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為農 第二十三章 除夕(一)

作者 ︰ 南薔

紫桃的尸首無人認領,孟仲垣吩咐衙役將之送到城北義莊去,做主給添了一副柳木棺材,當天就匆匆斂了。自始至終,趙家沒有一個人出面,從趙府前廳走到大門,要用上半炷香的功夫,其中亭榭樓台不勝枚舉,青州早就凋謝的桃花,在趙府也能瞧見,說是敏州的品種,能結果,這長出的桃子,果肉像血一樣鮮紅,十分脆甜,這種桃子,也叫紫桃。

孟仲垣在趙府門前站了一會兒,書童阿星見天色漸晚,提醒道,「大人,時候不早了,您還沒用膳呢。」孟仲垣瞧著趙府門前,名仕題字的金匾,「偌大的宅院,半點人情沒有。」嘆了口氣,鑽進了官府馬車。

這日,孟仲垣回到縣衙,將案情寫在公文上,當天就派信差上交大理寺,並且釋放了在獄中的徐煥,徐家人千恩萬謝的將徐煥接了回去。徐煥雖然無罪釋放,但是他行事糊涂,被免了官職。雖是如此,徐煥撿了一條命,這其他的,徐家人也不敢妄想。

顧家人沒了擔憂,都高高興興盼著除夕,前些天置辦的魚蝦,教顧樂養在木盆里,待除夕夜宰殺。顧玉兒這天晚上卻顯得心不在焉的,炒菜灑了一大把鹽下去,咸的顧家幾個兄弟喝了一大缸水。唯獨王九斤,似乎吃不出來咸淡一般,將滿滿一盆的菜給吃了個干淨。

顧秀兒將紫桃的箱籠放在顧家倉房,這倉房里堆積了許多雜物,秀兒特地尋了個干淨的角落,擺了紫桃的那些箱籠。又想起拿了紫桃的東西,心里盤算著來年去拜祭她一下。看了紫桃的書稿,對她倒是不那麼嫌惡了,反而有些憐憫。

顧秀兒收拾箱籠的時候,顧玉兒也來幫忙,兩姐妹就順道把整個倉房給打掃了一遍,「大姐,你心里有事兒?」

顧玉兒攏了攏鬢邊的發絲,娓娓說道,「這紫桃姑娘是個可憐人。趙大少爺實在不是良人。」

顧秀兒擺弄著紫桃留下的梨木箱籠,這箱籠上頭,有個極其別致的鎖扣,上頭雕刻了一彎逼真明月,月下有搗藥玉兔,十分生動可愛。

看著這個鎖扣,顧秀兒心里覺得這圖案十分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許是什麼祥瑞圖案吧,顧秀兒沒太理會,將箱籠重又落了鎖,關上倉房的柴門,姐妹兩個進了里屋。

屋里頭,顧家人正熱鬧著,因為有個王九斤助陣,此時他正津津有味的白話著自個兒從青州到涼州,一路上的奇聞異事。

顧樂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著王九斤,舍不得眨眼,生怕漏了他一個表情,一句逗樂的話。顧秀兒抓了一把瓜子兒,坐在顧樂邊上,听王九斤講故事。

「要說這涼州羅家的道士,那個頂個跟神仙似的。莫說飛檐走壁,縱是吞雲吐月也做得呢。」

顧秀兒淡淡笑了笑,「九斤去了趟涼州,怎的滿腦子這些巫婆神漢的?」

九斤轉了轉一雙綠豆小眼,「阿秀可別看不起巫婆神漢,蕭大哥的病,就是他們給治好的。」

聞及此,顧秀兒來了興致,「你說,蕭將軍有什麼病?」

九斤自知失言,可是他早已把顧家人當做自家人,所幸蕭啟沒讓他指天北地的發誓,九斤就就著話頭兒把蕭啟的事情說了個明白。

「蕭大哥自幼有心疾,需得常年服用山參吊命。這涼州羅家的道士,有一種祖傳的凝香雪蓮丸,可治蕭大哥這病。然而,這雪蓮極其難得,需得雲山山巔之處的千年雪蓮王制藥。那幾日,俺跟師傅正經過雲山,听聞山上的蜜汁袍子肉十分好吃,就想打幾頭帶著,正好踫上蕭大哥采藥遇險,師傅與蕭家是舊識,俺就趁機認他做了大哥。」

九斤似乎十分自豪,連顧樂也是一臉向往,「在咱雍國,好男兒誰不想跟小顧臻—蕭啟稱兄道弟?」

听到這兒,顧秀兒不解,「小顧臻?顧臻又是誰?」

提到顧臻,顧安接茬兒道,「這顧臻?。?訟惹孛?贗醮螄擄氡誚?劍?叢餿訟鶯Γ?烙詵敲?!?p>顧秀兒砸吧砸吧嘴兒,手上拿著一塊兒龍須糖逗靈兒,秀兒頭也沒抬,「這顧臻,倒跟岳飛將軍是一樣的。」

