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戀 第十三章教授與小姐

作者 ︰ 滕肖瀾

白雲縣第九屆人民代表大會在經過精心籌備後,在這天下午勝利召開,年輕的韓江林意氣風氣,作政府工作報告時字正腔圓,報告被代表們熱烈的掌聲一次又一次地打斷。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你就知道了。聆听地過多屆縣長作政府工作報告的老同志夸獎說,這是白雲歷史上作得最好的工作報告之一。

面對夸獎,韓江林心里十分受用。早先蘭曉詩為了完成升官路線圖,對他的訓練課目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接人待物的禮儀,二是表情方面,三是閱讀和表達訓練。功夫不負有心人,今日的表現正是嚴格訓練的結果。當許多人贊揚內容時,韓江林想起卓別林朗誦菜譜的故事,一份枯燥的菜譜經過卓別林抑揚頓挫的表達,在他人听來,成了一段精彩有味的戲曲台詞,可見朗誦讀技巧足以掩蓋詞語的內容。因此,在听取報告的大眾場合,報告者動情的、聲淚俱下的表演,極有可能影響听眾的情緒。情緒的相互傳染又有可能把部分保持清醒頭腦的听眾同化,使聆听同一場報告的听眾達到思想和意見的高度統一。這就是為什麼古往今來,政治家們為了某項合理或者不合理的重大決定,尋求人民支持時,慣常舉行大規模集會的主要原因之一。

當祝賀的短訊紛紛傳到手機時上,韓江林如在夢里一般,恍惚自己是最優秀的,在白雲地盤上強大到沒有競爭對手了,縣長這一職位似乎如探囊取物,伸手即來。

大會各種程序上行下效,已經形成了固定的模式。第二天一整天,各代表團討論韓江林的政府工作報告。上午,韓江林照例參加南江代表團討論。有未來的新縣長參加討論,代表們發言猶為熱烈。代表團團長歐陽廣和首先發言,從內容到形式,從表情到語言,全方位肯定了韓江林所作的政府工作報告。歐陽廣和定了調,接下來各位代表更是對韓江林所作政府工作報告毫不吝嗇溢美之詞。贊揚過政府工作報告以後,腦袋瓜靈活的代表們話題一轉,轉到結合實際上面,所謂的實際就是結合報告提出的目標和方向,以及具體的實事,要落實到本鄉、本村的實際工作中,希望借此機會下情上達,要求縣里給鄉、村辦一些好事、實事,這些話是說給韓江林听的,也是說給列席會議的相關科局長們听的。

下午,韓江林列席大地鄉代表團。盡管上午代表們的發言已經對報告進行了一番贊美,韓江林到來後,代表團團長暗示各位代表,把上午贊揚報告的話重新復述一遍給未來的縣長听,希望韓江林能夠給大地鄉百姓和干部更多的關照。

真正以領導身份列席代表團討論以後,韓江林看到了一套約定俗成了形式,一番似乎經過嚴格演練的發言,感受到了形式主義的強大力量。如果認真听,代表們似乎說了不同的話,但主題是絕對雷同,即贊揚,然後結合實際談發展。討論的氣氛是熱烈的,但熱烈的聲音只有贊揚,讓你在任何場合都體會不到如此異口同聲的熱烈贊揚。如果說這種討論也叫討論,那就是把剛當上代表的新代表們教會贊揚,把沒有說話經驗的代表教會用不同的語言,通過不同的形式來贊揚。或許,當初有些人真有的不同意見,有不同表達思想的方式,但這些表達被大鳴大放加上大字報的運動,一掃而光以後,再經過數十年精心的民主討論的形式演練,終于形成了獨具中國特色的大會形式。

人們都是樂于听到贊揚的聲音,更何況贊揚的聲音是經過演練以後,對于習慣了傾听贊揚的人來說,尤其需要,而且更加優美動听。韓江林被這些聲音弄得飄飄然。代表團長請韓江林發言時,韓江林先是笑笑拒絕,實在拒絕不了,也只是簡單地說了幾句,一是表揚代表們素質高,發言十分積極,而且能夠把握討論的主題、切中問題的實質,二是表表決心,下來將認真考慮代表們的建議,並把意見和建議落實到實際工作中去。

