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戀 第六章小私兒

作者 ︰ 滕肖瀾

郎潤的青山披上淡綠色的春裝,平添了幾分清秀。+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白雲河像一個俊俏的女子,因為懷上了濃濃的春意,冬天里清純的臉蛋多了幾分淡妝,變成濃稠起來,嫵媚的眼神增了幾分愛意,讓人的心思迷離起來。

為了減小目標,以免老百姓引起不必要的警覺和戒備,韓江林建議大家兩兩一組進村。他和商總為一組,裝成出門踏春的樣子,一前一後悠悠閑閑地晃著沿著河邊的蛇折小路朝村子走去。腳下是一塊平坦的青石板路,坎下就是白雲河。由于築壩的影響,往日春季里在河里捕魚的漁船,這會兒靜靜地橫臥在青油油的蘆葦叢中,裝魚的艙積著濁水,看來船是被漁民遺棄了。龍陽灘大壩下閘蓄水,漁民遺棄的不只是小木船,還有他們世代沿襲下來的寧靜生活。

村口古榕樹下,幾個六七歲大小的小孩子在蕩秋千。韓江林走近前,孩子們朝他微笑,清澈的瞳孔里是一個純淨的世界。最小的孩子羞澀地把手指伸進嘴里,低頭避開韓江林的目光。商總上前想撫模秋千上男孩的光頭,男孩機靈地閃開,伸出舌頭調皮地做了一個鬼臉。

商總不罷休,問那調皮的光頭,你幾歲了?

男孩低著頭說,你猜嘛。

商總說,六歲,對不對?

男孩抬頭頑劣地笑道,小私兒你猜得準哩。

小私兒是南原和白雲的國罵,罵人是私生子的意思。商總在白雲生活了一年多,自然清楚小私兒的意思,氣得吹胡子瞪眼楮,苦笑不得。男孩趁機一窩蜂跑掉了。傻笑的商總反應過來,朝孩子招手,說,大家過來,縣長來看你們了。

孩子們哇哇叫著逗鬧,什麼縣長,我們還有長線呢。

商總尷尬地搖著頭說,父母沒有受到教育,孩子沒有教養。

一個走在白雲街上被人人景仰的有錢人,被一個無知的男孩罵小私兒,商總的郁悶在臉上顯現出來。韓江林心里好笑,臉上卻沒有任何表現。畢竟男孩冒犯了縣政府想盡千方百計招進來的投資商,事情怎麼說都是自己的不是,但他還不能說。商總郁悶一會兒,氣就會過去,一旦他把商量的郁悶當一回事,商總還真會那麼一回事,傳揚出去,又是一件毀壞白雲名聲的有力例證。

走進村中小巷,污濁的水沿著巷道往村外流,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牲畜燻騷氣味。商總回避著腳下的濁泥污水,嘴里憤憤地道,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里,居然不願意搬遷,只有野蠻、愚昧落後的人群才會這麼頑固。

韓江林笑著提醒道,他們的貧困可有我的責任。

你是他們的代表,並不是他們中的一員。

韓江林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說,到了老百姓家里,千萬別暴露身份,就說我們來旅游,順便進老百姓家討碗酸湯喝。

行,行,我听你的。

韓江林瞅準兩間低矮木房走過去,房子很老了,房粱歪斜了,屋頂腐朽的木皮上冒出幾叢青幽幽的草,一副破敗的跡象。一個矮個子男人在門前打樁子,一個女人把紡線機紡錘從屋里搬出來。韓江林順著屋檐走過來,什麼濕漉漉的東西掉在臉上,抬頭一看,檐下掛著一根涼衣桿,上面涼滿了破舊的衣服。韓江林跳到檐外,說,老鄉好,是要紡線嗎?

黑臉矮個子男人警惕地望著韓江林,鼻子里嗯了一下。見韓江林緊盯著他手里的紡錘,抬頭問,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事,走路渴了,特意來你們家討口酸湯喝。

女人听說,趕緊放下手里的活計,熱情地引韓江林進屋,從碗櫃里拿出兩只大土碗,舀了滿滿兩缽酸湯遞給韓江林和商總,說,你們餓不餓,要不要吃飯?

