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真有人是不能相見的。
疆毒出自震州,是昔日毒藥和疆蟲演化而來,和現代的蠱毒無異。
豐慵眠,人喚梨落公子。
白端,人稱六出公子。
除此之外,還有碧蓮公子和笙竹公子。
這四人自出世便被儺主喂以疆毒,像是傾回輪番交替的四季歌,兩兩不可相見。若有相見,疆毒必得發作。
就像豐慵眠現在這樣。
***
我看著他口中不停地吐著口,一道道紅絲在身上游走,他抱著我躲進一間屋宇,我一看是江城的儺祠。這間儺祠沒有羅城的那樣恢宏,但也干淨整潔,諸多神像一個不少,連正堂的儺神像也非常相似。
豐慵眠坐在蒲墊上,口里還涌出鮮血。他看著關合的屋門,確認沒有人跟來,這才泄了口氣。我擦著他額頭細密的汗,忘了自己該說什麼,只想把這些汗全擦干,他便能快些好了。
他搖搖頭,讓我不要再費力氣,疆毒力度極大,過一會會自行消去,我是幫不了忙的。
我停下手不再添亂,安靜的坐在他身邊,因心里憎恨儺神,所以是背著儺像坐著,打死也不往儺像看一眼。它代表了我的恐懼和過去,是我永遠也不能忘卻的。
豐慵眠按著心口,努力止著咳嗽,那些紅線游走的緩慢下來,他的氣色這才好轉。我看他的臉褪去詭異的微紅,變成正常的玉色,由此也可放下心來。雖然紅線完全沒有消去,比起剛才那一副吐血嚇人的模樣,倒是好的太多。
我擔心有人在四周走動,只好壓著聲小心的問他︰「這疆毒是怎麼回事?為何你們不能相見?」
他擦了擦血跡,完全沒有髒了衣襟而帶有嫌棄的樣子,好像一切事物都能接受,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有包容心的人,沒有對事物的懷疑與否定,仿佛他看什麼都是順眼,沒有哪些是令他不快的。♀
我見他沒擦干淨,就順手幫他擦了去,他寬厚客氣的道謝,這才回答了我的疑問,「這些紅線就是儺主種的疆毒,既然六出未對你說,我也不好說的細致。」
「你們都前往山陰地,不都是為了所謂的神藏,莫不是這里有疆毒的解藥。不然如你們,也不會爭這些個俗事俗物。」
「姑娘為什麼這般說?」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大致猜了猜。傾回的四季歌公子還需要神藏助力嗎?來的人雖是數不勝數,巔峰之士卻寥寥無幾,一路上看到這些人最高也只是和白端一個等級。我可不認為白端的武功會高于他的腦子,你們四個公子一看都是賊腸子多的,不是武力評出來的。」
豐慵眠點點頭,接著道︰「姑娘說的正是,听聞山陰地有解疆毒的神藥,慵眠只想試一試。」
「怪不得白端非得進山陰地不可,原來是疆毒逼迫的」
「這是儺主給我們四人的制約。」他眼里坦蕩,沒有憎惡,沒有激憤。
「儺主他為什麼要做這些?」
問道這。他平靜的笑著,「等六出自己告訴你吧,現在的你未必明白。」
我看著他如玉的臉龐,心里一陣空曠,野草在瘋長,撓的我撕心裂肺,遲遲弄不明白。有很多都不明白的,像是五年前站在天台的那個少女,我根本不明白她嘴里說的。
「你以為我不想像你們這樣,可是累的是我,從來累的都是我。即便我是天一,為什麼就該一直累下去?萬年的承諾,幾世的束縛,她們也罷,你們也罷,或者流芳百世,或是默默無聞。而我呢?我又有什麼!」
我什麼都記不清,中間的那段被生生的抽離。
得我有了記憶,葉莫已經躺在地上,紅色的血流不盡的模樣
******************************************************************************
正當我以為這里萬無一失的時候,儺祠外有人聲傳來,在這草木皆兵的點上,我拔下燈座上的蠟燭,將燭台用來防身。豐慵眠看我如此小心翼翼,只是捂著我的口鼻。我看著他波瀾不驚的側臉,頓時也放下了心,挨著他不再亂動。
「姐姐何時來的,也不通知妹妹,妹妹好給您帶路不是。」是昨夜粉衣姑娘的聲音。沒想到這才過了一個晚上,我們又隔著一個屋子撞見了。
好半天也沒人答話,差點以為粉衣姑娘是在自言自語,要不是隱隱約約聞到冷霜的香氣,和粉衣姑娘細膩的花粉味不搭,還真有可能把另一個人給忽視了。
粉衣姑娘見那人半天不言語,語氣開始強硬起來。
