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個午覺醒來,已經是未時過半。
日頭依舊毒辣,這個時候哥兒一般管著曬谷子的事,阿哥依舊在田里,忙著犁田。
家里有牛的會輕松不少,沒牛的,就只能用人力了,相對的也會很累很累。
季家有頭牛,犁田這事會輕松不少,也就等于王哥兒多少能緩歇會,不至于太累。
想起王哥兒,季安逸有些微微的心疼。
他倆日子還有些盼頭,只要肯努力,好好經營著,就能一日好過一日。
可王哥兒的日子,上面有個季伯麼在,就不可能舒心順意的過著,除非……
季家只有季阿強一個兒子,不管怎麼樣,都不可能分家的。
他該想個什麼法子,好歹也讓王哥兒日子好過些。當初若沒有他,他重生在季安逸身上,可以說就是一個寸步難行的死局。
孝字大于天,一個孝字可以壓死人。
季山夫夫死了,季谷夫夫收養了他,不管情況怎麼樣,事實是季谷夫夫是他的直系長輩,他要孝敬的兩位親人。
有些事季安逸不願意深想,想的多了,他心里會不太好受。
他不是一個純粹的老好人,可別人對他的好,他都會記著,待有機會就還回去。
王哥兒不管怎麼說,于他而言,是有恩的。
較于王家的環境,季家的環境更為惡劣些,他在王家雖難卻自由,在季家卻是什麼也沒有。
好好努力。王家起來的,王哥兒在季家的日子也能跟著水漲船高。
有了實力,旁人的目光自然會有所改變,態度亦然。
做了個深呼吸,季安逸收起自己的情緒。
想太多,不如整點實際行動出來。
家里還留了點果醬,是準備拿著給村長和劉大麼嘗嘗的,他再做點鹵味蘿卜干,在鎮上的時候,本來想買點酒,又不知道村長喜歡喝哪種,其實,他壓根就不知道村長愛不愛喝酒。
想了想,還是提兩樣吃食比較妥當,到時候說話的時候,提一句就是了。
鹵味蘿卜干挺好當下酒菜的,若喜歡喝酒的,應該會忍不住喝兩口。
把東西整好了,季安逸和王小二關好屋門,朝著村長家走。
梧桐樹下,村長躺藤椅上,蒲扇蓋在臉上,看樣子是在打嗑睡,兩個孩子不見人,可能在屋里學習,劉大麼靠著椅子,慢悠悠的納著鞋子,時不時的打著蒲扇扇兩下。
知了不知疲憊的一直叫著,陽光從樹葉縫隙流瀉落下,形成斑駁的光影,明明暗暗,落滿兩人一身,有種別樣的溫馨。
被這畫面一襯,連知了的叫聲,都不覺的吵鬧了。
前後兩回來這院子里,季安逸都會覺的,心里特別的靜,他很喜歡這種氣氛。♀
劉大麼的氣質真的很嫻靜,雖然,這詞用在男人身上不太合適,可他想不出更合適的詞來。
他嫻靜卻不帶半分娘氣,更多的偏向于,像一個書生,大約跟持家有關,又多了一股嫻雅溫然,他的嫻靜便是這麼個感覺。
到了院門口,季安逸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梧桐樹下走。
快靠近時,劉大麼感應到了,他抬頭,看見來人,露出一個笑,細細的說。「來了。」將鞋子擱石桌旁,提壺倒了兩杯水,杯子遞給王小二時,他眼底的笑更顯慈愛。
王小二感覺到他的善意,接過杯子,咧嘴笑的開心。
「劉大麼這是我自個做的兩樣吃食,你嘗嘗可歡喜這個味道。」季安逸將籃子放到了石桌上,打開遮在上面的布,把里面的碟子端了出來。