喝了酒,再喝味道純正的農家酸湯,猶品甘醇一般,韓江林不停地夸酸湯味道好。大概女人在平常生活中很少得到這種夸獎,紅暈從臉上透了出來,綻放為燦爛的笑容。矮個子男人緊張的神情也松弛下來。韓江林心想,夸獎和表揚猶如人際關系的和諧劑啊。人們曾經如憤青般地認為,表揚領導是拍馬屁,表揚他人是和稀泥,諸不知,生活在贊揚的空氣中,人們會感覺像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其樂融融。

韓江林接過女人遞過來的木板凳,面對著矮個子男人坐下來,和他拉起家常。矮個子男人干脆放下手中的活計,把一塊木片往底下一塞,就地坐下,和韓江林聊了起來。

韓江林先問了家織土布的用途,以及現在的生產情況。矮個子男人回答只是自用,費時費力。韓江林又問食糧收成情況,矮個子男人說田少,費力多,收成不大好。韓江林話題一轉,問,白雲河要建龍陽灘電站,水淹了田,公司按每畝給一千斤干谷和你們簽訂合同,一補二十年,既然自己種不合算,怎麼不答應他們呢?

矮個子男人苦笑道,合同是一補二十年,要是他們不補,水又把田淹了,全家人沒有吃的,喝西北風?

听說政府出面擔保呢。

政府擔保,說得好听,國家的政策幾年變個樣,等政策一變,我們手里的合同作廢,到那個時候我們找公司,公司讓找政府,等我們找政府,政府說是公司的事情,不歸政府管,走到那一步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韓江林默然,政策多變和不穩定性,讓老百姓對政府缺乏信任,在某些地方基本上還是書記體制,書記一變,縣域經濟的發展思路和政策也跟著變,也難怪老百姓會對政府產生一種不信任和不安全感。

矮個子男人憤憤地說,再說了,如今政府和開發商是一伙的,干部幫著開發商來拆遷,他們之間肯定有見不得人的勾當。男人邊發牢騷,眼楮邊往女人那邊瞅,聲音低了下來,最後頭垂下,眼楮看著腳尖,噤聲不語。

韓江林不能說矮個子男人說得對,水電站建設是縣人民代表大會通過的十件實事之一,政府出面操作這個事情,是奉人民代表的旨意。但他又不能說矮個子男人說得不對,政府派出干部幫助拆遷,確實接受了龍陽公司方面資助的拆遷經費。剛才商總在辦公室里,還進一步表達了繼續出資補助干部的意願。

政府是人民的政府,大政方針都是為人民作想的。韓江林像給自己不踏實的心里打氣,說了這麼一句。

說的比唱的好听,矮個子男人抬起漲紅的臉,憤憤地說,人民政府是代表人民的,現在卻站到了開發商一邊,你說,我們還能听誰的?

韓江林心頭一震。

矮個子男人說,建設龍陽灘水電站,政府代表我們簽了合同,好,現在輪到補助了,該代表我們和公司談判了,讓我們得到更多的補助,但是沒有,政府和公司串通一氣,補助的政策按老的辦,補助的數額按少的給,補助的項目和金額越少越好。

說到激動處,他站起來,揮手指著村外的青山綠水,說,水淹了我們祖輩千百年開發的村莊、道路、田園,生存的環境變了,那麼,這些道路該不該補,我們的生活習慣變了,我們不習慣將來的生活,這是我們不願意的,誰補我們?

韓江林驚訝于矮個子男人的發揮。從他的言語中看得出來,為了補償問題,他肯定看了不少的法律和相關的書籍。從表面上看,拆遷問題是老百姓思想不通;深層次的原因,則是某些政府官員沒有擺正位置,把人民賦予的權力用錯了地方,讓老百姓找不到信任感和安全感。

喂,狗,你胡說什麼?

