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為農 第十章 顧公七略

作者 ︰ 南薔

公羊瓚斂目,別有深意的看著郭睿。他一直無子,年過六甲之時,原配夫人焦氏早早離他而去。繼夫人姜氏小他二十載,卻也過了不惑之年。竟然老蚌生珠,得了公羊淑君這個女兒。老兩口自然疼寵非常,公羊淑君嫁給郭睿之後,公羊瓚便私心想著,把這郭睿當半個兒子來養。

無奈郭睿之才,雖然也算尚佳。然天下能人異士眾多,便是朝中將領,郭睿也不算拔尖的。也就中上而已。無奈女兒喜歡,公羊瓚便想著拉拔他一二。公羊瓚如今已近杖朝之年,尋思著自己也沒有幾年好活,六十年前那樁舊事,如今便同這半子郭睿說個明白。

雖然那件事已經過了一個甲子,往日種種,公羊瓚如今仍舊歷歷在目。當年他還未行冠禮,這天下,還是太祖雍武烈皇帝的天下。那時候,叛亂的陳達王爺還未出世,雍國內戰剛平,正在休養生息。朝廷大肆用人之際。公羊瓚在朝廷的首屆科舉中連中三元,被聖上欽點,任嘉則殿掌殿。嘉則殿藏書萬萬卷,公羊瓚的官職相當于國家圖書館館長。

那一年科舉,還有個與公羊瓚同樣高中的北方人顧良。顧良的成績比公羊瓚低上一名,二人同在嘉則殿共事。顧良,字甫和,據他自己說,是涼州邳縣人。涼州靠近秦國,兵荒馬亂,百姓民不聊生,彼時天子剛剛遣使去秦議和,文廣公主遠嫁,涼州這才剛剛消停了兩天。顧良者,容姿甚偉,美儀容。

這美儀容,最終卻導致了顧良的悲劇。

在公羊瓚的口中,顧良是輔國之賢才,若不是自己的家鄉下丘比涼州之地太平,讓顧良再多念兩年書。這新科狀元定是輪不到他公羊瓚來坐。兩人相談甚歡,引為知己。

那年中秋,二人白日里整理嘉則殿書卷,快入夜的時候。顧良正在抄寫書卷名錄,公羊瓚卻提著一壺上好的桂花釀,在院中喊道,「甫和兄,今日中秋,你我二人在園中小酌對飲一番可好。」

顧良從善如流,放下紙筆,給嘉則殿落了鎖。二人便就著園中月色,對飲賦詩。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成環,夕夕都成?。」

「甫和兄妙才。」

這涼州之地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兵荒馬亂許多年頭。百姓平時為民,戰時為兵。自是從不飲酒,因此,顧良的酒量非常的差,酒過三巡,已是趴在石桌上,胡言亂語起來。公羊瓚則帶了八分清醒,听到顧良說的東西,酒勁兒更是完全醒了。

「博文兄,這桂花釀當真好喝。早聞京畿之地,美人妙目,佳釀難得。這美人顧某未見,這佳釀卻是飲了,真是知足。」

「博文兄,你可知,我顧氏一族,本不是涼州之民。你曉得,當年先秦戰神顧臻顧將軍否?」

公羊瓚接道,「顧臻將軍,如今五國並立,哪怕是蠻夷深山之地,也知道顧將軍的威名。」傳聞數百年前,中土大陸本來有數百個小國,秦國卻出了個顧臻,短短二十年間,顧臻南征北戰,為先秦打下了中土之地半壁江山。後來,先秦祖皇帝覺得顧臻功高震主,對他十分忌憚,听信奸臣之言,將顧臻賜死,如此冤屈,天地震怒,六月飛雪,百獸齊哀,旦河洪水,秦之半壁疆土,盡數毀在水患之中。然而此事過去的年頭頗長,百姓手耳相傳,已經漸漸失真。顧臻用兵之神,已然被漸漸神話。

顧良笑道,抬起醉眼抿了一口花釀,打了個酒嗝兒,「顧將軍正是先祖,先祖乃秦人。將軍被害之後,副將尉遲淵保護夫人公子,自秦、雍交界之綿山山脈,輾轉來到雍地,于涼州下邳定居。」

公羊瓚一驚,這顧良竟然是先秦名將顧臻之後。顧良接下來的話,卻讓公羊瓚一顆心,跳出了嗓子眼兒。

「將軍在齊州作戰之時,便曉得朝中奸佞必然混淆聖听,然彼時將軍已然身染惡疾,自知命不久矣。便于竹簡之中,刻下平生作戰、練兵之心得,曰顧公七略,如先祖言,得顧公兵法者,可得天下。」