「月娘貴為上四品儺娘,縱是二品階等,也不該看不起我們這些個姊妹。都說月娘不輸霜娘的冷冽,如今一看果真是不同凡響。月娘不在霄月閣待著,也是來求山陰地神藏的嗎?」
另一人終于答話,聲音清冽空明,淡漠無情,如一輪新月清清冷冷。
「不為。」
粉衣姑娘不甘心的又道︰「是了。你們上四品都能進入儺教內教,與我們下四品是不能相提並論。那姐姐還來湊什麼熱鬧,讓妹妹自個揣測不安。」
「你無須多問,不阻你便了。」
「姐姐就是不說,妹妹也沒明白,不就是會會你那情哥哥嗎,妹妹不多嘴就是。」粉衣姑娘言語里帶著嘲笑,如此直白的貶低,卻並未引來那儺教月娘的任何言語。
粉衣大概是見她不動聲色,嘲諷了半天也沒換回人家的另眼相待,不由氣結,「看你這副清冷孤高的模樣,還能維持到幾許。妹妹正想等著咱們鼎鼎有名的月娘痛不欲生的時候!」
那人還是沒有開口。
從頭到尾我都只能听到粉衣姑娘的聲音,這傳說中的月娘是如此的清淡有個性,令人十分好奇她長什麼樣。粉衣姑娘又說了一會就走了,我聞那冷霜的香氣還停留在原地,也是不敢動一動。
有個清冷的聲音突然道︰「二位盡早離去的好,血氣已然污濁了儺祠」
說完,冷霜味漸漸遠去。
我們在儺祠待了一時,等到豐慵眠臉色恢復正常,那些紅線也淡到幾乎看不見。
他整理有血跡的地方,再次抱著我就要走。
我問他知不知道白端現在在哪,他道百里內種疆毒者都可以感應的到,白端也是在江城的時候感應到他,這才趕過來尋我。
我想豐慵眠是溫純善良的。他沒告訴我那是白端設下的井,就是為了誘他現身,若不是我即將跟他走去,白端還會躲在暗處。這才是白端。同為布棋者,白端喜歡誘使棋子,然後痛快的一網打盡,哪怕中途有無數種崩壞的可能,他也喜歡身臨其境的冒這個險。
他享受的就是過程的曲折和最後的痛快。
而豐慵眠卻和白端不一樣,他大大方方的打破局面,清澈的不染世俗,卻又讓人意料之外。
我們出了江城儺祠,他不帶著我躲躲藏藏,反而大大方方的走在街上。
本來白端也可以如此,可是他太想拿我引誘魚兒上鉤,一路上光顧著明里暗里的釣魚去了,沒有片刻是顧及我情緒的。我與他生出隔閡,大多也是因為此。
我和豐慵眠走了好一會,街上幾乎是人煙罕至,各家店鋪有的不開門,有的開了門,也只有個懶惰的伙計在無趣的撢著不存在的灰。整個江城表面顯得慵懶至極,暗地里風起雲涌,變化迅猛。好幾次一群人圍攻一個落單者後,尸體就扔在街邊,餓得發急的狗渾然不覺的咬著尸體,見我們走過,綠油油的眼楮盯著,也不叫換。
都說山陰地死氣沉沉的,可是來到江城,我就見到想象不出的場景,更不敢想象那連鳥獸都很少見的山陰地又會恐怖到哪去。
我壯著膽子跟在豐慵眠的身後,路過一個巷口時,突然撲來一個大漢,大漢死死的鉗住我的身子,泛著惡臭的手上上模索著。我腦子一片空白,似有極為尖銳的東西蹦出,拿起懷中先前藏起的燈台,朝他身上就刺了過去。
只听大漢一聲吼叫,把我一掌推翻,眼見他又向我撲來。
豐慵眠對著頸脖處就是一下,大漢厥了個白眼倒在地。他半蹲在我面前,用玉質的手整理我有些凌亂的頭發,有些責備的道︰「既然我在這,便定會救你。你剛才下狠心要刺死他,這本不是一個少女該做的。」
我看著豐慵眠僅僅是打暈了大漢,並沒有置于死地,他的心還是過于軟了些。可能是我對這些有些倦了,往日可以吐槽打滑,可是真正面臨尖銳的事實後,整個人都開始嗜血冷血起來。
我捧著豐慵眠的手,看他眼里的清澈,我卻那麼污穢,原來還有自悲,可是待久了,現在竟然連自卑心都沒有了。我淡漠的對他道︰「我剛才可以依靠你,完全可以等你就好,這些你都說的對。可是,豐慵眠。我若沒有你該怎麼辦,如果剛才沒有你,我又不對他下手,我會是怎樣的下場?」
他不解我的意思,茫然的問道︰「我是在你身邊的。」
「你不會總在我身邊。你今日在,也許明日也在。那麼後天呢?大後天呢?大大後天呢?你可以永遠在我身邊等著救我嗎?」
我捏緊他的手,想要把這只玉手給捏碎去。
「你今個救我,也只稱得上一句‘護肉有功’,我心里記著。而後我沒了你,沒了白端,沒了所有人,我若想活下來,就得狠心拿起手里的刀子。你們都是相中我的寶肉來的,如果有天我不想再任你們宰割,我也會拿起手中的刀子,狠心捅向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