韓江林听到女人在背後大聲吆喝,回頭四下一看,並沒有見到狗的影子。小個子男人見韓江林誤會了自己女人的意思,紅著臉低下頭說,喂狗是我的小名,我上學的名字叫陳堅強。

鄉下把孩子小名取與牛馬養牲相關的很多,目的就是要名賤人好養。但韓江林從來沒有听說把小名取為喂狗的,因為這名字不吉利。

喂狗說,我出生瘦弱,父親捧在手里,看得傷心,隨口說了一句,這麼小的孩子,還不夠喂狗一頓飽餐,後來村里人就把我的小名叫喂狗了。

韓江林說,現在城里人流行吃狗肉,你這名字倒適合發展養狗產業。

女人不服氣地說,他哪里喂狗了,他從小跟父親學殺豬,豬壯力大,他時常被豬欺負,他看到狗好欺負,轉而給城里飯館販狗,專門殺狗賣。

女人說著,得意地笑了起來。韓江林心里跟著笑道,看來眼前這矮個子男人八輩子前和狗結下了粱子,他沒有喂狗,結果狗撞在他的手上倒遭了殃。

韓江林本來想就政府代表居民和商總他們談判的事情,好好听一下矮個子男人意見,他怪異的名字讓韓江林分了心思,又擔心喂狗不識時務,當著商總的面再發些什麼听不過意的牢騷,也就沒有了把先前的問題繼續談下去的心思。順便轉移了話題,問喂狗販狗賣一年能掙多少,生活有什麼困難?

喂狗听了韓江林的話,眼楮睜得老大,把韓江林和商總上上下下打量個遍,你們外表看著像當官的,嘴上說自己不是當官的,講的話又是當官的,你們究竟是不是當官的?

喂狗這一番話像繞口令,說完嘴里不停地喘粗氣。意思明擺著,如果韓江林他們是當官的,喂狗就像和他天生有仇。韓江林心想,我又不是天生和你結下粱子的狗,你瞪那麼大的眼楮干什麼?臉上訕笑著,說,關心你們的生活才問嘛。

關心是個屁大的事,喂狗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當官的一開口說話就說關心,一個個自己的稀飯都吹不冷,私下里天天哼窮,一到老百姓面前,就裝得像菩薩一樣,關心這個,體貼那個,還真以為自己是鐵拐李那些個八仙,自己討飯也要喂飽別人,自己下地獄也要他人做神仙?

真不愧是販過狗的,說的話不好听,韓江林倒是听出個幾分味道,點著頭用眼楮鼓勵他繼續發揮。

喂狗激動得滿臉通紅,拍著瘦弱的雞胸說,我也不怕那些當官的,得罪他們大不了被剁成幾塊再喂狗。

女人怕男人惹事,喝斥道,羅嗦什麼,一身臭肉,狗吃了要吐好幾天。

干部也是居民,老百姓也是居民,都是公民,公民是具有民事行為能力的人,一切具有民事行為能力的人都應當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對不對?

韓江林眼楮一亮,看到商總眉色舒展,嘴角綻放笑意。

法人對自己的生產經營負有全部的責任,也就是說,老百姓生產什麼,賣什麼,只要不違法,我們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如果我們經營不善,破了產,雖然國家可以補助,就像企業破產清算,國家給一些補助一樣,但主要還是我們企業法人對自己的經營負責,如果干部人為的干擾企業法人的經營,舉幾個例子,老百姓認為拉繩插秧是多余,干部非要老百姓月兌褲子放屁,老百姓喜歡種杉樹賣木材,干部非要老百姓種果樹,喂老百姓果子吃,現在多得賣不出去,拿來喂豬,豬都不願意吃了,先前說的比唱的好听,種果樹一定得吃,等到賣不出去了,他們影子都不見了,說得輕了,他們影響了法人的正常經營,說重一點,這是破壞社會正常的生產秩序,干部該不該對他們的行為負責?

商總說,既然是這樣,老百姓為什麼要听呢?

韓江林輕聲說,盧梭在《社會契約論》中說過,人民是容易被蒙蔽的,但人民不會被腐蝕。

喂狗激情未消,明擺著這些教訓,這次發動老百姓搬遷,老百姓哪里敢相信?

