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這麼一說一笑,面上掛著寵溺,常蕙心瞧在眼里,知道謝景已經不氣了。她便順著自己的性子,同他再開玩笑︰「我就是吃得飛醋。我不僅要吃醋……」常蕙心故意頂嘴,右手食指往謝景胸口一指,「我還要吃你呢!」
謝景猛地捉住常蕙心的手指,緩慢摩挲……漸漸的,他凝望著常蕙心的一雙眼眸,由溫和變成灼炙,燃起堆堆火來。
常蕙心同謝景夫妻四年,自然知道他這反應是思及何處,她身上也是一熱一繃。
謝景一手緊抓著常蕙心的手指,捏出汗來,另一只手則去推門,接著臂上用力一帶,他和她便雙雙轉入房內來。
大門在常蕙心背後緊關上,謝景推她貼著房門,他貼在她身上。
謝景的目光至上而下掃過常蕙心臉龐,他的鼻口則重重喘著粗氣。
謝景一低頭,唇猛然餃在常蕙心的鎖骨上。這是謝景的習慣,每次歡.愛必先咬她鎖骨,來來回回齒上輕噬,方才盡性。他的手則已下探,先罩上常蕙心的胸,揉.搓一番,再往下,滑至她的細腰……
閉著眼楮的謝景重睜開眼︰「這里是什麼?」
隔著衣裙,他模到她腰上一塊硬物。
謝景後退半步,離開常蕙心的身.子,注視著她,等她回答。
常蕙心乖乖交待︰「前些日子入冬了,我擔憂天寒,你拇指上那處凍瘡今年會再犯……」常蕙心低頭,從腰間暗囊中取出那物,解開栓線,雙手奉給謝景道︰「我就想了個法子,做了這台巧硯。這暗格能置炭火,用時熱烘烘的,麗光你要是凍,就能烤烤火!對了,它不僅能案頭驅寒,還能令墨汁流暢。」常蕙心輕撅起朱唇︰「哪曉得今年冬天竟比沒入冬時還熱,這硯台竟然用不上,我就沒拿出來……」
……
常蕙心深陷往事之中,完全忘記馬後還栓連著車廂,竟大喝一聲「駕」,執韁前騁。似乎只有飛策得快些,再快些,她才能停止思考,不再去叩問自己︰為何說話要好好對待,一心一意的好丈夫,突然就把你殺了?甚至連個情變的解釋,殺她的理由都不給?
常蕙心猜不透謝景的動機,且每猜測一分,對她來說都是痛苦。♀
「慧娘,慧娘!」容桐在車廂內緊抓著內壁欄桿喊︰「車怎麼突然跑這麼快了,你慢點啊——」
常蕙心充耳不聞,沿河打馬馳騁,心中的憤郁堪比大河河水,上下滔滔。
沿河停靠著三兩花船,船上鶯鶯燕燕,便有那輕浮子弟在岸上喊︰「梁河河水長且寬,河上扁船行得緩,妹妹若是趕路急呀,小哥我來渡你一段?」
傳來女支子的嗤笑一片︰「小哥好生會討巧,小哥又不會掌艄!」當中有潑辣的女支子大聲喊道︰「小哥,你不見我們家船栓著的麼?我家小娘子們都不趕路呀!」
河上岸上笑成一片。
男歡.女.愛的交談聲傳入常蕙心耳中,她更心急,只顧著駕馬往前奔,不曾提防腳下有一個凹坑。馬前蹄踩進去,折膝跪下,常蕙心被馬帶著前跌,她手上將韁繩松開,躍過馬頭飛了出去,落下雙手撐地。後頭的車廂急速跟來,至前方與跪馬相撞,只听連續「轟隆」數聲,兩側 轆盡折,車身墜地。
連帶著車內的容桐一起跌落,之前常蕙心駛得那麼快,容桐早就臉白如紙,這會再一跌一震,他的腦袋重重撞在車壁上,瞬間一陣懵。
之前那些隔水調.笑的公子女支子,紛紛向這廂看來,很快有三兩輕浮子弟朝常蕙心走來,想要看個究竟。
常蕙心手撐著地,頭低著,目光盯著地面,窘迫難堪。她回頭一望,見因為自己的沖動,馬損了,車壞了,不由自責地對準地面重捶一拳。容桐搖搖晃晃從破損的車廂內爬出來,扶著腦袋,迷茫問她︰「慧娘,這一段路,你到底是怎麼了?」容桐見常蕙心雙手撐在地上,便又問︰「你沒事吧。」
「我無妨。」常蕙心趕緊走過去,扶起容桐,「你有沒有哪里摔傷了?」