為什麼不作長篇大論的指導,韓江林有自己的考慮,我們這個社會是崇尚老人經驗的社會,在代表們看來,韓江林太年輕,即使頭上罩著世俗權力的光環,也不足以讓代表們感動。如果發言的意思說得深了,代表們會認為他是書生氣,發言月兌離實際;如果說得淺了,代表們則會認為他還是毛孩子,什麼都不懂。最後的辦法是少說,甚至于不說,這樣在代表們看來,他顯得少年老成,穩重可靠,增加對他的信任感。

討論會結束後,韓江林帶著意猶未盡的神情來到白雲賓館,接待王磊和白雲大學的幾位生物學教授。教授們受到市里的委派,對天華山自然資源進行全面的科普調查。小周提前到白雲賓館安排。

小周等候在大廳里,韓江林一到,即刻引著他到了飛歌唱晚包房。韓江林望了一眼門匾,想起王妹懷上孩子時,蘭家在這個包間舉家歡慶,他和蘭曉詩的矛盾即從這里開始。人一生中總會遇到自然無法排解的情節。韓江林心一沉,問,沒有別的房間了嗎,怎麼安排這個房間?

小周根本不知道韓江林對這個房間的排斥,說,王教授說這個房間是長桌,體現了白雲特色,就定在了這里。

叫你們老板來,我們的客人要到白雲春曉。韓江林板著臉,用說一不二的語氣對服務員說。服務員正在猶豫著該不該去跟老板說,小周趕緊轉身跑去說服老板調房去了。王磊正好從房間里出來,熱情地拉著韓江林的手說,縣長大人,報告作完了,辛苦、辛苦。

韓江林走進屋,客氣地對幾位教授說,讓幾位久等了,小妹,給幾位教授續茶。

王磊把韓江林介紹給同事,說是韓江林打破了幾項紀錄,全省最年輕的組織部長,全省最年輕的縣長。在座的幾位老教授說,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在座的有七位客人,而不是王磊此前所說的三位。王磊把三位年紀長的教授向韓江林作了隆重介紹,包括他們的職務和成就,好像這是他找韓江林請客的資本。對四位年輕人則輕描淡寫地介紹。有兩位年輕小伙是教授的助手,另有兩位打扮妖艷的年輕姑娘,王磊介紹身份時也說是南原大學的研究生,韓江林和她們握手時,聞到一股濃濃的劣質香水味,再看她們的眼神時,卻是游離不定,與眼下的氣氛極不相宜,韓江林判斷如果不是教授們帶來的小情人,就是發廊臨時拉來湊數的發廊妹。

韓江林假裝起來方便,走出門來,王磊陪著小心跟在身後。♀他不滿地瞪了王磊一眼,小聲道,在這種特殊時期,你應當節制一點,給我留一點面子呀。王磊眨了眨眼楮,輕聲說,這幾位老先生好這一口。

韓江林想到社會中流傳的小姐理論,抓兩頭,帶中間。兩頭是一老一少,年輕的還沒有結婚,沒有固定的性伴侶,饑了渴了只好找小姐解決問題;老的呢,身邊的人或人老珠黃,與年輕的小姐相比,一個是春花秋月,朗朗奪目,一個是殘花敗柳,嬌顏盡失,或老伴命歸黃泉,只剩一床冷裘伴長眠,只好找小姐略作安慰;中年男人家有嬌妻相伴,又為生活所累,對找樂之事只是偶爾為之,小姐們對這些人也只能是順帶兼顧的生計活路。

小周已經調好了包房,跑來向韓江林報功,說,老板給預訂的客人換了房間,剛騰出來。

韓江林頭也不回地對小周說,叫客人過來,說完對直朝白雲春曉走去。王磊看看屁顛屁顛兩頭忙活的小周,看看昂頭挺胸的韓江林,感到事情不可理喻,莫名地搖了搖頭。

換了房間重新落座,韓江林為了掩飾剛才的不快,把作報告獲得的好心情重新調整出來,向教授們介紹系統開發天華山的規劃。他說得飛沫四濺,教授們專心致志、洗耳恭听。看到教授們臉上浮現的虔誠表情,韓江林心里很受用。