如果政府出面擔保,你們願意不願意與開發商簽訂稻谷補償合同?商總試探著問。

喂狗沉吟了一下,說,那要看什麼人,能長住下來的政府領導出面最好,合同不履行的話,冤有頭,債有主,如果是交流干部,見到好處胸脯拍得像打雷,遇到問題腳底抹油,打燈籠照不見影子。

事情看來還存在著解決的希望,韓江林暗暗松了一口氣,為了不引起喂狗的懷疑,他轉過身問正在紡紗的女人關于紡紗的問題,一天能紡多少紗,織一匹土布需要多長時間,能賣多少錢。

女人一一作答,韓江林精算了一下,覺得太費工時,是一種得不償失的傳統習慣罷了。有些領導還在大會小會上,都提出要發展民間刺繡產業,如果以織土布這種工時來算,從經濟的角度來說,沒有任何的實質意義。

可是,領導在決策時,是不是認真考慮老百姓的經濟效益呢?韓江林想到去年秋冬,市里下文一再強調秋冬種的問題,甚至特別強調馬路邊的水田,要放干水種上小麥油菜。韓江林帶隊到大地鄉檢查秋冬種時,老百姓扳著手指頭給他算了一筆帳,一畝田能產兩百多斤油菜仔,收入二百五十多元。犁田下種等支出一百元,收割、挑到市場上出賣等,需費四個工,按市場值估算,計一百六十元,如果加上天時等不利因素損耗,在大地鄉等相對高寒山地,種一畝油菜得倒貼幾十元。老百姓蓄水養魚過冬,一畝冬田養二十來斤魚,市值近二百元,農閑時節走親訪友的多,家里來一個客人,女人架著鍋子煮上酸湯,男人提著巴簍下田捉魚,立等可取。一會兒功夫,一鍋新鮮味美的酸湯魚就擺在了客人面前。一減一增,按照傳統的辦法蓄水養魚,淨賺差不多三百元。

當韓江林把這筆帳算給來檢查秋冬種的林敬業副書記時,林敬業語重心長地告誡韓江林,小韓呀,有一句話我得提醒你,在商言商,我們這些搞政治的,就得講政治,講大局,老百姓算經濟帳,我們哪能和老百姓一般見識,我們算的是政治帳,省領導一再強調要加大秋冬種,結果檢查下來,我們市里不完成任務,這是多大的政治問題?不僅市里的成績上不去,就是個人的前途也會受到影響,對不對?

韓江林表面上洗耳恭听,忙不迭地點頭,心里卻直犯嘰咕,從大的方面來說,經濟建設是國家時下的政治中心,一切有違于經濟建設這一法則的,都應當退避讓路,從小的方面來說,一個省區有壩子有山地,所謂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不同的地理和氣候條件,適用不同的生產法則,怎麼可能按照統一安排進行生產呢?

現在,為了發展傳統的刺繡工藝品,又有人提出加強刺繡生產。想一想剛才喂狗提出的質疑,從生產的角度來說,老百姓都是**法人,個體的生產經營行為受到法律保護,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進行強制和干涉。一旦政府提出統一進行某一類別的產品生產,這類似于訂單生產,政府有必要對農產品進行收購。官員們統一要求老百姓生產,一旦給老百姓造成了損失,又不進行任何賠償,豈不是把嚴肅的生產生活看成兒戲?

商總試探著問,你們要什麼人擔保,才願意與公司簽補償合同呢?

喂狗低頭想了想,說,新官不認舊帳,現在的官員都是過山虎,跟老百姓要東西要帳,簽訂合同什麼的,就是老虎借豬,有去無回,對于答應要辦的事來說,前任答應的事情,後任不理,到時候我們得不到補償,再找政府理論時,有可能像踢皮球一樣,在新官和舊官之間踢來踢去,說不定還會得了一頂刁民的帽子,倒不如一次性補助來得實在。

商總臉色一變,急問,這是大家的想法嗎?