顧安疑道,「誰是岳飛?」

秀兒自知失言,忙含糊道,「我從話本上看來的,也是個戰功赫赫的將軍,讓奸人害死了。」

眾人似乎听信了她的話,倒沒再追問,提到蕭啟,顧平一直神色郁郁,「也不知還能在家待幾天。」

蕭啟來青州征兵,說是年後,也不知道是初幾,顧家知道消息的時候倒是還早,心里提前有個準備。這不知道的那些人家,還不知要如何想呢。

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以來,這些被征調的男丁,沒有權勢依傍,到了戰場,就是拿性命鮮血去換得國家版圖的擴張。雖然與顧平、顧安相處時間不長,倒也有了感情。顧秀兒自然不願意他們去送死,可是,如今也不知道那秦國的軍隊實力如何,這蕭啟用兵如神,若能在他的麾下從戎,倒也可保一時平安。

說到征兵,幾個男孩兒就來了興致,九斤更是說要教顧家人功夫。顧繼宗是個秀才,自是不會教孩子拳腳功夫。九斤則不同,他自幼跟著師傅浪跡天涯,跟著學過幾手,頗有些好本領。

「等蕭大哥回來,俺也要從軍去。」九斤朝顧樂揮了揮拳頭,顧樂張嘴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九斤大哥,你就比俺長了三歲,朝廷要十四歲方可從軍呢。」

聞言,九斤懊喪的垂下了頭,旋即又想起來什麼似的,開始滔滔不絕的念叨起來,「那俺就教平哥,安哥功夫,好教他們上場殺敵去。」

幾人說定,年後就開始跟著九斤練功夫,「俺這是三腳貓功夫,俺師傅那才叫厲害呢。」一提到師傅,九斤就跟提到蕭啟一樣,一臉崇拜神色。

「听說這西京城里,還有秦國的質子呢。」

顧樂一臉茫然,「九斤大哥,啥叫質子,好吃嗎?」

九斤啪一下談了顧樂一個腦瓜崩,連顧安也忍俊不禁,顧秀兒則不然,她也不知道啥是質子,心說,總不會是原子核的那個質子。幸好自己沒問,想來九斤天生神力,顧樂這個腦瓜崩—一定很疼。

果不其然,顧樂當下一副讓辣椒迷了眼的樣子,淚水在眼圈里打轉轉。顧秀兒一把將顧樂攬在懷里,佯怒道,「九斤,你怎麼打我弟弟?」

九斤搔了搔頭,「不好意思,俺下手忒重了。」

顧樂抽了抽鼻子,倒是沒有怪他,想來也只是太疼了他才沒忍住眼淚,若是平時,顧樂才不會哭。「那九斤大哥,到底啥是質子?」

「這是蕭大哥跟俺說的,俺也沒弄明白,就是秦國有個皇子在都城里軟禁著,說是秦國想用他來安撫咱們大雍。」

九斤說完,顧秀兒就明白了,這個質子,就是人質。

「既然都來做質子了,想必也不是秦國頂頂看重的皇子。」

九斤聞言,點了點頭,「阿秀倒是跟蕭大哥說的一樣。蕭大哥也說,即使秦國派了質子來安撫咱們,然而這邊關吃緊,該打的仗絕不會少。秦王有三十幾個兒子,死一個兩個的,權當夭折了。」

秀兒心想,這當皇子的也未必就是命好,若是太平年代,能封個王,還要擔心皇帝想要自己的小命;若是有幸做了皇帝,還要擔心那些封王的兄弟想要篡位;若是戰爭年代,皇帝隨便就把哪個兒子撒出去做了人質,該打仗還是打仗,死一個兒子,這些做皇帝的,連眼楮都不帶眨一下的。

「我看這做皇子的,比咱們還可憐。」

九斤笑了笑,「這可未必,听聞這位質子,容姿甚美,許是能留在都城做駙馬呢。」

「兩國戰時,陛下難道不懷疑他是秦國的細作嗎?怎麼敢把公主嫁給他。」

九斤想了想,倒也是,若秦雍開戰,這位容姿甚美的質子,就算不是第一個開刀的,也差不離兒。

「說到容姿甚美,這世間,還有人比蕭將軍美?」秀兒問道,「蕭將軍之美,已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蕭大哥最惱別人說他美。俺頭回見他,說他比姑娘還美,差點沒讓他給從雲山扔下來。如今這都城里,有三姝雙杰之說,三姝說的是望月樓的花翩鴻,太尉府四小姐蕭泠泠,還有聖眷正隆的十六公主;這雙杰嘛,是俺蕭啟蕭大哥,秦質子嬴楚。」

雖然顧秀兒的歷史不太好,倒也記得,在z國的歷史上,那位同樣名秦的朝代,始皇帝他爹異人也是叫嬴楚。秀兒扶額,心想,這名字就是個喜當爹的命。蕭家兩個人都上了這都城的榜單,顯見的蕭家的基因倒是不錯。

