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為農 第二十二章 紫桃

作者 ︰ 南薔

說到這兒,紫桃容色大變,額上沁了薄薄一層汗珠。♀趙夫人更是嚇得夠嗆,慌忙推開紫桃,往趙舉人身邊走去。剛移了兩步,就教紫桃拉了過去,剎那間,紫桃從袖口取出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抵住趙夫人脖間肌膚,匕首漸入其中,劃出一道血痕。趙夫人呼痛,當場嚇得暈了過去。

堂上幾人見狀,都是大驚失色,唯顧家姐弟並孟仲垣神色未變,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趙舉人已經失了風度,張口罵道,「你這賤婢,快放了夫人。」

紫桃笑了笑,手下卻是用力了一分,趙夫人脖頸上汨汨流著鮮血,不大會兒功夫,容色已是僵白,眼瞅著只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了。

一旁的趙皓急色道,「紫桃,你快放了我娘。」

紫桃轉向趙皓,神色淒涼,手下卻是頓了頓,若是傷及頸部動脈,恐怕趙夫人樂氏此刻已經在奈何橋上了。

「大少爺。」紫桃紅了眼圈兒,一雙大眼籠罩著水汽,低頭胡亂念叨著什麼,只有被她制住的趙夫人能听得見,但是趙夫人已經奄奄一息了。

此時,孟仲垣似乎才回過神來,「紫桃姑娘,你且把趙夫人放了,好好商量。」

紫桃聞言,諷刺的笑了笑,「我身上背著人命案子,還能活嗎?」紫桃神色淒婉,又轉頭看向趙皓,「少爺記得紫桃是如何進府的嗎?」

趙皓知道此刻要順著紫桃的意思,不能激怒了她。忙著在腦海里翻找,可這麼一個容色算不上極出色的丫頭,趙府沒有一百也有五十的,他真是記不起來了。趙皓露出茫然神色,急的冷汗涔涔。

紫桃見狀,淒然一笑,轉臉面向孟仲垣,「孟大人,胭脂是我所殺。」

言罷,手中匕首鋒芒一閃,朝著自個兒的心窩窩刺去。

顧秀兒見狀,忙遮了顧樂的眼楮,自己卻是半點不差的看了這血腥場面。匕首刺入心髒,鮮血噴濺的一瞬間,顧秀兒有些恍惚。堂上眾人一片嘩然,旋即想起來分開紫桃與趙夫人,趙夫人尚有一絲氣息,紫桃卻是當場斃命。

胭脂案隨著凶手自殺就這樣結了,孟仲垣始終覺得心里空落落的。♀趙家不願意處理紫桃的後事,孟仲垣就差衙役將紫桃的尸首抬回了衙門。紫桃死後,這松陽縣連下了幾日的暴風雪方才止了。

之後,顧家姐弟又在趙府耽擱了許久功夫,待趙夫人醒了,方才離開。這甫一出門,就瞧見守門人拿著一堆箱籠往外扔。

秀兒問道,「老伯,這好好的箱籠怎麼扔了呢?」

守門人見著是顧家秀娘,「夫人一醒來就大罵紫桃狼心狗肺,讓下人把她的物什都扔了。夫人發話,我們也不敢私藏,我看都是些女孩兒家的東西,秀娘若是喜歡,就拿去吧。」

這是一大一小兩個梨木箱籠,還有些分量。

秀兒點了點頭,跟顧樂一人抱了一個箱籠,就往家走去。孟仲垣倒是還來不及為難他們,只是也沒送他倆回去,若不是路上踫見劉茂案的苦主—趙屯的趙老漢,這姐弟兩個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回去。

坐著趙老漢家的騾子車,二人午時就到了顧家。顧玉兒見這姐弟兩個一人抱了一大箱籠,甚是驚奇。待顧秀兒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說了,那紫桃是如何死的,那趙夫人如何的膽小等等,顧家眾人方長出了口氣。肩上的重擔似乎小了一些。

用過午飯,秀兒就開始拾掇紫桃的舊物,都是些女孩兒家的東西,紫桃做趙夫人心月復丫頭,也掙了幾個頭面,這紫色緞子的衣裳就有好幾套。秀兒不準備自個兒留著,打算得空拿去縣里賣掉。這趙府家大業大,不在意這些小物件兒,可是這些東西,乍一估模,少說值個十幾兩銀子。對于平頭百姓來說,秀兒是發了個小財,將衣物首飾收好之後,秀兒從紫桃的箱籠里,翻出了一本書冊。