韓江林知道商總為什麼發急,因為龍陽灘電站是一個股份制電站,由股東們私人投資的,投資預算一增再增,股東們已經大有意見,如果預算再增,個別股東有可能會撤資退出,招不進新股東,工程建設有可能大受影響。從農戶方面來說,一次性補償雖然拿到手的多,但是,絕大多數農戶都不會用資金進行再投資,拿到手的錢轉眼就會吃光用光花光,他們生活沒有了來源,對政府和公司都是一個壓力。對搬遷居民進行長期補償,這是與居民,于公司雙方都有利的一個選擇。

喂狗憨笑了一下,假如有像寨佬那樣的威信,又坐著不走的官員擔保,我們哪還有什麼意見?

難道你連政府都不相信嗎?

不不,喂狗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就是給我銅頭金身,也沒有膽量不相信政府呀。

說來說去,喂狗像一只拴在樹樁上的羊,只會繞著圈兒吃草。從他這里不會再得到什麼更有價值的東西,韓江林給了商總一個暗示,站起來朝喂狗揮了揮手,說,謝謝你家的酸湯。

喂狗咧著嘴憨笑道,不用謝,慢走。

兩人沿著村子的石階往上爬,腳下是綻放花紋的青石板,韓江林不時低頭審視刻劃著歲月痕跡的紋理,用商量的口氣說,商總,我有一個想法不知當說不當說。

商總爽快地說,你盡管說,能做到我盡量向股東們解釋明白。

你想啊,水淹掉的不僅僅是老百姓的屋舍田園,淹沒的還有他們的故園情懷,對歲月的美好記憶,這些非物質的感情不是錢能夠補償得了的。

商總用手撫模著石坎,仰望著頭頂的吊腳樓,感慨道,是的,是的,我們只注重了名人故居的文化效應,其實,在每一個普通的靈魂里,都包含著一種對歲月無法割舍的繾綣情懷,普通的靈魂同樣是可以樹碑立傳的,幾萬年以後,不,或者就在幾千年以後,住在都市里的人來到這些變成大森林的村寨遺址前,望著高高的斷牆殘壁,是不是會像今人考察山頂洞人遺址一樣,通過石坎、石碑等蛛絲馬跡,考察曾經在這里生活的山地民族風俗習慣呢?

穿過滄桑歲月,我們每一個人都會誕生一種叫崇高的歷史感。韓江林呵呵一笑,商總呀,到時候你的龍陽灘電站,就是一座歷史的豐碑了,為了這種歷史感,大壩竣工時,應當把你的名字鐫刻地大壩上。

歷史價值座標的核心意義隨時代而變,沒有什麼豐碑可以不朽,既然沒有永遠的豐碑,咱就不會把名字刻在石碑上以貽笑後世了。

我前段時間重溫了一下中學的歷史課本,號稱貫穿了唯物史觀、以人民為主角的歷史,我發現了一個怪現象,被作者歌頌的,像漢高祖劉邦、明太祖朱元璋等純粹借助農民起義登上皇帝寶座的皇帝,一旦掌握了政權就開始了血腥屠殺,相反,被作者批判的,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趙匡胤等,則采取懷柔政策安撫人心,唐太宗把政敵的主要核心力量,如魏征等收羅門下,宋太祖采取「杯酒釋兵權」的方式,排除潛在的威脅,這就是說,號稱為代表人民力量的,心狠手辣、草菅人命,被認為是貴族,代表封建地主階級的,反而更具有人性,我就不明白,誰更適合于貼上人民的標簽,誰更符合人性、符合歷史潮流?

商總笑著說,想不到你還有閑心研究歷史。

還不是那一句話,讀史使人明志,可是在這種是非不分的歷史觀面前,我倒成了一只迷途的羔羊。

商總說,在大學里,我也曾經把歷史研究作為主修課,魯迅把歷史歸結為殺人,對于某一段歷史來說,我是同意的,至于你所說什麼人更符合歷史潮流,我想,人類的歷史是以人為核心的,凡是尊重人,以人的生命為最高核心,這樣的君主才稱得上仁君,至于人民這個標簽該貼在誰的身上,由于封建君主的局限性,包括現代**體制下的國家元首,都無法代表人民,能夠代表人民的,必須是現代民主國家政體。

是啊,人民政府官員,面臨的首要問題就是讓人民如何生活得更好,如果一味的以阿諛奉承為能事,只考慮個人的升遷,這樣的人哪里能夠稱得上代表人民?韓江林若有所思地說。

從個體生命來說,每一個人能夠干好職責範圍內的事情,就是一個好官員,一個好人,哪有什麼必要代表什麼呢?