別看教授在大學里是系主任,相當于正處級,也就是正縣級,按照教授的級別和工資,甚至遠遠地高過于韓江林,但此縣級非彼縣級。韓江林的縣處級管理著近萬干部的吃喝拉撒,管理著數十萬百姓的生產生活,一年掌握著數千萬的財政資源;教授們的縣處級管著十來個窮教授,百十號學生,連簽字吃頓飯還要向院長報告。擁有教授職稱的老師極力往縣處級靠,極力要享受某種級別,但教授們的處級只是級別,不是官;韓江林的縣處級盡管只是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在中國古代,七品芝麻官可以把人腦袋像玩西瓜一樣切來切去,叫做草菅人命。現在雖然沒有了古代的特權,仍然可以把某些人的命運用草繩拴在褲腰帶上,喊他上東他不敢朝西,命令他喝酒他不敢吃肉。只享受級別待遇的教授,盡管滿月復經綸,前途命運被別人拴在褲腰子帶上,別人放一個臭屁,他不敢說不香,甚至還要引經據典,說這是歷史上最香的屁。

韓江林就是弄不明白,教授好端端地做著學問,發揮著專業特長,為什麼要往級別上靠,硬生生把大學做成官僚學府,扭曲**自由的學術精神,心甘情願地做官場附生物呢?

說話間,菜陸續上來。小周附在韓江林耳邊,小聲請示,喝什麼酒?韓江林原來計劃請教授們喝茅台酒。小劉有事不能來吃飯,把酒從車箱里提到了賓館前台。當他的目光在小姐和教授們的臉上掃過,心想,這種場合喝茅台實在是糟蹋了國酒。想讓教授們喝本地米酒呢,不僅與自己的心情不相宜,也與白雲賓館這環境不相宜。韓江林想了想,說,支持本地酒業,喝南原醇吧。即使是喝酒,也得與場合與品味掛起鉤來。

如果說官場中的任何行為都可以用政治精神來解釋,那麼,人們的平時行為就可用道德來詮釋了,現在他特意點名喝南原醇,算是對南酒廠先前對白雲支持的回報。

菜上齊,酒斟滿,韓江林以主人的身份舉杯發話,對幾位教授的到來表示感謝,祝教授們挑李滿天下。教授們祝韓江林平步青雲、鵬程萬里。教授們對官的敬畏,讓韓江林完全掌握著酒席上的主動權,他趁機采取敷衍的策略,頻頻敬酒,卻只把酒杯在嘴邊舌忝一舌忝。教授們也不敢過多計較,只管盡情地喝。王磊敬他的酒時,不再放過韓江林,說,感情淺,舌忝一舌忝,你玩什麼把戲?韓江林趕緊說,小妹,滿上,滿上。服務小姐倒好酒,韓江林故意亮杯,說,看好啊,滿上,滿福滿壽。

席散曲終,王磊有了醉意,拉著韓江林欲送他出門。韓江林見他的神態有些不雅,提議到王磊的房間里坐坐。王磊點頭表示同意。小周欲扶王磊上樓,韓江林說,你去吧,我和老同學擺擺話。

在房間里坐下,王磊借酒壯膽,揮著手表達心中的不滿,江林,你太驕傲了。

為什麼?他滿臉堆笑用謙和的語氣問。

看你說話的語氣,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哪里還像原來那個謙虛好學的年輕人?

王磊點中了他的血脈,韓江林一怔,心虛地辯解道,滿招損,謙受益,我一直謹記這句古訓。

王磊做了一個學生時代慣用的表情,德性,看你好為人師的樣子,在教授面前指手畫腳,你不覺得過分嗎?

王磊的話讓韓江林有些委屈,他一慣反對好為人師,夸夸其談者。今天因為報告做得順暢,把喜悅之情帶到了酒席上,並不是想好為人師,在教授們面前還根本輪不到他好為人師。某些手里有權的官員,以為掌握資源就才高八斗,凡事喜歡對他人指手畫腳。今晚他僅僅就事論事,和教授們商量如何搞好天華山資源的系統開發問題。

地位變了,人的思想會發生變化,只是本人沒有覺察到罷了,王磊善意地提示道。

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韓江林笑著說,何況你說的忠言並不逆耳呢,我一定謹記你的提醒。

王磊喝酒了興奮,說,咱們到花橋茶樓喝茶去?