容桐揉揉腦袋,老實回答︰「其他地方倒是沒什麼,就是腦袋有些痛。」
常蕙心低頭︰「是我一時情急,連累容公子受過。」
「沒事,就是……車壞了,我們那麼多書和行李,怎生是好?剩下的路步行上京,還來得及麼?」
常蕙心還未開口回答,就听見身後有男子不以為意笑了兩聲,問道︰「這位墜車的兄台,也是上京趕考的麼?」
常蕙心和容桐雙雙應聲望去,見兩人身後不遠,立著一位錦衣公子,黑發束在紫金冠里,整整齊齊。他左側侍著自己小童,手中捧著主人嫌熱褪下的裘衣。錦衣公子右側,則佇著一位青袍書生,雖華服不及錦衣公子,但那青袍袖口繡著的雲紋精致,看起來亦出生富貴人家。
容桐推開常蕙心的手,走上前去,對兩位公子躬身施禮道︰「小生雍州容桐,正是赴考舉子。容桐抬起頭,與二位公子平視︰「兩位兄台,也是同屆麼?」
「是,我們都是,在下涼州周巒。」錦衣公子向容桐介紹道︰「這位是冀州本地的韋俊,韋賢弟。」
容桐的嘴角漾開笑容︰「幸會幸會。」
「方才無意聞得容兄話語,小弟斗膽插一句,書和行李多無妨,赴京也來得及。」周巒隨手往河上一指︰「我和韋賢弟雇了一艘大船,容兄要是不嫌棄,可同我們一起乘船上路。」
容桐以為周巒指的是河上的花船,嚇得大驚失色︰「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哈哈哈哈哈!」周巒大笑起來,細听聲音,原來他就是剛才岸上同女支對話那人。
一旁站著的青袍韋俊開口道︰「容兄,你會錯意了,我和周兄是雇的正經船只,干干淨淨,寬敞明亮,容兄只管與我們同路吧!路上也能探討下文章。」
容桐一听要探討文章,心動應允道︰「那……小生和侍從阿慧,叨嘮周兄韋兄了。」
得到容桐的應允,周巒和韋俊便喊來家中數僕幫忙,不需要容桐和常蕙心動手,麻利將二人的行李,容桐的書籍全搬上了船。
大船果然干淨,窗明幾淨,十二間房間各不相擾。船頭闢出半封閉的觀景台,三位赴考舉子共坐交談,品茶閑話,鍍金爐內散發出繚繚清香。
三位舉子先互通了姓名年紀,韋俊表字襲美,年已三十,居長。容桐其次,年二十四,表字琴父。最擅言談主持的周巒竟然年紀最小,才二十歲,剛冠了表字一川。
韋俊、容桐、周巒三人,聊著聊著,就聊到這梁河昔為御河,只供天子出游,如今卻成為百姓日常使用的普通河流,誰都能乘船上行下渡,賞沿河風光。
接著,三人便贊起開國皇帝的聖明來。
韋俊發自肺腑贊道︰「如今皇帝廣開言路,民風也活潑,韋某生長的冀州,因為靠近京城,所以條件也比較好。平時行在路上,普通百姓鮮少陋衣,稍微富一點的人家,如今都穿起綢緞來。」
周巒躺在甲板上,手托著腦袋,附和道︰「盛世不遠矣!」
常蕙心立在容桐身後,靜听三人閑談。她不禁憶起入京後的歲月,常樂跳河著了風寒,一病不起,不久就病故了,為此還牽連了謝景戴孝,半載沒有升官。半載後老皇帝去世,小皇帝不過三歲,太後攝政,重用謝景。到光熙二年,謝景已官至吏部尚書,每日忙得不可開交。夜里過了子時,他才有空讀些自己喜歡的史書。
每夜,常蕙心必定陪伴左右,謝景讀史讀到動情處,忍不住向她感慨道︰「你看,國盛則民強,國敗則民衰。觀史從小處知大,愈是盛世,世人衣食用度愈是講究……但到了那末朝末代,就連尋常窯里燒出的瓷瓶,用色也一概灰暗!」
「相公一定是希望陛下能重振朝綱,扭轉當今局勢吧。」常蕙心免不得安慰謝景一番,與夫君共同祝願動蕩早日過去,盛世早日到來。
現在,盛世來了呢,黎民百姓都這麼說……
常蕙心深感難過,悄然轉身,離開觀景台,回到船艙。
