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姜半天沒應聲，左思右想，心下始終有些納悶。♀當初她按照姥爺的遺言專門從s市過來昆侖山投奔表舅，可現在，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見過表舅，因為一個電話，她又要趕回s市，其中的因由偏偏她半點不知。並不是她不願意為二姥爺家出力，可事出總有因，到底是為什麼，表舅始終沒能在電話里說明白，就讓事件本身顯得有些不尋常。
不免又想起了來到這里的第一晚，窗外那雙窺視她的貪婪眼楮。甚至警惕地聯想到，難不成這一切都是表舅家制造出來的一場騙局？
可一想到連日來的相處，她感覺到所有的假設又都無法成立。
二姥爺跟表舅媽兩個都是淳樸實在的農家人，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她來了也有一段日子，通過這段時間跟周圍村民的接觸中發現二姥爺的德行在村里是有口皆碑的。莫說她身上這頭大蒜現在還不知效用，即使真是了不得的神物，要圖她這頭大蒜，根本不必等她去s市。況且就在半個月前，為了她提出要搬出去的事，表舅媽差點跟她紅了臉，足以看出他們決計不是那種見利忘義之人。
思考了一會兒，排除了所有對她不利的可能性，最終點頭答應下來。
張紅霞一直沉默著，此時見戚姜同意下來，終于露出點喜色，看向戚姜，語氣中夾雜了幾分難為情，「小姜，既然你要回s市，舅媽還想麻煩你一件事。這大老遠的，要回去一趟不容易，不然干脆帶著你表弟一塊去，s市是東邊最發達的城市，听說醫院也好，專家都是全國有名的，反正肯定比去咱們市里的醫院強，要是能查出病因了，家里再想辦法籌集治療費。」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對戚姜非常放心。
唐懷德立即擺擺手，急得站了起來，「我不同意！阿勉走時說過，咱們阿玉原本是個活不成的！」
張紅霞聞言，瞬間就拉下了臉，一雙眼楮不可置信地望著唐懷德，「爸，連你也相信阿玉是妖怪？阿勉糊涂，你也跟著糊涂不成？」她指著窗外唐玉孤零零的背影，咬了咬唇說道︰「他要真是妖怪，就那條破鏈子能鎖住他？我不管阿勉咋想，阿玉是我的兒子，我當媽的，不能看他一天天過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說著說著，她突然間失控地哭了出來，「我嫁來老唐家起早貪黑了幾十年，每天忙東忙西操持這個家，到頭來，我的兒子吃不飽穿不暖，連我這個當媽的都不認得，天天栓在院子里過的還不如牲口！」
唐懷德一听就蔫巴了下來，心里大約是有了愧意。戚姜趁著他們說話的空兒，還是勸了唐懷德一句，「二姥爺，表舅媽畢竟是個女人，地里的活計又重，再過幾年慢慢年紀大了，經不起那麼起早貪黑的折騰，阿玉好歹是家里的指望，真能把病看好了，今後能給家里出不少力。」
唐懷德听了嘆了一口氣，他年紀雖然大了，心里卻不糊涂，先前唐玉沒有出事時，他對孫子也是寵愛的很，自他出事被拴在屋前，有好幾次他經過走廊時，為了試探唐玉，突然間就轉身對上他的視線，也曾無數次在屋里暗暗觀察阿玉，所有的觀察和試探，從沒有感受到來自那孩子的半點惡意。其實他早就心軟了，只是想到唐勉說的那些可能，到底還是有些拿捏不準，因此一時間也就沒有松口，寧可讓兒媳婦多埋怨幾句。
張紅霞哭哭啼啼說了一陣子，看著唐懷德無動于衷的樣子，氣得轉身出了門。
唐懷德站在原地嘆氣一聲，隔了一陣對戚姜道︰「小姜，這一路上怕是要辛苦你了，去了代我向你姥爺問好。」
戚姜嗯了一聲，听他的語氣像是最終默許了表舅媽的要求，正尋模著想說點什麼，唐懷德已經蹣跚著腳步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戚姜從屋里出來洗漱時，已不見廊下拴著的唐玉，而唐懷德一大早就出了門。