咳,這碟子是他特意在鎮上賣的,白色,邊上有朵簡單的花。用家里的碗裝著,他總覺的有點別扭,到底不太妥當。
劉大麼樂呵呵的笑。「聞著這味道怪香,還沒嘗,就歡喜上了。」頓了頓,他目光歡喜的看著季安逸。「自個琢磨的?」
「嗯。」想了想,季安逸把上午的事說了說。
也沒講太仔細,只是說,這兩樣吃食,被一個小酒樓看上了。當然,他還提了不識字這事。末了,紅著臉說。「劉大麼你可識字?我想……我想跟著學點兒。」
「這想法好,識字,我倒也會些,還是當初老伴教的。」頓了頓,他又說。「識些字,人也顯的機靈些,不過,咱季哥兒就算不識字,也是個機靈通透的。」
說完,他拿起筷子嘗了嘗鹵味蘿卜干,慢悠悠的嚼著,脆脆的,有些微辣滿口芝麻香,很爽口,還帶了些蘿卜原本的甜味兒。
「這味好。」擱了筷子,他對季安逸笑了笑。「就是人老了,牙不太好,不耐煩嚼物兒,老伴大約更歡喜它,用來下酒最好不過了。」
他的目光落在果醬上,眼楮微微的亮了亮,拿起擱碟旁的小勺子,舀了點,嘗了嘗。「我倒更歡喜這個……」他想了想,笑了。「是果醬吧?這名取的也貼實。」說著,他又吃了點,看來是真心歡喜了。
「後面小山頭也栽了幾株杏,以前鬧著玩的,回頭有空你去摘了它,旁的不必了,過來識字的時候,帶點果醬就成了。」擱了勺子,他喝了點水。
季安逸笑的一臉歡喜,眼楮亮晶晶的,如同頭頂的太陽,甚是耀眼炫目。「那就叨擾劉大麼了。我瞧著就這個時辰過來可成?」
「成的,我整日都沒甚事忙,下午最清閑了,你過來給我做個伴,也是好事。」說到著,他停了下,看著季安逸,目光柔柔的。「我家那兩小子也不知怎的,生的全是阿哥,孫子都七個了,就沒個孫哥兒,老二前段時間帶消息回來,二哥兒懷上了,有三個月了,胎穩當,不知是不是個小哥兒。」
他邊細細的叨著些家常,邊拿著鞋子繼續納著。
了知在不知疲憊的叫喚著,伴著劉大麼柔柔細細的聲音,季安逸和王小二坐在石桌旁,看著他納鞋子,時不時的听他講上兩句要理,有風輕輕吹著,稍些炙熱,情緒卻不躁動,有股莫名的寧靜。
一只鞋子瞧著快納好了,看看日頭,估模著申初了。
愜意悠閑躺睡在藤椅上的村長,這會也醒過來了,剛睜眼,他就喊。「老伴,渴了。」
「醒了。」劉大麼擱了鞋子,倒了杯水,遞到他面前。「季哥兒和王小哥來了,坐了有一會,季哥兒做了兩樣吃食,味好,我瞧著那蘿卜干你會歡喜,那果醬我倒是愛吃。」
村長喝了水,接話說。「難怪我聞著一股子香味,就是怎麼都找不著,原來不是在夢里,是季哥兒送吃食過來。」
「劉阿爺。」季安逸拉著王小二起了身,走了兩步,對著村長笑著喊。
然後,將自己在鎮上的事,簡短的提了兩句,又說了說以後午後過來識字的事。
「不錯,老伴肚子的那點墨水教你足夠了。」頓了頓,他看著王小二又說。「我瞧著以後早上,讓他過來跟我練兩拳,反正,你倆也沒甚事要忙。」
王家兩畝水田耕地翻田的事被劉家包了,季家兩畝水田三畝旱地被季家包了,他倆確實比一般莊稼漢要清閑些。
「謝謝劉阿爺。」季安逸心里頭是真高興,臉的笑都顯的有幾分傻氣了。
他家的呆子啊,會越來越好的,他堅信!