公羊瓚急道,「甫和兄,那如今這《顧公七略》,所在何處?」

顧良卻是徹底醉了過去,再不言語。公羊瓚自那日起,心中便懷揣著這個只有顧氏族人知道的秘密。

後來,雍武烈皇帝愛女定武公主看上了美姿容的顧良,然而顧良已有妻室,寧死不屈。先帝盛怒,削去顧良官職,貶為奴籍。顧良不堪受辱,第二天便投了河。待公羊瓚聞訊趕到,顧家已是大門緊鎖,人去樓空。皇帝念其高義,便沒有追究其宗室子佷。公羊瓚後來得皇帝重用,更是做了帝師,這些年官運亨通,漸漸忘了西京顧家的事。後來公羊淑君嫁了個武將,公羊瓚為此籌謀之時,想起了當年顧良醉時,道破的《顧公七略》,著手展開調查,得知顧良妻子文氏,當時已有身孕,為了避禍,輾轉到了青州一帶,投靠顧家一個遠房的表叔。

文氏于先帝六年病死,留下獨子顧敬,小名平安郎。正是顧繼宗的父親。

「岳丈大人是說,這《顧公七略》,在顧家人手中?」郭睿听到這兒,已然心下了然。「岳丈這是要先取得顧家人的信任,再去探《七略》之事。」

亭外一黑影閃過,郭睿當下變了臉色,「是誰?」

卻見一布衣小廝害怕的跪倒在地,正是公羊瓚身邊兩個貼身小廝之一,明月,這明月卻是個聾啞的。公羊瓚也沒有留意。

司徒治讓公羊瓚托清風給支開了,此刻前廳只有一並苦主。顧秀兒喊了薛明一聲,「薛大叔。」

薛明見顧秀兒客氣,「顧家秀娘,你便是喊我大爺,我也萬萬不會像你們幾個傻帽一樣。有錢不賺!」

顧秀兒笑了笑,「薛大叔怎麼知道我們是傻帽?」

「有錢不賺,這不是傻是什麼?」

「薛大叔說差了,我們這不是不賺錢,是要賺大錢。」薛明一听到賺大錢,也不顧跟趙家村那個趙老頭劍拔弩張的關系,忙追問道,「怎麼個賺法?」

「薛大叔,這郭家家財萬貫,郭通老爺子又是青州總兵。如今你讓人家百兩銀就打發了,還覺得自己在賺錢。委實是虧大了。」

「你若是不答應郭家的條件,咱們的身份只會水漲船高,如今這劉茂一案,已然並了大理寺卿管理,年前更是會上達天听。♀如今,除非我們這些苦主兒松口,不然那劉茂必是難逃一死的。薛大叔如今讓人家百兩銀就收買了,豈不是虧大了。」

薛明轉了轉穢濁的眼珠子,立時明白了顧秀兒的用意,「顧氏秀娘果真聰慧無雙,我家萍娘一條性命,怎能賣個百兩銀。」

此言一出,又是惹了眾怒。薛明也不在乎,退到一角,開始游說起另外幾家。不一會兒,公羊瓚、郭睿、司徒治三人便回來了。

那郭睿此番竟似變了個人一般,不但看顧秀兒三人的表情十分奇怪,而且再不提撫恤銀的事情。倒是一旁的司徒治耐不住性子,低聲提醒道,「大人,方才,那撫恤銀還沒有結果呢。」

郭睿瞪了他一眼,司徒大人忙夾起尾巴做人,不再出聲。卻讓薛明這個無賴搶了白,他語出驚人,便是公羊瓚和郭睿相視一眼,也是不明白這薛明怎麼前後變了個人似的。

「三位大人,小民想明白了。小民不要那撫恤銀子,小民求大人們給萍娘做主啊。」聲淚俱下,像極了個慈父一般。

郭睿心中生疑,不過片刻功夫,這薛明怎麼就倒戈了。這顧家怎麼也不像是能夠給薛明更大的利益的。心下正疑惑,卻听見公羊瓚威嚴的聲音響起,「小婿母親臥病在床,腦袋糊涂了。老夫代他為各位賠個罪。劉茂罪大惡極,必然難逃一死。如今這撫恤銀,劉家會出。這劉茂,必然無法月兌罪。」