先前唐勉在家時，大事唐勉說了算，里里外外的小事張紅霞做主，這次唐勉一直沒歸家，連著幾件大事張紅霞還是跟公公商量，尊重公公的意思，沒想到這次卻堅定的很，一大早就給唐玉開了鎖，這會兒領著他進屋換了干淨衣服，也不管他听不听的進，就反復交代要跟著表姐戚姜出門看病的事情。
見戚姜起了床，喊她進了屋里，從老舊的衣櫃底層取出一疊錢塞給她，「說是那麼說，表舅媽不能真用你的錢，你也不容易，姥爺剛沒，又只身一人沒個依靠。這五千塊你先拿去，刨去來回的路費，余下的看病錢表舅媽知道不夠，去了先撿能檢查的檢查，其余的這幾天我再另想想辦法給你匯過去。」
這話倒勾起了戚姜心里的難過，自姥爺去世，緊接著跟男友鬧翻，她幾乎沒怎麼再體會過什麼溫情，這段時間只能強把失去姥爺的悲傷壓在心底。♀
眼看張紅霞對唐玉的一片母愛，心底越發珍視這種來自親人間無償的付出，一時間又去看看立在炕邊低頭不語的唐玉，朝張紅霞搖了搖頭，「表舅媽，錢你留著，路費我這里有，這些日子我在家里吃喝，一點點路費是應該掏的，你要是過意不去，今後等阿玉治好了病，打工賺的錢再慢慢還，現在家里要用錢的地方還多。我看阿玉的情況已經好了不少，再說我在s市還有同學在醫院上班，做那些檢查花不了幾個錢。這段日子給家里添了不少麻煩，這下也到了我該出力的時候，錢你就收著，確實用不上這麼多。」
起先張紅霞還有些不相信，戚姜再三解釋了高中同學在醫院上班的事，她才難為情地收回了錢，又再三說了麻煩戚姜的話。
早飯後，張紅霞一再叮嚀唐玉，在路上要听話，跟著表姐別亂跑，到s市見到他爸要乖乖的，要配合醫生治病。本來誰也不指望他能給出個回應，誰知話說完，他竟然就在兩人眼皮子底下輕輕點了點頭。
這下張紅霞的眼里又多出幾分希望，再三叮嚀戚姜，不管花多少錢家里都給出，一定要把她表弟治好。
戚姜早就知道了唐玉能開口說話的事，表面也跟著高興了一番，心里卻不吃驚。
吃過飯，戚姜見唐懷德還沒回來，怕天黑到省會趕不及，也就沒再等，收拾了行李就跟張紅霞道了別。
一路上，戚姜推著行李走在前面，唐玉老老實實在後面跟著，不遠不近，就落著兩三步的距離。戚姜暗暗算著時間，等走的遠了，幾乎在山路的盡頭再看不到張紅霞的身影時，才停了腳，轉身問︰「既然能說話，為什麼瞞著不認他們？」
唐玉眸子暗了暗，卻一直沒吭聲，他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像是在思索怎麼回答，又像是沒听見戚姜發問一般。戚姜等了一陣，見他不打算開口，忽然拉起拉桿箱轉身往回走，「既然你不說實話，咱們這就回去，把你沒病的事告訴你|媽和你爺|爺，看看你有什麼要對他們解釋的？」
這般威脅著走了幾步之後，身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別回去，要離開這里。」
戚姜反復琢磨這話，想起了前幾天他對自己說過一樣的話，也是讓她離開，于是慢吞吞退了回去，停在唐玉的面前，一臉嚴肅地問︰「那你說說，為什麼要離開這里？」
唐玉抿了抿嘴，轉頭眺望遠處高聳的玉虛峰，也不知在想什麼，停了一會兒，說︰「我，保命。你，東西。」
戚姜只當他說的保命是怕人將他當作妖物打死。村子里封閉、迷信，二姥爺跟表舅又是道家出身，篤信這些東西，所以這一點擔憂戚姜相信他是有的。至于他所指的東西，上次已經說過，是她的紫皮大蒜。
轉念一想，約模唐玉是怕她的紫皮大蒜被人奪去，于是緊接著又問道︰「我來的第一天晚上貼在窗戶上偷看我的人是誰？」
唐玉皺皺眉，似乎對這個問題有些意外，半天才搖了搖頭，「我沒看見。」
戚姜當下見他配合，又抓緊機會問道︰「那你到底是不是表舅口里說的邪|魔妖怪？對唐家有沒有什麼圖謀？」
唐玉幾乎不假思索地搖頭，「不是，沒有。」
「騙我你是狗？」
唐玉沉默了一下，了無趣味地回道︰「你是。」
戚姜嘴角一抽抽，推給他一個大皮箱，自己則拉著小皮箱慢慢往前走，「既然沒病，就得幫著分擔行李，這一回我幫了你，等再回到家里就要老老實實听你媽|的話，知道了嗎？」