村長擺了擺手,坐到了石桌旁,拿起筷子嘗了兩口鹵味蘿卜干,眼楮眯了起來,一臉的享受。
劉大麼在旁邊看著,對著季安逸笑,轉身朝著屋里走,沒一會,他出來了,手里捧著一小壇子酒,擱到了石桌上,倒了一杯,酒香撲鼻而來,饒是不喝酒的人,都忍不住為這香味沉醉。
這酒光聞著就不簡單。季安逸在心里頭嘀咕。不知道是什麼樣的酒。
「你劉阿爺有事沒事就喜歡喝兩口,這嘴也叼的很,一般的下酒菜他看不上,一般的酒他也不歡喜張嘴,鬧的我家那兩小子啊,為了給他尋好酒,都費了老多心思了,有一回啊,我家老大尋了一種叫什麼千什麼酒來著,時日有些久遠了,這人老了,記不住事,老大嘗著味好,挺新鮮的一個味道,就歡歡喜喜的讓人稍帶回來,結果,你劉阿爺一聞氣味,頓時不高興了,跟個孩子似的,還跟自己的兒子發起脾氣來,最後啊,還是老大另尋了一種酒,親自送過來,這才了了這事兒。」
說起一些好笑的往事,劉大麼眼楮亮亮的,嘴角的笑也顯的格外鮮明些。
村長依舊有滋有味的喝著酒吃著菜,很是享受,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家老伴在揭他的短似的。
季安逸和王小二呆到申末,才離開村長家回了自己的屋。
有些感激的話他沒說出口,但是,他想,村長和劉大麼心里頭是清楚的,說出來反而欠妥當了,就這樣剛剛好,彼此明白就成。
剛到家沒多久,一輛馬車停在屋門口,小木跳下馬車,看著季安逸笑,利落的說。「王小哥兒,這是二十個罐子,麻煩你幫著搬運一下。」
搬完罐子,小木沒多停留就走了,走之前,季安逸裝了些鹵味蘿卜干給他,又摘了點能吃的蔬菜。
視線里沒了馬車的影兒,他才和王小二進了屋。收衣服,準備做晚飯了。
吃過晚飯,太陽已經落山,天卻光亮的緊,應是申時過半,有哥兒匆匆忙忙的往回趕,這時,大約是不那麼忙了,時間沒前幾天緊,也有哥兒挑著水桶陸續過來擔水,看到季安逸時,都會停下腳步,笑著跟他說兩句話。
劉阿麼今個也是這個時辰過來的,身後跟他家的小哥兒。
「劉阿麼劉小哥兒,進來坐會。」季安逸笑著出聲。
劉阿麼笑著點頭應了,挑著空桶進了廚房,把空桶和扁擔擱一旁放著,坐到了凳子上。
「劉阿麼劉小哥兒,嘗嘗我琢磨出來的吃物。」季安逸把果醬端了些出來,還有那鹵味蘿卜干。
劉阿麼樂呵呵的笑。「瞧著好看,聞著也香,這味道啊,自然是沒話說了。」
「劉阿麼我有個事想跟你商量商量。」等著兩人嘗了兩口,瞧著眼里露出的歡喜,季安逸笑著說了句。
「甚事兒?」劉阿麼擱了筷子,問道。
季安逸指了指那果醬。「也沒什麼事兒,就是這果醬,需要麥芽糖,我想問劉阿麼會不會。」說著,他把上午在鎮上的事,簡單的說了說。
意思挺明白的,就是果醬能掙錢了,具體數目自然沒透露,缺了味麥芽糖,他不會做,若劉阿麼會,他想在他手里頭買。
劉阿麼愣了愣。
季哥兒琢磨了好吃物,在鎮上賣了錢的事兒,他自然也听說了。
河溪村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有點屁大的事,沒一兩天全村都被傳遍了。
他卻是沒想到,這掙錢的事兒,還能有他一份子。
這麥芽糖誰家不會,都多少會點,只有有著一定的分別,有些做的精細些味也好點,有些就粗糙馬虎點,自家用的都不會太精貴了。
「季哥兒你……」
話未說完,季安逸就笑著截了話。「劉阿麼咱關系親,這是一回事,可這事吧,我覺的,還是得理清些好,不能因為咱倆關系好,我就佔你便宜,這可不是一日二日的事,這日子長久著。」