顧秀兒環顧四周,這顧家幾個孩子都生的眉清目秀,頓覺顧家的基因也是不錯。可上回就著燭火,見著蕭啟那份毀天滅地的容顏,又打了蔫兒,顧家基因再好,那樣的容貌,怕也是生不出來。

轉眼看著顧樂正抓著芝麻糖往嘴里塞,嘴邊都糊上了一圈兒糖渣,忙伸手拿帕子給他擦了擦。顧玉兒在灶間忙活了半天,眾人說話間,她就端了一些糖水過來。原來是擱冰糖炖了些水果,做成了糖水。

顧秀兒端過一碗,小心喝著,滋味酸甜,顧玉兒的手藝真是不錯。眾人又扯皮了一會兒,待靈兒眼皮子開始打架之後,方散了場。顧平領著幾個男孩兒去西屋睡下了,顧玉兒姐妹三個就在東屋睡。

白日里見著紫桃自殺的模樣,待人群散後,顧秀兒蜷在被窩里,開始害怕了。她雖然兩世為人,倒從未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面。顧家的窗戶都是紙糊的,隱約投映著外頭的樹影,秀兒越想越睡不著覺,朝顧玉兒靠了靠。見顧玉兒似乎也醒著,探尋著問了一聲,「大姐?」

顧玉兒模了模秀兒的額頭,「阿秀,紫桃姑娘的事兒,雖然是因為咱們而起,但是那也是她咎由自取,這一切,都是她自個兒的選擇。你無需自責,咱們問心無愧,明個兒就是除夕,早些睡吧。」

顧玉兒聲音溫溫柔柔的,听的秀兒來了睡意,果然,沒過多久,就睡下了。一夜無夢,次日一早,就在顧玉兒炸丸子的香味兒里頭醒來。

這炸丸子,是用土豆、豬肉、雞蛋、粉條佐胡椒面、蔥姜料酒澱粉等揉捏而成,顧玉兒炸丸子用的是新打的豆油,秀兒立時從床上起來,洗漱過後,見顧樂已經扒在灶邊兒,流著哈喇子等吃丸子。這新炸出的丸子用大盆裝著,滿滿一盆還冒尖兒,把九斤樂的咧著嘴直笑。

這一大盆丸子,是給大家伙兒今天零吃的,明後天許是還能炸上一鍋,都不如今天吃的好吃。

新出鍋的炸丸子油亮油亮,一股子肉香,面粉酥脆,粉條軟糯有彈性。顧家都是小孩子,吃起來尤其爽口。顧喜將丸子用筷子夾碎放涼,喂給靈兒。

顧樂用筷子將滾燙的丸子用竹筷串起來,一會兒吃一個,滿嘴抹油。九斤更是不含糊,盛了滿滿一小碗丸子,吃的眉開眼笑。

顧家的其他人,則吃的文雅多了。秀兒吃了十幾個小丸子,就撐的走不動了。顧玉兒還煮了些粥,秀兒抿了兩口,就帶著顧樂去院兒里玩兒。

除夕風雪住了,有不少人家從昨晚兒就開始放炮,鞭炮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顧樂見別人家的孩子都能得一掛小鞭放著玩兒,十分羨慕,一旁秀兒提醒道,「小六,上回德勝班唱戲,你得了不少賞錢呢,咱買兩掛鞭唄。」

顧樂尋思了一會兒,又一副小大人的表情,「那些錢,是留著應急的。家里也不富裕。」

秀兒抿嘴樂了,戳了一下顧樂鼻尖,「就你懂事。等姐把紫桃的東西出了,少說能得十幾兩銀子。就當姐跟你借的,咱們拿半錢銀子買小鞭兒,好不?」

顧樂眼楮閃了閃,忙不顛兒的進屋拿了一個荷包出來,都是些散碎零錢,乍一看,也有五六兩銀子。姐弟兩個拿了半錢銀子,就往村頭老九叔的茶寮走去。王九斤一听說他們是去買小鞭兒的,忙放下盛丸子的飯碗,跟著二人。

九叔這茶寮一年到頭始終開著,只是伙計讓他遣回去過年了,如今當值的,是九叔自己。一听顧樂要買小鞭兒,九叔拿出了時下小孩兒最流行的小鞭兒,可以拿在手里放呲花的,可以點著了扔出去听個響兒的,各式各樣的,看的顧樂眼楮都花了。後來還是秀兒做主,一樣兒買了十幾個,湊足了半錢銀子,九叔還送了些麥芽糖給他們。

顧樂懷里抱著鞭炮,王九斤懷里揣著麥芽糖,幾人風風火火回了顧家。靈兒正跟著顧喜在院子里堆雪人,小小的腳印踩在雪堆里,一不小心就滑一跤,倒是不哭,撲騰幾下就自己站起來了。顧喜見他們買了小鞭兒,他也是孩子心性,忙去問顧玉兒要了幾個火折子,幾人大白天的,就在院子里點著試玩兒。

靈兒還小,顧喜牽著她的手,放了一個呲花,高興的小姑娘一直呵呵傻樂。

剩下的鞭炮,還是要入夜了才能放。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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