韓江林不想在特殊時期過度招搖,扯了一個謊,晚上我還得趕一個材料,要喝茶,你們去喝,我負責安排,但不奉陪。

王磊掙的就是和縣長在一起的面子,拉韓江林出去,就是想繼續在同事面前顯擺顯擺,韓江林不願意奉獻,他覺得沒趣,倒上床睡了,說,你走吧,我喝多了,頭暈。

韓江林習慣了王磊使小性子,倒一杯水放到床頭櫃上,說,你休息,等你們調查工作完成,我再設宴隆重地犒勞專家們。王磊嗯嗯道,你不是說過,上帝想滅掉誰,先讓他們驕傲的嗎?

韓江林也不理會他,帶上門出來。慢慢走下樓來,他反省這一段時間以來的表現,感覺自己話說得比前一段時間多了,底氣也足了許多。也許人的自我漸變是自己無法感覺得到的,由此對他人造成了影響和威壓,他人卻能隨時感覺得出來。

小周在門口等候韓江林,看見他出了大廳,急忙招了一輛出租。♀韓江林經過小周身邊時,說了聲,走。正準備鑽進出租車,忽然手機鈴響,韓江林一看是馬正文的電話,心里一緊,問,老馬,有事嗎?

老馬說,文昌派出所今晚行動,在發廊抓了幾個人大代表,公安局不知道怎麼辦,請示到我這里,我打不通苟書記的電話,只好請示你,怎麼辦?

韓江林驟然一驚,對小周說,叫車子先走。趕緊躲在一邊,接听電話。在這種關鍵的時刻發生這樣的事情,不是存心給大會添亂,給縣委領導添堵嗎?他曾經听說過,一些村干部進城開會時,晚上就往發廊里鑽,就是要享受城里年輕漂亮的妞。沒想到這次會上也出現這樣的丑聞。

他們有什麼權利抓人大代表?他說,更何況屠書記當政時,不是明確要求公安,掃黃打非一定要先請示縣委的嗎?

那只是口頭上的要求,沒有具體的文件規定,再說,縣委政府也不敢下這樣的文件規定,口頭要求,公安執行也可,不執行也可,更何況如今江山易主,下面哪里還會認那一套陳年舊帳?

蕭規曹隨,怎麼能不認呢?

公安局兩位主要領導陳、王都不知道這事,也不清楚這次行動,據說是派出所私自行動。

娘的,韓江林輕聲罵了一句,他想說撤了派出所長的職,但話到嘴邊咽了回去,人家依法執行公務,只能獎勵而不能實施懲罰,一旦實施懲罰,韓江林會落下一個打擊報復的名。一個小小的派出所長他完全可以玩于股掌間,但誰知道有沒有幕後的指使者和支持者?如果與明天即將進行的縣長候選人醞釀和選舉聯系起來,這一塘水就深了,渾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要懲罰這個不听使喚的派出所長,也必須借別的名目,而不是直接在這事上做文章。

好事多磨呀,馬正文感慨一句,在這種關鍵時刻,我看還是以穩定大局為妙,你看這樣行不行,我讓陳局和王局兩位直接處理這件事情,對人大代表們該依法處理還得依法處理,但要曉之以禮,動之以情。

沒有人大的同意,人大代表是不能隨便抓的。

派出所抓人的時候,人大代表赤身**的和小姐滾在一起,額頭上並沒有刻著人大代表的字樣。馬正文說到這里,輕聲笑了一下。

在班子成員間,馬正文是一個心懷坦蕩、支持工作的好同志,在關鍵時刻必須牢牢地依靠這樣的同志,他說,要考慮人大代表的特殊身份,一旦弄清楚了他們的身份,必須首先放人,至于以後怎麼處理,我看最好請示苟書記,由他定。

馬正文想起了什麼,輕輕暗示韓江林,我們商量著要整頓公安機關的執法作風,人家先整頓我們,給我們來了個下馬威。

韓江林心想,這麼說來,這事肯定有人在幕後操縱了。他覺得一味地就事論事,必然處于被動挨打的地位,有必要換一種思維方式,采取主動出擊,以出擊換來防守的方式轉移別人的注意力,保護自己。于是說,我看這事得由縣紀委出面,一是要查一查派出所長擅自行動,得到了誰的許可,有沒有法律依據;二是把對人大代工委的同志進行調查,看一看他們是怎麼挑選的人大代表候選人,怎麼選出素質這麼低的人大代表,這樣的代表究竟代表了誰?三是要找代表團團長進行誡免談話,他們是怎麼當的團長,怎麼管理代表團成員,不過,這一切都得秘密進行,盡量不讓消息擴散。

馬正文答應按韓江林的意見辦。和馬正文把事情商定,掛了電話,他馬上打電話給王茂林,闢頭一句道,老王,你手下那些個簍羅被你教成孫猴子,無法無天了?