說著,他又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眼楮微微垂著,有些尷尬的意味。「我跟劉阿麼講實話吧,當日跟你親近,我是存著些小心思的,你也知,我倆處境難,跟你親近了,處好了,有個什麼事,你也能幫把手。這想法不好,你真心待我,我卻存了這心思,想想我都臊的慌,現在,這事吧,你若不應下,我這心里頭挺不自在的。我就覺的,咱們親人般的相待,坦然坦蕩的,有事說事關系就更自然了。」
劉阿麼听著,看著眼前的季哥兒,眼里頭有著欣慰。
這孩子更加圓滑了,也更坦蕩了。
那日听著他的想法,他沒有說出村長的性子,也沒指點,就是想著,這孩子的性子,還有些微微的欠妥,得讓他再經歷點什麼,自個琢磨透了,才是真正的好。
這人心吶,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季哥兒是個聰明的人,可他聰明歸聰明,卻仍缺了些,他這心吶,該怎麼說……
日後若遇了些什麼難事,他沒害人心,卻會下意識的做出些事情來,他的想法是保護自己,卻沒想過他人,到底是缺了些。
劉阿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季安逸的頭發,心里頭有些微微的酸。「好孩子,麥芽糖我還是會做的,你什麼時候需要就過來說一聲,我直接過來做。」
才十一歲,就比他家的哥兒大了兩歲,卻有著完全不同的經歷,他家的哥兒還是養在手心里的寶,季哥兒卻是外面的草,在風雨中成長著。
「好。市面上麥芽糖是七銅板一斤,咱們就按這個價。」頓了頓,季安逸又說了句。「我當時就是按這個價算的成本價。」嗯,也就是說,這錢不算他出,是蘇錦明出的。
劉阿麼這會倒是沒多說什麼,點頭笑著應了。
季安逸又跟她說了說,下午在村長家說的事。「當時我還真有些尷尬,就想著,回頭定要識點字。」
「四叔哥學問不錯,我當初就是跟著他學的。」說到這,劉阿麼停了會,又說。「過來時,也是你這般年紀,好好學著,識字不難,正好,緊張的搶收也完了,我讓阿秀跟你一塊過去,讓他也識點字,我是沒空教他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識點字,到底要方便些。」四叔哥這關系可就近了,季安逸雖好奇劉阿麼為什麼會過來這邊,但卻沒有問出來,沒見他說,這事大約是個不好的回憶,他還是不問了。
這會兒,王寶兒挑著桶過來了。
季安逸站起身迎到了門口。「王哥兒。」瞧著比前段時間要黑點,人也清瘦些了,精神看著還好,就是眉宇間帶著疲憊,怕是累的夠嗆了。
「哥哥。」一旁的王小二,咧嘴樂滋滋的笑,眼楮亮晶晶的閃著光芒,好歡喜的模樣。
「家里事一堆,我就先忙事去了。」劉阿麼提起空桶和扁擔,笑著說道。
季安逸笑著點頭應了,看著他挑了水往菜地里走,劉小哥兒還回頭揚了個笑。「季哥兒我明個下午來找你。」
「好的。」季安逸認真的應了這事。
然後,他看見劉小哥兒笑的更開心了。
「說著甚事呢?瞧那孩子笑的可真歡喜。」王寶兒喝了兩杯水才停下來,還是家里的井水味道好。
季安逸把剛剛的事,一並都說了,還說了自己的想法,他說的仔細,王寶兒听的認真。
說完,就過去半柱香的時間了。
嘴里有些干,季安逸喝了口杯子里的水。
王寶兒听完,沉默了會,消化好這一竄話,緊接著,他笑著拍了拍季安逸的手。「這事辦的妥當,你做事比我妥當多了,想的也周全。」
說完,他又看向自己的弟弟,真真心心的笑了。
他很慶幸自己當初賭了一把,風險雖大,可是,他賭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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