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為農 第二十七章 誰如蛇蠍(五)

作者 ︰ 南薔

因著昨天夜里‘朱雀坊’大火,蘇歡原以為相依為命的弟弟讓火給燒死了。♀一張芙蓉粉面嚇得慘白,嘴唇也不見血色。如今見弟弟活生生在自己面前,能說能笑,能跑能跳,哪里還去管那是不是成了精的黃皮子來報恩,嘴里直喊著,「阿弟沒事兒就好。」

蘇歡一只手模了模胸口,定了定神,忽然驚道,「阿弟,那死的不是你?又是誰?」

蘇合抓了抓後腦勺,不解道,「我也不知道,我昨夜里關門的時候,店中一個人也沒有。馬強回去陪嫂子了,這庫房里何時多出來個人,我還真不知道。」

蘇家姐弟的問題正困擾著孟仲垣,然而因為他吩咐了顧秀兒去處理周氏上吊一案,那麼這‘朱雀坊’大火一案,就得他自己破了。他自來是個閉門讀書的書生,若讓他寫駢文,立論,不稍片刻,便能成一篇精彩絕艷的文章來,可是若讓他破案,真真是難為了他。

在老家江州的時候,雖然嫡母嫡兄從來沒正眼瞧過自己,可是孟氏家族好歹以清流自持。宅門里的爭斗尚不如坊間來的熱鬧,孟家久經官場,便是孟府的一個小廝守門,也是曉得,凡事要留有余地,你今日瞧不起而慢待的人兒,沒準哪一天,就飛黃騰達,讓你望塵莫及。

嫡母嫡兄不過不待見孟仲垣而已,然而他依舊平安長大,每月的月錢也能按時領到,逢年過節,自家在外為官的叔父伯父送來的年禮,他雖然得的不多,倒是也能收到自己那一份兒。那坊間百姓的彎彎繞繞,孟仲垣並不太懂。

「阿星,你說這‘朱雀坊’的火是誰放的?莫不是盧家人?」

盧家人,這一家人好久沒出現在阿星眼前,可算清淨了幾天。不過倒是真有可能,可是他們早不放火。晚不放火,非得要昨天夜里放火,是個什麼意思?

「不能是盧家人,」孟仲垣自語道,「這盧家二老貪婪成性,盧俊達歿後,朱家每月給這二老一筆不菲的銀子供養他們,放火燒‘朱雀坊’?那便是斷了自己財路……」

阿星在外頭听見孟仲垣喚他,施禮稟報道,「大人。♀這刑案之事。小的哪兒懂。不過,您若是尚有疑問,不妨去問問顧家姑娘。」

孟仲垣擺了擺手,「問她?最近咱們松陽府的案子。一樁樁一件件,哪件不是問了她的?她不過一個小毛孩子,這本是本官的權責,再說,她如今正調查那寡婦一案,本官哪有那個臉去叨擾她。」

小毛孩子?阿星笑了笑,自家大人也不過是個半大少年而已。他下巴剛生出一點兒胡須來,任誰見了,都道這是個毛還沒長全的臭小子。

當今聖上治下。雖不如先帝爺,太祖皇帝時期那般文昌武盛的,倒也是百姓富足,民皆安樂。陳堂尤喜破格錄用人才。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聲音。「大人,卑職劉江(劉河)有要事稟報。」

「進來。」

雕花木門吱呀一聲開了,劉氏兄弟登堂入室,二人沒穿衙門的緇衣,而是穿了便服。孟仲垣略有不滿,語帶威嚴道,「兩位捕快,這入職是要穿公服的,你二人穿的這般隨意,是怎麼個意思?」

劉河急忙道,「回稟大人,這是顧大人讓我二人著便服,去調查一樁事情。」

孟仲垣神色微緩,「既是顧大人吩咐,你們照辦就是。」

劉河目光閃爍,終是下定了決心,「大人,昨日我兄弟二人行徑‘朱雀坊’時,踫到一個強買的人家,那人與朱老板起了爭執,這夜里,‘朱雀坊’便著了火,我兄弟二人方才知道,便想著,要通稟大人一聲。」

