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為農 第一百一十四章 西京是非多(三)

作者 ︰ 南薔

範姜夫人還沒枕到枕頭,听見外屋的動靜,一手強是扶住了床緣,想要起身瞧瞧,這外頭的人是誰。♀

秀兒扭過身,一手拍了拍範姜夫人,示意她安心,自個兒先出去看看。秀兒前腳剛踏出臥房,就瞧見這歸雨軒幾個婆子丫鬟立在院兒里,一副听訓的模樣。

這一眾家僕前頭,立著個中年男子,一身朱紅錦袍,頭上束著黑玉冠,眉頭緊緊皺著,從那輪廓分明的臉上,可以瞧得出,這大叔,年輕時必然也是器宇軒昂的。

秀兒一愣,微微一笑,「民女顧秀兒拜見大理寺卿孟大人。」

那男子倒是沒想到,這丫頭竟然認得他,微斂了怒氣,容色也稍和藹了些,不過他一開口,便是讓秀兒搬出去,「本官知道爾等是仲垣的客人,然府上這‘歸雨軒’素來是不留宿客人的,還請小姑娘另擇個宅院。」

既然是來了別人府上,這‘歸雨軒’又有那麼多忌諱,秀兒自然從善如流,也替那一眾的丫鬟僕婦解了圍,「秀兒初來此地,見這‘歸雨軒’收拾的利索整齊,我家夫人最是喜歡清淨的去處,卻不知,此地大人另有用途,如此倒是秀兒唐突了,大人勿怪。」

話說到這兒,孟慶中稍稍收斂了神色,那一眾丫鬟僕婦也松了口氣,心道,這表少爺的朋友倒是個仗義的姑娘。

「管家這是歲數大了,本官需得敲打敲打他,小姑娘,有勞你與你家夫人搬到庭芳苑去住,那邊兒也清淨的很,采光也比此處好,乃是我府上專程留宿女眷的。」

孟慶中並未進到廂房里頭。範姜夫人卻將他們的對話听得清清楚楚。此次來西京,她並不曉得要宿在孟仲垣叔父府上,孟仲垣的叔父是誰。她也不知。不過听見秀兒與那人的對話,想來這孟大人。該是個嚴厲的,大理寺卿,本就該鐵面無私不是?

客隨主便,既然人家說明了這院子不能留宿女眷,那便是搬出去又能如何?孟慶中走後,丫鬟僕婦們便七手八腳的,幫著秀兒把範姜夫人抬到了庭芳苑。

庭芳苑確實如孟慶中所言。采光極好,滿庭芬芳。秀兒想起方才的事情,遂抓著個小丫頭打听了一下,她本是擔心再有什麼忌諱。自己不過借宿主家,總不能一個勁兒的觸人霉頭。

這小丫頭與秀兒年紀相仿,臉兒圓圓的,眼楮也大,看著就像個小號兒的包子。包子丫頭瞧著左右沒人。因著秀兒方才幫著大伙兒說話解了圍,方狀著膽子跟秀兒狠狠的八卦了一番。想來這孟慶中治家甚嚴,這小丫頭此番言語,得是鼓足了勇氣。

小丫頭一字一頓,將那塵封往事徐徐道來。秀兒一直望著牆邊一攏子滿月菊,視線也模糊了,只耳邊听著那小丫頭的話語聲。

孟慶中對孟仲垣這般照拂,並非因著他是自己大哥的小兒子。而是因著孟慶中少時,與孟仲垣一般,乃是孟家當家人的小妾所生,在族中沒有地位的很,吃穿用度都被克扣了不少。便是他十七歲上京趕考那年,還是身為妾室的母親,典當了陪嫁的金釵方湊足了盤纏。

這樣的出身,讓十七歲的孟慶中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混出個人樣來,不然永不回江州孟家。

話雖如此,孟慶中卻是個苦命的。他首次參加京試,因著主考官是時任嘉則殿掌事的孟,孟為了避嫌,將京試前二十名的孟慶中的卷子,給抽了出來,將他的名次排到了後頭。

如此便無法參加殿試,更休說能得到候補實缺兒。因著沒有殿試名次,便沒有聖上封賞的銀錢,孟慶中因此滯留京中。

偏巧殿試過後,同為考官的另一位大人,從孟鬼鬼祟祟抽調出的文書中,發現了孟慶中的考卷,許是天意造化,這位大人掌燈仔細讀了這份卷子,發現此子才思敏捷,言之鑿鑿,正是大雍需要的棟梁之才。若非被孟抽調走了,便是聖上欽定狀元策,也略輸這份考卷。官場是非,彎彎繞繞,這位大人也不能因為孟慶中便與孟撕破臉皮,便將此事暫時作罷,心里惦記著,何時能夠將此事提點給聖上,又不連累孟的官位。

孟慶中早已花光了盤纏,若非同窗接濟,他科考那幾日,都要斷炊了。因著京試成績出來,孟慶中于那金榜上頭,沒瞧著自己的名字,而同窗得了成績,要麼返鄉,要麼進了殿試被派往各地任職,他自來是個嘴硬的,哪里會拉下臉去朝人借錢,便這麼一拖再拖,拖到同窗走了個精光,自己身上也分文沒有了,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于西京城狀元巷中,支了個代寫文書的攤子。