扯遠了,韓江林笑笑,其實,我想說的是,錦繡的山川,記錄著歲月滄桑的村寨被龍陽灘電站淹了,你應當為這部分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進行必要的補償。

商總大笑道,韓書記繞這麼大個圈子,落腳點原來在這里啊,你直說不行嗎?其實,非物質文化方面的補償,在國家的有關建設補償條款里沒有找到啊,政府應當依法行政,法律沒有規定的,不能隨便提,給投資商增加負擔啊。

韓江林故意做了一個怨屈的表情,我這是和你進行私下的、非正式的磋商,再說,我代表了被拆遷百姓,不是在和你談判嗎?

哪不行,商總說,你說你代表了百姓,我是你們招進來的投資人,也是百姓,誰來代表我、代表投資商?

正說著,一群人從寨頭急匆匆走來,韓江林看清了領頭的是大地鄉書記許文東,村主任和支書緊隨其後。許文東老遠就招手大叫,韓縣長。

除了商總這樣的投資商,認為書記比縣長權力大,仍然叫韓江林書記外,白雲的干部私下里認為白雲縣長非韓江林莫屬,只等上級下文提名、縣人民代表大會投票,履行這樣完的程序,韓江林將名正言順地走馬上任,所以大家都已改口叫他韓縣長了。

走到近前,韓江林低聲問了一句,你們怎麼來了?

許文東看了一眼商總,又望了一眼韓江林背後,說,韓縣,你來村里調研,和我們打聲招呼啊,村里人心不穩,萬一出個什麼事情,我怎麼向組織交待?

站在韓江林的角度,許文東是多慮了,心里嘰咕一句,光天化日之下,能有什麼事情?走在老百姓中間都擔心出事,這還了得?于是一邊和支書村主任握手,說,我和商總來看龍陽灘建設工地,順便過來調查了解一下情況。

村主任看了商總一眼,牛氣燻天地拍著胸脯說,我們村的情況穩定得很,只要商總他們能夠提高一點補償標準,老百姓很願意搬遷,過去為了支持縣里建設,老百姓生命都舍得搭上,哪有做不通的工作?

韓江林知道他的話不可全信,用一句淡淡的話涼了他一句,好事辦好,要好好辦,講究方式方法,事情要理順,要讓老百姓氣順。

旁邊一片是是的肯定聲。韓江林明白在這種情況下,要進行有價值的調研已經沒有可能,于是說,縣鄉村三級干部都在,還有商總也在,我們到村活動室開一個小型的座談會,大家交流一下思想,看看下一步的工作怎麼做?

大家簇擁著韓江林來到村活動室。活動室門口,掛了一塊「農民文化家園」的牌子,所謂農民文化家園,就是在房子一角擺了一個書架,上面放置了省里捐贈的一些書,韓江林看了一下書的頁菲,適合農民閱讀的書並不多,一些理論性強的書也擺在上面,大概是在書店里賣不出去,捐贈的單位打折買下來的,同一本書一送就是十來本。閱讀和學習更多是一個主動的過程,像這類根據文件精神建設的農民文化家園,形式上的意義遠遠大于實際的意義。大概平時使用不多,書籍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只在像韓江林這類上面的領導到來,閱覽室方才偶爾打開一下,僅供參觀,成了事實上的擺設。

接下來,韓江林參觀了村里的制度,像一個正規的單位一樣,除了基本的法規摘要,還制定了村民代表會議制度,黨支部三會一課制,財務制等,二十多張牌匾,掛滿了走廊兩邊的牆,煞是規整和好看。商總在韓江林耳邊輕聲念了一句,制度這麼多,記下來就不容易,能執行得下來嗎?