「那買家是何人?」

孟仲垣听此事蹊蹺,趕忙問道,這沒準兒就是縱火案的線索。那從死人嘴里掏出來的玉佩還放在案上,上面有四個篆體的大字,「小鐘山人。」

「稟大人,那人是安樂鎮潘有良的嫡妻,葉氏眉娘。」

「好,本官稍後便使人去查查,顧大人吩咐你們的事兒,你們定要做好。」

「卑職領命。」

從孟仲垣書房出來,劉江神色有些恍惚。昨個兒顧大人同這二人說,安樂鎮潘家在招護院僕役,讓二子喬裝了混進潘家,探听一番虛實。

可是在‘朱雀坊’門前,二子與那潘家的家丁毆斗起來,雖是贏了,可這再想喬裝改扮去探虛實,那也是不可能的。二人沒了主意,「大哥,要不,咱們還是去問問大人……」

「大人,那個大人?」

劉江沒注意,他已經潛意識里把顧秀兒劃作了大人。

「自然是顧大人啊,你沒瞧見方才孟大人的臉色,那真真黑的跟鍋底一樣。」

劉江仍是嘴硬,「問他?他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知道個屁啊。」

劉河見自家大哥是個說不通情理的,心中也來了惱意,「若是顧大人知道個屁,那咱倆就是屁都不知道!」

「你!」劉江剛欲發作,就見回廊走來個人。他眯起一雙豹眼,「棺材仔怎麼來衙門了?」

「明日就是三日之期,莫非,顧大人破案了?!」劉河心里有三分期待,三分肯定,三分質疑,一分驚奇。

「我二人沒所作為,他能破案?扯淡。」

棺材仔見了劉氏兄弟,露出一口細白牙齒,微微笑了一笑,他身上仍是一件漿洗的發白的舊衣,不過比那些滿是補丁的衣裳,要好了許多。棺材仔手中捧著個錦盒,亦步亦趨,到有了三分做派。

「棺材仔,你這是?」

這一天陽光甚好,百物干燥。棺材仔迎著太陽朝二人輕聲道,「大人破案了。」這幾個字,雖然輕,卻重重的砸在了劉江心里,半晌,他耳邊都回蕩著這幾個字,久久不能散去。待到劉江反應過來,只听書房門啪一聲關上了,棺材仔已是沒了人影兒。

「破了?」劉氏兄弟相視一眼,均是從對方眼中瞧見了驚愕之色。

「那咱們干啥去?!」劉河一手指著棺材仔進門的方向,「大哥,我瞧著顧大人是個有本事的,沒準兒,跟好了他,咱們不必永遠做個捕快。」

這話穿進了劉江耳里,也進了他心里,他竟然隱隱覺得劉河說的是對的。

錦盒中端端正正放了一雙紅色鴛鴦繡鞋。不過與棺材仔早上從鞋鋪新做的那雙不同,這雙外面兒有些磨損了,顯然是穿過的。

「大人,顧大人今早出去了,他昨個兒吩咐我,將這雙繡鞋與崔九娘子何氏的換過來,若是潘有良的娘子葉氏能穿得上,這人便是她殺的,若是穿不上,那他明日便要辭官。」

孟仲垣識得眼前這個人是義莊的棺材仔,顧秀兒何時把他收歸麾下的?不過想想那小姑娘身邊的朋友,有蛇島狼族的遺留血脈,有個能通天下事的王九斤,如今又多了這麼個棺材仔,這還真是……

「等等,你說什麼?!辭官!?」

孟仲垣的聲音很大,連帶著門外立著的劉氏兄弟也听見了,二人面面相覷,莫非這顧大人是破不了案,來辭官的?可是方才棺材仔明明說,大人是破了案的。

「大人莫要動怒,顧大人同您說,若是潘家葉氏能穿得上這鞋,那人便是她殺的。」

「她……她知道她這官是誰許的嗎?她辭官,本官也得敢接啊。」

……

朱十三娘守在‘朱雀坊’的廢墟前頭,枯坐了六個時辰,不動不說話,滴水未進。賬房急了,「當家的,您多少吭一聲啊,別嚇唬小的啊。」

朱十三娘面如死灰,賬房嘆了口氣,「唉,這是哪兒造的孽啊。」

這賬房是‘朱雀坊’的老人兒,自朱老掌櫃白手起家以來,他就在這綢緞莊里,從學徒做到了賬房先生。對這鋪子亦是很有感情,又是瞧著朱十三娘長大的,最近這當家的怎麼這麼多糟心事兒?想到小少爺還在太學堂里管教,賬房先生不禁淚流滿面。

因著這羅貫街‘朱雀坊’一帶讓大火給燒成了灰,許多行人便繞過這地方走。本來門庭若市的鬧市地段,此刻就像個孤零零的墳場。

眼楮讓淚水給糊了,賬房先生瞧著不遠處,來了個人。

這人翠羽黃衫,頭上梳了雙丫髻,生的明眸皓齒,嬌憨可愛。小姑娘騎了頭驢子,手中握著一柄釣竿,釣竿那頭兒,垂著的不是魚餌,而是根蘿卜。

驢子見了蘿卜在面前,走的便快了許多,可那蘿卜在釣線上來回晃蕩,驢子拼死也吃不到,打了個響鼻。「恩昂……恩昂。」

那少女騎著驢,停在了‘朱雀坊’門前,聲如明珠墜地,清脆好听,「朱掌櫃。」

她目光澄澈,好似全然不見朱十三娘背後的廢墟一樣。

「朱掌櫃。」

她連叫了兩聲,朱十三娘的瞳孔微收,有了意識。

「朱掌櫃想是知道,誰人燒了你的鋪子。」

十三娘唇齒微合,賬房一驚,沒想到這小姑娘三言兩語,便能治好自家掌櫃的不成?

「她心如蛇蠍,我們便要如虎豹豺狼,看誰拼殺的過。尚未分出勝負,你現下就要丟盔棄甲,自認倒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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