他說你
的身體素質很好，你那麼急傷害了你自己。我說沒有什麼傷害不傷害，我不
想活了……不說了，算了。(哽咽)
問︰實際上，七十歲也是高壽了。
答︰我八十歲時連醫生都叫我袁老了。
三朝袁老
問︰您平常用的印有一方「三朝袁老」。
答︰我那個袁是姓袁的袁，我是滿清時代生的，有
皇帝，後來又民國，後來是解放，這中間還不算袁世凱
當皇帝那一段。
問︰袁世凱白當皇帝了，大家都不承認，他也
登基了頒布國號了，已經是事實，他才應該是中國
的末代皇帝，他在溥儀遜位之後當了皇帝，但是大
家不承認。這方印刻得好。過去講三朝元老，是指一代，比如說都
是清朝的嘉慶、道光、成豐什麼的這樣連續的三朝，您是真正的三
朝。過去您自己磨墨嗎?
答︰我自己磨，兒孫也幫著磨，我寫字時，請我寫字的本人也給磨，我
自己磨的時候還是多數。
天天寫日記
問︰您現在還天天寫日記嗎?
答︰天天寫的，用毛筆寫，我有一些紙片在手邊我就寫了，那些不要緊
的日記就算了，要緊的我或者謄在別的地方，或者寫在硬紙片上，那不能叫
日記了，只能叫大事記了。
問︰您什麼時候開始寫日記的?
答︰原來是不在意，後來有一些大事情要記，就用紙頭寫，寫了兩年覺
得有保留的價值，自己認為好就用本子寫，寫到現在恐怕寫了一二十年了。
我床底下大概有一大箱，那個高的櫃頂上還有一大箱。
問︰三十年代上大學的時候沒有寫日記的習慣?
答︰沒有寫，過一天算一天，沒有什麼值得記的。
問︰上大學光是讀書了。
答︰我很用功，我不用功沒
有吃的，我等米下鍋，我媽媽等
我養她。
問︰工作了以後，給媽媽
寄錢，每個月寄多少?
答︰我有錢的時候寄過二十
塊，那時很多的，偶爾寄三十
塊。平常是五塊十塊，我愛人很
賢惠，曉得我家里弟弟看不見，
媽媽小腳不能勞動，需要我們的
幫助，所以即使是只能擠出兩塊
都會寄。後來倒是他們比我們生
活好了，解放了，貧下中農翻身
了，他們在農村，房子回來了，
田也分了，過年就寄給我們豆腐干、血豆腐、
臘肉。
問︰(翻看袁老日記)您的日記里記
著，上半年醫藥費460元，花得很少。
答︰少得很。
問︰您還有500塊的考察費。
答︰我是離休的，離休的都有。
問︰1949年前參加工作的才是離休，
離休不是退休，享受比在崗全職工作人員
還高的待遇。9月9日老人慰問金一百元。
答︰那時候一百元能抵現在一千了。
問︰您還挺關心國家、國際大事。
答︰我一定要看新聞聯播，國內外大事我
要曉得。
問︰「洗澡後還遍身擦澳大利亞綿羊油，癢少了很多」。
答︰那個是孩子出差回來買給我的，我享福了。到現在我的兒女、孫
子孫女也大了，過得好好的，他們在外頭當頭頭，經手的錢，一年就是上
千萬，各個都是干干淨淨的。
不願請保姆的理由
答︰我從年輕時候，工作的時候，手邊有錢，家里困難我也不請人，到
現在老干局說你有困難你請人，國家給錢。我為什麼不請，我說我媽媽都是
當過保姆的，我自己本身也當過。
問︰您也當過?
答︰我爹死了，我母親領著我去拜了一個干爹。那家人很有錢，我干爹
大概四十歲吧，我那時候十歲出頭，十二三歲的樣子。他從來沒有把我當作
干兒子看，就看成他家里的親人，像弟弟、兒子，待我沒有一點不好。他還
領著我去玩，去釣魚，還有他的妹妹、我叫「娘娘」(阿姨)，三個孩子沒
有上學，我帶著他們玩，識字。因為出去玩的時候土匪太多，危險，他拿給
我一個手槍，他說在外頭若有人來
了，你就先對著天上打兩槍，首先報
警，趕快把「娘娘」(阿姨)帶回
來。他覺得我人能干，聰明，打算盤
第一，他的管家是李老先生，我看他
很想把我培養成李老先生的接班人。
那個干媽對我也很好，她在家的時候
少，我在家的時候多，我身上生虱子
她都管，很好的一家人。他家是大地
主，解放以後就要分他的財產。
我的弟弟就是勤雜工，我媽媽
就是保姆，我自己也是保姆，所以現
在請人來服侍我，我不願意。但是我
孩子生孩子以後，我要上班，就請了
保姆，凡是請來的人，都是經人介紹
過來的，在我家里是當作弟弟妹妹看
待的，吃飯一起吃，待他們都是像待
親人一樣。最近好幾次，老干局的
領導來看，說你請一個幫著點，做
點重活，你不放心她做的嗎?我說
我不請，到我動不得了我才請，平常的事情，能做做一點，不能做的兒子
回來做。
問︰堅持自己照顧自己。
答︰自己照顧自己，看這個樣子，最近兩三年我還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問︰一百一十歲之前都自己照顧自己。
答︰謝謝你。
問︰一百一十歲以後就可以找保姆了。
答︰現在我要去掃地，小妹就發脾氣，她說你彎腰跌倒了怎麼辦?這
兩年我還是做一點點，你看見，我每天五百步。我跟別的老人說，要想活得
長，自己的事情自己多做做。
不吃補養品
問︰吃東西有什麼特別的?
答︰有，最喜歡吃老肥肉，現在見
不到了。大的能吃三四塊，瘦肉多的不
要，他們說吃了要拉肚子，但是我沒有
拉。小妹說這個肉一定要經過八小時蒸
煮，一般是今天晚上煮，明天早上吃早
點的時候吃，這樣吃了不增加膽固醇。
英國的科學家說如果經過十二個小時蒸
煮，內髒都可以吃，我老伴在的時候說
豬大腸吃不得，我說謝謝你關心，我吃
慣了，沒有事情，真的沒有事情。
問︰除了吃肉以外，您過去有
沒有用什麼補養品?
答︰自來都不吃。
問︰三七什麼都不吃嗎?
答︰不吃，如果吃補藥能解決的
話，那不用設體育課了。我這一輩子吃
過一次「參茸衛生丸」，是我重病之
後，走路都是輕飄飄的，花五塊錢買了
「參茸衛生丸」，吃了就好了。我不吃
補藥的理由是因為我曉得，吃補藥會使人不健康。藥補不如食補，我什麼蔬
菜都吃。
問︰可能您小時候，在四川鄉下當時也不見得能吃好吧?
答︰不是吃好不吃好，那是吃不飽。
問︰餓著?
答︰也沒有完全餓著，吃點稀飯什麼的，摻著點雜糧、紅苕那個就是好
的。主要還是摻野菜，媽媽出去采，農村田間地頭到處都是野菜。那個時候
就是吃不飽，我弟弟就是因為吃不好，缺乏維生素就是青光瞎，所以後來他
當校工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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