王茂林似乎習慣了這種事情,輕描淡寫地說,也就是抓了幾個人,我過去叫把人放了就是。

放了就是?你們的工作很有成效,抓出了白雲歷史上最大的丑聞,被你們一抹黑,我看白雲縣就快變成了黑雲縣了。

王茂林緊張起來,說,我們該怎麼辦?

拉屎弄髒了,要我給你們擦?自己拉屎自己擦。

這樣行不行,趁現在還沒有人知道所抓的四個人是人大代表,我讓他們寫保證書,寫張請假條,然後派弟兄把他們不聲不響地送回家去。

這倒不失為一個辦法,韓江林轉念一想,萬一這幾個人是自己的支持者,缺了這幾個代表湊不足當選縣長足夠的票,怎麼辦?在這種關鍵時刻,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于是說,除了對他們進行必要的處罰外,我要你做到兩點,必須馬上放人,要保證他們出席代表大會,必須保證他們的事不泄露出去。

好,王茂林爽快地應道,末了笑著說了一句,我還保證他們為你投上一票。

韓江林打電話的時候,小周已經把小劉叫了出來,等候在賓館門口。韓江林十分欣賞小周的細心周到,嘴上卻說,這個時候還麻煩小劉干什麼?

小劉笑著替小周解圍,我在家沒事,特意過來看看有沒有事需要幫忙。

小周溫溫地微笑著,他們配合默契,至少能夠保證後院的安定團結。韓江林想著今晚事情的前因後果,心想,如果有幕後指使者的話,明天就會浮出水面,但是,等到明天上午公布候選人,資料交由各代表團進行醞釀之後,假設欲競爭縣長者已經排好兵,布好陣,再想辦法應對的話,恐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煮熟的鴨子飛掉,到時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韓江林年輕氣盛,極力希望牢牢把握住機會,他想到各代表團去看一看,安撫一下人心,又覺得有些不妥。這樣做明擺著顯得底氣不足,關鍵時刻沉不住氣,反而被老練的代表團長們看輕了。

小劉問,韓書記,送你回家嗎?小劉仍然沒有改口過來。

韓江林使勁把頭往坐椅上靠了靠,說,繞著河堤轉一轉,兜兜風。

按照選舉辦法規定,候選人要讓代表們醞釀二至三天,在實際操作中,為了保證選舉意圖的落實,一般都相應地縮短醞釀時間。比如這一次,韓江林作為縣長候選人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但主持選舉的單位仍然采取了相應的保密和防範措施,在下午的代表團長匯報會上,已經把候選人的相關材料發給了團長,要團長們嚴格保密,第二天是人大常委會的工作報告,下午討論報告。因此規定候選人名單由團長在第三天的小組討論會上公布,這樣,從時間上來說,已經符合了醞釀二至三天的規定,但代表真正的醞釀時間只有半天。

半天時間,他能夠做出什麼名堂呢?韓江林換位思考,把自己放在對手的位置上,設想了一下動員十人以上代表聯名的程序和時間,如果是自己在進行操作,要完成必要的聯名手續,需要得到一至二名代表團團長配合,在兩個代表團里活動。要團長配合,那麼這位團長必須符合兩個要件,一是認為他所支持的對象已經勝券在握,一是與韓江林有著很深的矛盾。韓江林把十多個團長分析過一遍,沒有找到符合這個要件的團長。如果得不到團長支持,而是由代表悄悄地做工作,這就需要有點冒險精神,這種違規的活動極有可能被視為非法活動。一旦競爭造成極壞影響,上級組織出面查處,競爭者會因此背上非組織活動的罪名,即使代表們承認是自願的,競爭者遭遇失敗,與主要領導結下了粱子,結果也是得不償失。