幾家听了,都是滿意的神色。唯獨顧家三子心里畫了魂兒,都覺得有哪里不對,又說不上來。

郭睿也補足道,「郭某一介武夫,因母親病重,魯莽了。方才岳丈大人罵醒了郭某。請各位鄉親贖罪,郭某先干為敬。」

顧秀兒听這翁婿兩人,一唱一和,似乎所有環節都是對的。但是總覺得,事情不像表面上這樣簡單,卻又說不上來。

三人從縣衙出去的時候,已經月上中天了。從松陽縣去顧村,要一個時辰的腳程,三人剛出縣衙,顧樂就听見一個?的聲音,似乎在叫他們。回頭一看,卻見衙門偏門外牆,站了個藍布衣裳的小廝,正是公羊瓚的跟班兒,清風。

顧樂走上前,問道,「清風大哥,有啥事兒?」清風撓了撓後腦勺兒,有些不好意思。顧安、顧秀兒二人見這小廝神色古怪,也移步上前,清風更是拘謹,完全不是平日里那副活潑外向的樣子。顧家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不知道這小廝為何叫住他們。

清風匆匆塞給顧樂一個東西,扭頭就跑了。三個孩子神色未變,看著清風給塞的物件,卻是一把花生。

三人不知道清風用意,「小六,你喜歡吃花生,要不,你吃了吧。」

顧安也點頭同意,這小廝,興許就是想給顧樂一把花生。

這小廝跟他們無冤無仇,自是不會害他們。顧樂不疑有他,把花生裝在口袋里,一個一個掏出來吃。

顧樂要走一炷香的功夫才舍得吃一粒花生,又想著要給小妹顧靈兒留一些,更是舍不得吃。好不容易熬到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拿出一粒花生,嘎 一咬,卻崩壞了一顆門牙,疼的當即紅了眼,倒是沒哭出來。

顧樂本就在換牙的時間,只是那顆大門牙,松動好久了他也不敢拔下來,這下讓一粒花生給崩掉了。顧樂正要找那肇事花生出頭,卻見手中的花生殼兒一分為二,原來這花生,是讓一層漿糊糊上的,顧樂心里來了氣,「這清風小哥,怎麼這麼捉弄人。」

顧秀兒聞聲看他,大門牙已經開始漏風,不禁撲哧一笑,「二哥,小六的門牙讓花生給崩掉了。」

「是花生倒還好了。二姐,二哥,你們看,這哪里是花生。」

花生讓顧樂咬開,里面卻是個小小的布頭,顧樂拿過來,掂了掂,拆開外頭的布頭,里面放了一塊小石子,難怪顧樂把牙崩掉了。顧安覺得此事有疑,便仔細翻看那裹著石頭的小布頭。只見這布頭上寫著幾個小字,「顧家有寶,提防公羊。」

幾個孩子見狀,面面相覷。

清風一溜煙兒跑回了公羊瓚下榻的廂房,明月忙拉住了他。清風一看是明月,倒是放了心,「阿月,你放心,我告訴他們了。」

清風賊賊一笑,大人以為明月是個聾啞的,其實明月只是啞巴,听力並沒有受損。明月雖然沒有將公羊翁婿兩人說的話全都听明白,卻隱隱听到郭睿說,公羊瓚是要先取得顧家人的信任,再拿什麼東西。清風、明月平時是交好的,明月把這事兒比比劃劃跟清風一說,清風心中頗有些敬重顧家人,就用花生藏書知會了顧家。

只是這一切都十分小心。便是那顧家人發現不了花生藏書,那也跟他無關,人各有命。

顧秀兒此刻與顧安面面相覷,笑道,「二哥,咱家有什麼寶貝?」

顧安也是茫然,「要不咱們還是回家問問大哥,大姐?」幾人點頭應了,顧樂剛掉了門牙,委委屈屈跟在後頭,因為他身上黑,隱隱約約露出一口白牙,看著十分可笑。

幾人到家,已是午夜十分。顧家卻還亮著油燈,听見腳步聲,家里的幾個孩子便迎了出來。便是顧靈兒,也由顧喜抱著,咿咿呀呀的叫著姐姐哥哥。幾人回到屋里,四下里圍著炕桌一坐。

「寶貝?」顧平疑惑道,「什麼寶貝?」要是有寶貝,母親會重病不治?