說是書冊,不如說是紫桃的札記。秀兒將札記翻開,這字跡娟秀端正,秀兒細細讀了起來。

紫桃原是敏州人,給個雜技藝人做學徒,因而會些拳腳功夫。

這雜技藝人,手底下有十來個像紫桃那般的幼女。說是表演雜技,實則是養的大些了,賣到私寮娼館做‘瘦馬’。

‘瘦馬’是南方州郡的說法,指那些妓院里打幼年就買來,教養琴棋書畫的妓子。青州本地的‘瘦馬’,自是不如南方的女孩兒骨骼精巧,面龐兒精致,身段兒柔軟。因而,許多拐子都打敏州等地拐賣了女童賣到青州、涼州。紫桃就是其中一個。

若是不想被賣掉,紫桃就得幫著那個偽裝成雜技藝人的拐子,拐賣女童。他們的招數是,紫桃佯裝跟那些小女孩兒玩耍,將她們哄騙到偏僻處,這拐子一麻袋兜頭罩住,將這孩子藏在雜技班兒的大圓木桶中,待穿州過省之後,再將小孩兒放出來,威逼利誘之後,這些孩子都極听拐子的話。

紫桃本來可能一輩子是這麼個命,等年紀大些了,擺月兌那個雜技藝人,自己做個拐子。然而,命運再愚弄了她千百次後,終于在十二歲那年,讓紫桃踫上了回貴人。

拐子帶著紫桃,輾轉來到了松陽縣。那時候,松陽縣還是司徒大人治下,倒也太平。某日,紫桃跟著拐子將一批新拐來的南方‘瘦馬’賣掉之後,終于尋了個機會,逃月兌了拐子的控制,躲在了別人的轎輦之下。

這轎子的主人,正是趙皓。

紫桃本想趁機溜走,卻不料這轎子一路往趙府走,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慌亂中,讓坐在轎子里頭的趙皓給發現了。就在此時,外頭傳來那拐子的聲音,

「敢問幾位大哥,可曾見著個這麼高,穿著綠衣的小丫頭,那是我閨女。」

紫桃朝趙皓搖了搖頭,一雙眼楮充滿乞求戒備。

「你是何人?敢攔我趙家的車輦?」

幾個轎夫听著自家主子生氣了,便將那拐子給趕走了。

紫桃不曉得趙皓為何要幫她,她這一生,遇到的,都是她害的和害她的人。

趙皓將紫桃帶到趙府,交給管事的婆子,臨走之時,趙皓問紫桃,「你叫什麼名字?」

紫桃那時候沒有名字,帶大她的拐子一直叫她瘋丫頭。

趙皓點點頭,折扇往掌心一點,見趙府園中桃花開得正旺,便笑道,「今後,你就叫紫桃可好?」

紫桃抹了抹髒污的小臉兒謝了恩,趙皓不僅給了她個安樂窩,還教她習字。

趙皓對她好時曾說,「紫桃,你若是寫了千遍《長門賦》,我便求母親將你要過去可好?」

然而,從那時起,趙皓于他,就像天一樣。紫桃知道自己與趙皓是雲泥之別,因而她更渴望去接近他。

如此少女心事,掩藏了將近四年,紫桃十六歲時,終于做上了趙夫人的心月復丫頭。也得了趙夫人的賞,說是過十八了就嫁給趙皓做通房丫頭。這幾年的經營,紫桃私底下陷害了不少人,與趙皓也是越來越疏離,直到後來,趙皓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顯見的,是將她忘了。

趙皓素來風流成性,直到那個叫胭脂的風塵女子出現,趙皓抓著胭脂的手,在趙家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恁的趙舉人夫婦如何痛罵,都硬是要娶胭脂。

胭脂生的極美,眉間得一點朱砂小痣,琴藝高超,一雙墨色眼珠似乎能吸人魂魄一般,便是紫桃,初見胭脂,也怔了一怔。

紫桃奉了趙夫人的命去尋胭脂,讓她死了心,卻沒想到,胭脂的一席話,讓紫桃從此過上了忐忑難安的日子。那天,胭脂同她說,「我認得你,五年前,是你們將我賣到翠紅樓的,瘋丫頭,那拐子這些年還在尋你呢。」