公與私,明與暗,二者的處境如此涇渭分明。合法與非法,組織與非組織,自己理直氣壯,他人心懷鬼胎。更何況擁有組織背景的他,還擁有一幫兄弟在背後緊緊地看著對手,韓江林不相信在力量如此懸殊的情況下,對方能夠玩驚天大逆轉,反敗為勝。

回去吧。韓江林說,他對後天的選舉充滿了自信。

選舉這天,韓江林早早地起床,比做新郎官的時候更為興奮和認真,特地把全身上下好好地修飾一番,直到滿意了才哼著歡快的白雲小調出門。韓江林按時趕到招待所,與早到的代表共進了早餐。韓江林對代表們滿面春風,代表們對這位縣長候選人恭恭敬敬。代表們清楚,他們手里微不足道的一票並不能決定縣長花落誰家,但在以後的幾年時間里,韓江林卻能夠決定他們的政治命運。

吃了早餐,韓江林先到南江代表團小組討論會場,小組秘書已經把要發給代表的資料帶到了會場。韓江林拿過一份來翻了翻,里面有組織部制作的介紹候選人事跡的文件,從頭至尾認真看了一遍。材料上面把他的事跡平實寫來,件件寫實,但把眾多的事跡材料湊合在一起,倒也有一種亂花迷人眼的感覺,不由得讀者不佩服。

歐陽廣和來到,先向韓江林表示了祝賀。韓江林說,祝賀什麼,八字只寫了一撇,另一撇需要老哥幫著認真寫成。歐陽廣和說,組織沒有看錯人,代表肯定也不會看錯人的,憑著老弟的胸懷、為人和才華,這事已經是鐵板上的釘釘。

韓江林要听的就是這樣的話,用力拍了拍歐陽廣和的肩膀,說,我有今天,全是老哥教導和幫助的結果,希望老哥扶上馬,送一程。

這個自然。歐陽廣和說得十分坦然。

會議開始,秘書下發了材料,主持人歐陽廣和宣讀了候選人提名文件,龍林宣讀了候選人事跡材料,接著用生動的語言口頭介紹了韓江林在南江的工作情況,對南江做出的貢獻,與韓江林配合工作的情況,說到韓江林對他的教育和影響時,眼里浸盈著淚花,那神情令人不禁想到,如果不是在嚴肅的會議上,幾乎可以說是聲淚俱下了。所有的代表都被龍林的表演打動了。

黨委書記定了調子,小組討論會又開成了贊歌合唱會。此情此景,令韓江林既喜又酸。眼下所謂的醞釀和討論,已經變成了充分表達決心,表達贊同,而不是提出自己或者代表轄區群眾提出意見和建議。這樣的醞釀和討論是對民主的曲解和異化。其實,韓江林面對代表,內心深處仍然可用戰戰兢兢來形容,希望能夠听取代表們的意見,以後能夠更好的促進工作,但一通贊歌弄得他欣欣然、昏昏然、飄飄然。走出會議室,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天高地厚,更不明白南北西東了。

來到營盤鄉代表團討論地點。該發言的代表發完了言,代表們正輪番站起身表態。一個代表正在說,我不認識韓江林,也不了解韓江林,但是,他是組織提名的候選人,我相信組織不會看錯人,我堅決同意。這位代表說完,撲通坐下。

韓江林听到這樣的話,感覺特別悲哀。心想,這是醞釀討論,討論會不是決心會,醞釀就是分析候選人,是讓代表充分提出意見和看法,更不是選舉會,沒有必要說同意或不同意。如果同意,把同意的意見變成贊成的選票就行了。這樣輪番表態過關,好像能夠穩定候選人的地位,但實際效果並不好,會引起理智的代表反感。

進而又想︰相信組織,在組織正確的時候固然沒有錯,當組織被少數人操縱,被某種極端勢力或意識掌控,就有可能帶來排山倒海般的運動,那麼,誰來阻止這種風氣對民主的破壞,誰來阻止這種瘋狂的運動?希特勒曾經以人民、以民主的名義發動了法西斯侵略戰爭,在這種極端、瘋狂的運動中,誰又能夠或者敢于對有組織的瘋狂提出質疑?