韓江林苦笑不言。

村里接待上級領導檢查的多,接待方式也有了一定的套路和規程,這邊韓江林一行在參觀,那邊村里的人已經收拾好了座談會的會場,等韓江林走過去,板凳、茶水一應俱全,頗像一個正規座談會會場的樣子,村支書搓著手對韓江林說,韓縣長,村里簡陋,也沒有條件,咱們臨時抱佛腳,將就一點,會標來不及做了。

韓江林看了一眼會議室里一張「熱烈歡迎苟書記蒞臨檢查」的舊會標,心想,縣領導來村子檢查工作,應當輕車簡行,現在連村子都大搞形式主義,主要源于形式主義有樣可循,可以學習,像傳染病一樣有很強的流行性,形式主義泛濫成災不僅浪費金錢,更浪費公共管理資源,有百害而無一利。

本應當隨意的座談會,被按照正式會議的形式,排定了座次。韓江林坐了主席,許文東在韓江林右手坐定,鄉黨委副書記在左手坐定,依次便是商總,與商總對面的是村三大頭。大家落座後,大家大眼瞪小眼地看著韓江林,等待他發話。韓江林對許文東說,會議由你主持。領導吩咐,許文東也不客氣,說,韓縣長百忙中下來調研,縣鄉村三級干部都在,龍陽灘電站方面的商總也在,我們借此召開一個簡短的協調會議,希望雙方抱著解決問題的誠意,互通信息,交流感情,以利于下一步電站建設和移民搬遷工作的順利開展。

許文東開了頭,點名商總說話,商總推讓道,我今天和韓書記到村里來,主要是听取村民方面的意見,大家有什麼想法,如果能夠辦到,公司方面我會盡量爭取滿足大家的要求。

會議開始的氣氛看似十分和諧,但一涉及到具體問題,雙方的矛盾即暴露出來,村干們堅持己方的要求時,就像炖不爛的牛板筋一般,沒有絲毫軟弱和退讓的意思;商總話說得活絡,涉及到公司的利益,則變成了一只不願意撥一毛的鐵公雞;看到沒有把雙方說合到一起的希望,在鄉干部便努力當和事佬,希望不激化矛盾,避免在縣領導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韓江林怎麼也想不明白,村干們在他面前表態說,願意為了大家的利益,犧牲小家的利益,涉及到實質問題,說得好好的事情怎麼變了卦呢?商總已經答應他,可以給村民多一些補助,與村干面對面時,卻變成了另一番態度呢?

許文東說,具體問題我們放到下一次會議繼續討論,下面請韓縣長作重要講話。

會議就像是正規的宴席,領導最後的重要講話猶如那道必上的水果拼盤,沒有這一道拼盤,宴席就顯得不上擋次,不夠排場,但宴會一結束,食客們大抵酒足飯飽,水果倒是可有可無的了。為了湊成這道水果拼盤,在各方發言結束後,許文東請韓江林作最後講話,雖然只有稀稀落落的一點掌聲,與其他人的無掌聲比較起來,在形式上已經上了一個台階。根據雙方事前私下的態度,韓江林認為可能搭成一點相近的協議,使局面朝著有利于問題解決的方面發展。如今願意落空,準備的講話內容已經變得毫無意義,講些什麼好呢?韓江林心里頗有些躊躇。手機鈴聲適時地響了起來,韓江林接听電話,電話的消息頓時讓韓江林感到無比驚愕。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他大叫起來,所有的目光刷地轉向韓江林。韓江林感覺到了會議的異樣情緒,換上沉穩的語氣說,把孩子全部從教室里疏散出來,要想盡一切辦法救人。

掛了電話,韓江林面對眾人質疑的目光,鎮定地說,一座教室透頂,一個孩子被卡在上面,我需要趕過去,今天的會議大家以坦誠的態度,表達了各自的想法,這有利于我們今後更進一步協商,使雙方朝著解決問題方面發展,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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