唐玉順從地拉起皮箱跟在她身側，卻一直悶著頭不吭聲。
戚姜扭頭看看他，再次提醒，「路上跟緊一點，不要給我惹麻煩。」
如果說先前她對唐玉患病的事半信半疑，那麼此時已能基本斷定他沒有病。仔細一想，她這位表弟實在是不笨，知道了家里人對他的懷疑，借著道士父親不在家的功夫跟著自己上s市，一來把所謂的‘病’看好，二來打消了家里人的疑慮，即使今後道士父親反悔，他那時已經成功逃身在外，總能躲過一劫。
盡管解釋的通了，可戚姜還是覺得哪里有問題，仔細想想，對唐玉這段時間來的有些行為還是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他先前裝作不認人怎麼解釋？一般說來，要想家里人盡快打消對他的疑心，大多數人的做法無疑應該表現的更加正常一點才是，他又為什麼相當長一段時間不肯開口？
這人雖說八成就是她的表弟，可他身上透出一股說不出神秘，試問一個正常人被家里人懷疑，總要想方設法解釋清楚才好，可他倒好，裝痴賣傻，一系列的行為總透出一股古怪。
最奇怪之處就在于，先不去剖析他這麼做背後的原因，他完全可以掩飾到最後，為什麼獨獨對自己冒出了幾句話，露出了馬腳。難道他就篤定她不會告訴張紅霞？到底是什麼原因使他甘願暴露也要開口？
難不成還和自己那頭大蒜有關系？帶著大蒜離開，是不是也從側面印證了有人圖謀她的祖傳大蒜？
一路上，戚姜腦子里轉過無數個念頭。扭頭再一看，唐玉仍舊是那副缺少表情的臉。而戚姜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個性，有心再問幾句因由，又怕一口氣問的太多他吃不消，也就沒繼續問，想到出門時表舅媽將唐玉的證件交給了自己保管，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氣，只打算等一路上再找機會試探。
一路無話，又走了約莫半里地，這時已經快要接近公路邊的簡易長途車站牌，戚姜注意到不遠處的站牌下站著一個穿著灰色外套的青年，他的包袱放在身側，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什麼東西。
青年似乎听見了身後的動靜，一轉身，跟戚姜兩人打了個照面。
這一眼，戚姜也就將對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青年中等個兒，身材干瘦，神情面貌給人的第一感覺是個老實本分的。只是面容蒼白，眼窩深陷，一副熬夜過度的模樣。他的穿著灰色夾克外套，下|身是一條洗的發白的牛仔褲，不像是本地務農的農牧民，倒像是個學生。
戚姜主動向青年點頭打個招呼，「也等車上省城去？」
青年禮貌地笑了笑，視線短暫地停在戚姜胸前，掃過紫皮大蒜在衣服上印出的突痕，最後落在了唐玉臉上，「我是t市理工大學的學生，馬上開學了，準備在省城搭車去t市。」
戚姜點點頭，眼下正是八月中旬，算算時間，也快到了返校高峰期。
青年又問︰「你們是去什麼地方？」
戚姜笑回道︰「我們也在省城搭車，準備去s市。」說話間，注意到一旁的唐玉一直皺著眉頭盯著青年放在腳邊的旅行包，戚姜見狀也跟著掃了兩眼青年灰撲撲的旅行包，除了鼓囊囊，並沒有發現什麼奇特的地方。
青年察覺到兩人的眼神，卻是不以為意，反而一屁|股坐在了旅行包上，不好意思地抬手擦擦鬢角的汗，「實在等的有些乏了，這趟班車四個小時才來一輛。」
戚姜感覺到青年精神狀態似乎不佳，連露出的笑容也缺少精氣神，暗自揣測他許是患了病，怎麼說也是個年輕氣盛的小伙子，怎麼會是這麼一副疲憊虛弱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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