高度的統一並非是真正的民主。民主的實質就是人民充分表達思想和意見,獲得精神的自由。個人意見充分表達之後,則尋求一種社會化的統一。民主政治承認分歧客觀存在,允許個性思想的充分表達。民主體制的設計就是通過制度的形式,把執不同政見者組合在一起,通過組織形式完成一定的政治任務,實現一定的政治目的。讓人們充分表達思想從而形成一種有利于大多數,有利于社會進步的共同意見。忽視不同意見的客觀存在,構建只有一種意見的高度民主,實質上就是排斥了不同意見、排斥了個性思想,其實質就是非民主。

韓江林列席醞釀會就是走過場,在關鍵時刻讓代表看到自己的存在。在選舉的時候在與不在不一樣,看到與看不到不一樣,這是為什麼選舉前要讓候選人多次出現在投票人面前的原因。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已經過了十一點鐘,縣里的選舉委員會和市委組織部派出的選舉指導組都還沒有收到代表十名聯名提名候選人的提案。

韓江林不時地抬腕看一看手表,又看看手機是否有消息。他把自己人安排在選舉委員會,如果收到另外提名候選人的提案,線人會極時發訊息向他報告消息。手機毫無動靜,這情形好比準備請客,飯菜已經備下,桌子已經擺好,客人卻沒有來到,他原本放松的心情陡然緊張起來,心想,莫非猜測出現了錯誤嗎?

不會,不會,韓江林搖了搖頭,他昨晚把常委和副縣長篩選了一遍,有資格與他競爭縣長位置的有五人,在苟政達兼任縣長時,放出風聲有意競爭縣長位置的三人,現在可以把馬正文排除在外,那麼,仍然有常務副縣長黃宇和副縣長韓道宗。這兩人的資格都比韓江林要老。如果論資排輩起來,韓道宗已經是兩屆的副縣長,確實應當上一個台階。但現實就是這樣,看起來應當的卻不一定得到,認為不可能得到的,卻偏偏得到了。

突然,手機發出了輕微的震動,韓江林拿起手機,心想,來了。心里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黃宇,文昌鎮十五名代表聯名。韓江林看到這條消息,腦子里剩下一團空白,歐成鈞的名字慢慢地浮現出來,一股火氣騰地冒了起來,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說幫看著嗎,為什麼還出了問題?

為什麼偏偏是黃宇?韓江林也想不通。黃宇也在他面前表過決心,要堅決配合他的工作。他一番真誠表白,原來是欲蓋彌彰,完全是為了今日的背叛打掩護,兄弟守不住,朋友背叛,他以後還該相信誰?

韓江林借口上廁所,出門時看了一下表,離候選人提名截止時間還有不到二十分鐘,看來對手是經過精心準備的,目的就是要打韓江林乃至于選舉委員會一個措手不及。他馬上撥打歐成鈞的電話,氣乎乎地問,你不是說看好的嗎,怎麼出了問題?

歐成鈞自覺對不起韓江林,粗野地罵了一句,這伙狗日的,竟敢在老子鼻子下謀反,趁老子上廁所屙泡尿,就聯了名。

他這麼一說,韓江林覺得滑稽,心想,如果黃宇能夠當選,也足可以與尿泡書記比肩齊名了。

現在你準備怎麼辦?

歐成鈞說,凡是聯了名的,老子一個一個地找來訓,要他們撤回聯名,不然以後我架了火鍋一個一個的煨,看究竟哪個煸哪個。

別一口一個老子、無法無天的樣子,至于撤回聯名,我看就不必了,那樣顯得太小家子氣了,好像咱怕他似的。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听你的安排。

韓江林強調了一句,提名漏了網,投票這一關,你得看好了哦。

是。歐成鈞那邊似乎立正行了一個禮。

娘的,有本事就來吧。韓江林掛了電話,罵了一句,抬頭一看,眼前是一片花團錦簇的樹,花枝在微風中搖曳,送來淡雅的芳香。韓江林暗淡的心靈忽然照進了一縷明媚的春光。剛才說黃宇卑鄙,實在是冤枉了他。悄悄聯名也好,公開聯名也罷,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在規則允許的範圍之內,並沒有突破選舉規定的限制。事實上,不管是從學歷、水平、實踐經驗,他和黃宇都在同一個檔次上,只是在思想和年齡上,他和黃宇存在差異。思想是看不見的東西,他的主要優勢體現在年齡上,也體現在人際關系上,借助于蘭氏家族背景,他比黃宇建立了更寬、更多的人際關系網。