胭脂的話,像是往深井里投入了一塊巨石,每每思及過去,紫桃都是噩夢連連。後來,在爭斗中,紫桃失手將胭脂扼死,胭脂死前,一雙眼楮猶盯著紫桃看。紫桃便將她一雙眼楮剜下,紫桃本想一把火燒了翠紅樓,因而踫倒了油燈。鞋子踩到了松脂,是故在梁上留下了腳印。外間的丫鬟珠兒才見著胭脂房中一直暗著。沒有來得及放火,就讓徐煥踫上了。紫桃正好想尋人嫁禍,便順手推舟,將尸首藏在了房梁之上。

待迷倒了徐捕頭,又將胭脂的尸首放下,自己躲到了房梁之上,這迷藥的方子,還是當年做拐子的時候,那人教的。

後來,便如顧秀兒所說,待眾人緝拿了徐捕頭,她才從翠紅樓的後門遁走。然而紫桃仍不放心,她悄悄躲在圍觀的眾人里頭,擔心衙門查出來什麼。她幼時跟拐子學過功夫,輕功頗好,一路尾隨著抬尸首的衙役,到了衙門庫房。

本來只想著放火毀尸滅跡,卻意外發現,縣衙看守庫房的老李頭正是當年那個拐子。紫桃一心想要報仇,這老李頭已然今非昔比,做拐子讓人捉住,廢了一身武功還被毀了容。僥幸撿了條命,老李頭以為,當年那個瘋丫頭早就死了,誰料見著紫桃,還以為見了鬼。紫桃將老李頭一雙眼楮剜了下來,正想殺他,孟仲垣他們就回來了。因此,老李頭口中的女鬼,並不是指胭脂。不過他平生壞事做盡,那時候已經嚇瘋了。

殺了胭脂之後,紫桃以為,沒了胭脂,趙皓興許會看她一眼,卻不料,趙皓仍舊對她十分嫌惡。胭脂于趙皓,雖然特別,卻也只是一時的,不久,趙皓又有了相好的姑娘。這人始終不會是紫桃。

這札記上的簪花小楷寫的十分娟秀漂亮,紫桃如她所言,一生之中,始終在害她的和她害的人之間盤旋。

要做趙夫人的心月復,談何容易?趙夫人樂氏最是喜歡虐待僕從,她的心月復,偏要是這些人中,最勘得了她虐待的。

紫桃曾言,她十三歲時打碎了趙夫人的一個花瓶,趙夫人讓她從花瓶碎片上赤足走過去,一番下來,腳板已經血肉模糊。

紫桃十四歲的時候,情竇初開,那戀慕的神色讓趙夫人瞧見了,罰她在紙上寫了千遍,「少爺就是少爺,我只是個賤人。」

紫桃知道趙皓最喜愛的衣衫是雨後天青色;

紫桃知道他慣用的香薰是百合豆蔻香;

紫桃知道他喜歡在冬天吃冰糖肘子,那肘子要用冰水去毛,某日趙皓吃了用溫水處理的肘子,便隨口質問道,「今天這肉怎麼這麼老。」紫桃看了看自己皸裂的手掌,頓了頓,「奴婢手裂了,怕髒了少爺的眼。」

如此的事情,還有許多。

而趙皓許她的情,不過是一個紈褲子弟一時起興罷了,並非對她有情。這樣的話,趙皓平生對許多姑娘都說過。他一時起意,吹皺了一湖春水而已。這之後,是一個少女一生的期盼,他卻仍能置身事外,做他的翩翩公子。

秀兒闔上札記,來到庭院,此刻風雪已經停了。秀兒取來火盆,將紫桃的書稿付之一炬。

說話間,起了風,這灰燼在晴朗的冬日里頭,隨風飄散。

顧玉兒從房中出來,想要曬些辣椒,遠遠地,看見天空之上,恆亙著一條七色彩虹。所謂恩也好,痴情錯付;所謂恨也好,為此殞命;所謂愛也好,心字成灰。

(妓館殺人案終)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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