這狀元巷,也頗具傳奇性,早先有位寒窗苦讀的書生,于這狀元巷中,苦讀二十載,都是由他娘子接濟,待到金榜題名之時,這書生才知道,她娘子是拿那賣笑的銀子供他讀書,這書生不但不感激娘子,反倒因她的身份,休妻另娶。是故狀元巷的邊兒上,便是西京聞名的煙花巷。有詩雲,俠義每是風塵女,負心多是讀書人。

雖然這狀元巷的兆頭不大好,可是人們往往忽略這書生如何拋棄發妻的,而是盯緊了他于這陋巷之中,讀出了個金科狀元。久而久之,這地方便成了西京城中,販賣字畫文玩的地方。

孟慶中的攤子,便在狀元巷與煙花巷交接的地方。

于西京城中代寫家信,倒是足夠貼補他的日常開銷了,孟慶中想著,在這西京城中再等四年科舉,若是還考不上,便返鄉教書去。

某一日,他與往常一樣,來到攤位,卻偶然踫見那煙花巷中,妓館的打手正拖著個少女,那少女極不情願進去,指甲狠狠摳在門梁上,刮下一道道血痕,瞧熱鬧的人多,卻無人相助。

孟慶中這個外地人,本著書中教義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上前勸阻,那妓館見白日里頭人多,孟慶中又口口聲聲要報官,只好將那丫頭放了。

可誰料,晚上天一擦黑,孟慶中收攤的時候,周圍忽然圍了一眾打手,代寫書信的攤子讓那些打手毀了,不光如此,他身上的銀錢,也讓人家給搜刮了個干淨。

這打手下手極狠,廢了他一只寫字的右手。將重傷的孟慶中扔在了狀元巷附近。因著這頓毒打,他受了重傷,足足昏迷了三天,待到第三天,稍微清醒一點的時候,方發現自己衣衫襤褸的躺在狀元巷里,一身污泥混著血污,右手也給廢了,真不如直接一刀殺了他。

孟固絕望至極,周圍盡是嘲笑辱罵的聲音,他的汗水混著血水,透過襤褸衣衫,印在了青石板上。精神恍惚之際,只覺得身畔停下個華麗馬車,那馬車上來下來個人,穿著粉紫色茉莉花的繡鞋,接著是一道柔柔女聲,似天上觀音菩薩的佛號一般,念著他攤位上掛著的詩句,‘懷玉向誰示,空有屠龍詩。先生如此青蓮之志,縱然如今只是污泥,也總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孟慶中想看看眼前立著的人是個什麼模樣,終是沒有瞧見。

孟固在榻上醒來的時候,方得知,搭救自己的是一位官家小姐。而這小姐的父親,正是那位從孟處得到他試卷的大人。這位大人愛惜此子才華,又憐憫他的遭遇,方請了他做食客,孟慶中在醫館養病,右手廢了便拿左手讀書寫字,雖說沒有錦衣玉食,倒是吃穿不愁。

他當時一心想要高中狀元,一來是為母親,二來要報答這大人的知遇之恩。如此四年轉瞬即逝,孟固終是不負所望,高中殿試頭名,先帝親自嘉許。

孟慶中並未見過那小姐真容,這大人為了避嫌,也從未告訴過孟慶中他的真實身份,只將他安排在西京的一個小小民宅里頭,定期送些食物錢糧給他,這一切事物,都是府上一位老管家親力親為,然而,瓊林宴後月余,孟固自覺憑著如今身份,求娶那大人府上的小姐,也是登對的。誰料,不過月余的功夫,竟然從管家口中得知,那位小姐早已出嫁,為他人婦。

孟慶中是個極為頑固又好面子的人,听說自己戀慕了四年的女子,竟是他人婦,一口氣憋在心里頭,推辭了吏部安排在西京的實缺兒,主動申調,到了涼州是非地,如此,便是十年。

十年後,新帝登基,他得已調回京城,誰料,當年恩人因為觸怒聖顏,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再要尋那小姐的下落,卻是尋不著了。

孟固自覺有愧恩人,便于府上,獨闢了這麼一處歸雨軒,待到無人之時,聊以慰藉。

秀兒听完,不禁說道,「這還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啊。」

不過一想也是,那位大人身為科舉考官,自然不能與考生過從太密,又實在愛惜他的才華,方使了這麼個曲折主意。也只怪,孟慶中與那官家小姐,是有緣無分吧。

再者說,若是當年的孟固,在那大人落難時為他說話,只怕他也走不到如今的官位。

天恩最是難測,各人福報如何,誰人又知。

秀兒感慨此事的功夫,又繼續問道,「大人因那恩人緣故,方闢了這歸雨軒?那小姐名姓之中,可是帶雨?」

小丫頭搖了搖頭,一雙溜圓的骰子閃著光,「奴婢不知。」小丫頭吐了吐舌頭,「奴婢去干活兒啦。」

秀兒但笑不語,這孟固大人,雖說嚴厲板正了些,卻沒想到,竟是個情種。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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