黃宇是一個有政治理想和抱負的年輕官員,他自然不會放過一切可能的機會,眼下就是一個極好的時機,假如他能趁勢而上,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假如按步就班一個一個崗位鍛煉,一步一步地向上爬,等爬到市級班子,只怕頭發花白,年齡優勢早就被歲月淹沒了。既然黃宇競爭縣長是在規則允許的範圍之內,在政治素質和道德上也就沒有什麼可以指責的了。

線人打電話來告訴韓江林,提名黃宇作為候選人的提案送達後,選舉委員會和指導組亂成了一鍋粥。好像洪水沖毀了江堤,所有力量都朝決堤的地方撲了過來,試圖堵住這個缺口。黃宇已經被指導組組長叫到人大辦公室,正在談話,要求他自動放棄候選人資格。

這里剛掛電話,人大選舉委員會立即打電話進來,向韓江林通報了情況,請韓江林過去研究一下,怎麼做黃宇的工作。

韓江林不想和黃宇面對面,如果不面對面,以後還有一個回旋的余地,如果面對面地做說服工作,黃宇堅持不退讓,等于撕下了溫情默默的面紗,**果地面對以後就不好工作了。想到上級領導和苟書記都在做黃宇的工作,他沒有必要再湊熱鬧,借口有事過不去,拒絕了。

站在黃宇的立場上想,韓江林對黃宇產生了幾分同情。縣長輪崗到了縣委書記的位置上,縣長的位置理順成章應當是他常務副縣長接任,沒想到中間殺出一位程咬金,憑空奪去了本來應當屬于自己的位置,換了誰在他的位置上,只要有機會就會放手一搏,讓人民來選擇誰擔任他們的縣長。上級對于代表提名,設置了種種門坎,邁過這些門坎,不僅需要資格,還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甚至還必須有把政治生命置之度外的勇氣。黃宇爭取到提名這個地位,算是咬緊牙關,殺出了層層重圍,十分的不容易了。從人民的角度,在旗鼓勵相當的情況下,換誰當縣長都一樣。從黨員的角度來說,兩人都是縣委班子成員,都已經是縣級領導,具備了擔任縣長的條件和資格,為什麼是韓江林而不是黃宇呢?因為在後面已經發生了諸多相關政治要素的比拼,那種比拼並非完全公開、公平、透明的競爭。到了人民代表面前,卻是一種公平的比拼,但是,上級為了維護組織的尊嚴,將會千方百計地阻擋一切競爭者的進入,讓組織提名候選人順利當選。

同樣的資格,為什麼會有不一樣的待遇?韓江林其實一直想不透這個問題。黃宇不是非黨,也不是外國人,為什麼要想盡辦法把他排斥在候選人之外呢?難道上級組織、上級領導的尊嚴就是神聖不可侵犯嗎?為什麼不多提一些候選人,給群眾、給人大代表更多的選擇空間,更充分地發揮手中選票的權威呢?

盡管形勢嚴峻,經過了這一番思考,韓江林覺得黃宇不管是退讓、還是勇往直前都是合理的,他唯一的選擇就是面對人民代表,勇敢地接受代表的選擇,勇敢地接受來自對手的一切挑戰。

小組討論會散後,韓江林經過縣行政會場時,腦海中又浮現時當年在競選縣委委員敗北的情形,身體浸透著一股徹心的寒,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心想,在這次縣長的選舉中,自己會不會再次遭遇當年的滑鐵盧呢?

一日遭蛇咬,十年怕井繩。失敗的陰影一直籠罩著韓江林,很多場合,一想到自己的黨內職務並不是由代表選舉的,而是由上級組織任命的,他說起話來就底氣不足。要改變自己的行政心態,這次只能迎難而進,爭取一戰成名。如果真的能夠和黃宇在一起競爭,並能贏了黃宇,這對于提高個人的政治威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從這個方面來說,采取差額選舉的方式,無論對于促進民主的意義,還是對于提高行政官員的威望都具有積極和進步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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