「哥,姐,你們再好好想想。咱家有沒有什麼,爹娘說過是寶貝的東西?」

幾個孩子面露難色,皆是十分不解。

顧喜卻放下顧靈兒,翻箱倒櫃拿出來一本破舊的書冊,「《山水集注》?」顧秀兒接過一看,「四哥,這就是你說的寶貝?」

顧喜面上一紅,「爹爹說,這本書是顧家傳家的,便是顧家人死絕了,也不能變賣。」

幾個孩子想起這一環,皆點頭稱是。顧秀兒拿著這本書冊,東翻翻西翻翻,也不像藏有金葉子的樣子啊。如果只是金葉子,銀票,那公羊家什麼沒有。必不是這些。想起之前顧樂向自己滔滔不絕的講這本書,便問道,「小六,這書里,可曾提過什麼重寶?」

顧樂正在拿舌頭舌忝自己缺了的那顆牙洞,「沒有。這書記載了中土世界萬千山川風貌,對于寶物一事,只字未提。」幾個孩子也點頭稱是,顯然這本傳家書,他們都是讀過的。

顧樂似乎想起了什麼,從顧秀兒手里拿過書,翻到封面後一張,指了指裝訂處,「我先前看書的時候,發現此處讓人撕去了一頁。」

顧秀兒心下了然,顧家現在有什麼東西,看看周遭,唯有這本書與寶物可能有些關系,然而這最關鍵之處,卻不知道被何人于何時,撕去了。或許這個秘密顧秀才是知道的,也許顧秀才是因為知道這個秘密,遭了毒手。想到這一層,顧秀兒冷汗涔涔,她不禁要想,萬一害死顧秀才的就是那極為公正的公羊瓚呢!旋即搖了搖頭,這樣殺雞取卵,不像是公羊瓚那樣謹慎的人所為。看公羊瓚想要取得他們一家信任的行為,就知道,公羊瓚是個極為小心的人。

從公羊瓚的行為可以知道,這寶物的事情,必然不能宣揚。然而,他必然是跟郭睿說了,因為郭睿前後的態度差異太大。這寶物必然不會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藏,以公羊瓚的個性,若是如此國寶,他必然是會

上表朝廷的。那麼,這件寶貝,是可以為公羊瓚私用的?可是這公羊瓚早不來晚不來,卻偏偏顧家出了事兒之後,突然替了往年的中正官葛游葛大人。這一切的時間點,顯然不是個巧合。

公羊瓚願意把這個秘密告訴郭睿,顧秀兒聯想到公羊家嫁女正是最近一年的事情,不免把一切串聯了起來,將猜測與顧家眾人說了,「這寶物,必然是那郭睿郭將軍能用得上的。而且不會是珍寶玉器。大家猜猜,這郭睿郭將軍能用上的,是什麼玩意兒?」

「寶劍?」這倒是有可能,听到顧平的答案,顧秀兒點了點頭。

「寶劍卻是難得,二哥,你今天看那郭將軍腰上佩劍可是凡品?」

從辨識雙牛決斗圖,顧秀兒發現,這顧安是個極其識貨的,「玉鞘為柄,看那鋒芒難掩,倒像是傳聞中的龍吟寶劍。」

「郭睿已得如此寶劍,我看,這寶物不像是寶劍。自古為將者,以兩點為重,一為勇武,二為智謀。智謀者,猶在勇武之上。」顧安沉吟道,「依我看,郭睿對這寶物如此有興趣,這寶物更可能是一種陣法,一部兵書!」

顧秀兒知道顧安跟她想到一塊兒去了,便點頭道,「我也覺得是陣法兵書之流。」

「咱們家,雖然也住在這顧村,然而,子孫名字卻與村中其他同齡人不同。顧郎中的二小子與小六年紀一般,名字里卻綴了個海字。看來咱們家,並沒有入顧村的宗譜。那麼咱們一家極有可能不是顧村本地的。是打外地來的。」

顧秀兒有條不紊的分析著,顧安補充道,「阿秀說的不錯。听九斤兄弟說,那公羊瓚大人自祖輩便是西京人氏,他又是先太子太傅,更是沒機會出京。我顧氏三代都住在顧村,那公羊大人如何知道我家的秘密,只有一種可能,便是公羊瓚識得我顧家先祖。」

從幾個孩子有記憶起,都是見過爺爺顧敬的,然而,在往上的太爺爺卻是沒有印象了。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公羊家的祖上或是公羊瓚本人,認得顧家顧敬輩分以上的一個人。這個人,可能是被威逼利誘之下說出了自家的秘密,但是這公羊瓚本人用不上這兵法陣法的,他任太子太傅,極其忙碌,所以一直沒有機會來找顧家人,找那個寶物。也可能是先祖遷居松陽縣,讓公羊瓚找不到了。顧秀兒等人分析到這兒,已經漸漸明白過來,便是顧玉兒,也有些清楚了。

「看來那公羊大人,如此相助,必然不簡單。」(七︰通「奇」,七略,奇略均可;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成環,夕夕都成?—納蘭容若)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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