容桐不察,心中仍念著方才的話題,又問韋俊道︰「韋兄,但小弟听聞,雖然庶民著錦,但天威聖顏的皇帝本人,卻是勤儉持國?」
「是。」韋俊告訴容桐︰「自皇帝皇後下,宮中皆節儉,並不鋪張。」
容桐頻頻點頭,眼角余光無意一掃,發現周巒正盯著他,笑得怪異。
容桐不解,啟唇問道︰「一川,你笑什麼?」
周巒眨眨眼楮,緩緩坐起身來,他用手拍額頭︰「琴父,我們幾個大男人在這里講些國政大事,你的侍從听得寡味,已經轉進船艙了!」
容桐情不自禁回身一望,果然,身後空無一人,常蕙心已不見蹤影。他想到沒想就起身,欲尋常蕙心,卻又覺得不妥,重新坐下來。容桐再望身邊兩位同屆舉子,韋俊臉色如常,周巒卻笑得更燦爛了,那笑容總覺得帶了三分綺色。
周巒仰頭,對天說話︰「去追追吧!不然置起氣來,又要你墮馬我墜車了,哈哈!」
容桐內心掙扎片刻,站起身來︰「我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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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桐轉入艙內,尋至常蕙心所居房門前,輕叩︰「慧娘,你在里面嗎?是我。」
「進來。」
得了常蕙心的準許,容桐輕推門入內,為著常蕙心清譽,他並未關門,只是將門半扣,留一人身的縫隙。
常蕙心正坐在桌邊,背對著房門。
容桐望著常蕙心的背影,嚅了嚅唇︰「慧娘,方才我們幾個聊的那些話,相當無趣吧。」
「無趣。」常蕙心並不否認︰「成王敗寇,得了天下的人,自然是好了,何必一路上都拿來說。」
「我……」容桐說了一個字,再不出聲。
良久,容桐突然問道︰「慧娘,你同皇帝有嫌隙麼?」
背對著容桐的常蕙心眼皮一跳,身體驟冷。她平靜了一下,用無波無瀾的聲音用容桐︰「何以見得?」
「你……若與皇帝毫無過往,又怎會出現在帝陵中。」
「還真是毫無過往!」常蕙心矢口否認,她轉過身來,面對面看著容桐︰「我那是住在璋縣,晚上喝了些酒,就躺床上沉睡過去。第二天一醒來,居然就被人搬到了棺材里,還是皇帝的棺材!」常蕙心捂嘴而笑︰「沒想到我今生今世,何能何德還能同高上的皇帝沾親帶故!」
容桐听常蕙心說得輕松,她的表情又自在,容桐還真以為是誰的惡作劇。他疑惑呢喃︰「那是誰這麼壞呢,把你搬進帝陵玄宮里呢……」
「誰知道呢!」常蕙心無所謂地搖頭。
容桐躊躇了一下,問道︰「慧娘,你在璋縣,可有……可有人家?是不是你夫君捉弄你?」
「我父母皆亡,一個人住,哪許什麼人家。」常蕙心微側了腦袋,笑問容桐︰「再說了,哪有夫君這樣捉弄自家娘子的,莫非……你以後娶了親,要做這樣的夫君捉弄你娘子?」
「不不不!」容桐忙擺手,他又突然補充了句︰「小生未曾娶親。」
常蕙心嗤笑一聲,不再接話。
容桐前行數步,繞過圓桌,在常蕙心正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桌上有空空無茶的杯盞,被容桐握在手上,反復輾轉。半響,他問她︰「慧娘,方才我和韋賢兄周賢弟自報家門年紀的那些話,你……都听見了嗎?」
「我就站在你身後,自然都听見了。」
「我今年二十四歲,字琴父,璋縣附近人。」容桐重復向常蕙心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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