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下春 第六章

作者 ︰ 燃墨

寧崢瞧得愣神,景萱卻未注意。♀那支毛筆一回到自己手中,她立刻開始嘗試讓意識與自己的身體取得聯系,想要回到自己身體中。

可奇怪的是,無論她如何努力,她和她的身體之間,似乎都隔著一層薄薄的屏障,阻止她們融在一起。

景萱心頭有些慌了,這不對呀!照她以往接觸的那些離奇故事,即便是離魂,都能很輕易地回到自己身體啊,她怎麼會被阻擋在外呢?

她不信邪地繼續嘗試,但一次次的努力,換來的是一次次的失敗,到最後近乎月兌力,連意識都快難以凝結。

漸漸的,寧崢都瞧出不對了,他眉頭一皺,「景萱,是不是回不去?」

景萱不能回答,只覺心中被濃濃的絕望和無助感包圍。

之前在困在筆中的任何一刻,都沒有現在來得難過。她曾經以為,只要回到自己的身體,她就能醒過來,可現在才發現,這只是美夢一場。那今後,她該怎麼辦?

屋中又響起腳步聲,寧崢回頭一看,本以為離去的燕巧探頭探腦在屏風處張望。她大概是見他久久未出去,有些奇怪,進來探看。而這一看,她立即瞪大了眼。一貫和小姐不對盤的寧少爺,在小姐落水後一再前來探視,現在竟然還坐在小姐床邊,抓著小姐的手腕,這、這……是怎麼了?

「寧少爺,你……」

寧崢一瞧燕巧的表情,立馬猜到了她在想什麼。他驀地放開景萱地手,不著痕跡間又將毛筆收回袖,站起身來。眼下這種境況,他也不好解釋什麼,以免越描越黑,只淡淡與燕巧交代了一聲,便準備離去。那態度坦然得讓燕巧心中浮出的一些懷疑不由消散。

燕巧送寧崢走到門口,寧崢想了想,開口問道︰「燕巧,你家小姐手腕上那朵花,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燕巧聞言卻是一臉愕然,「花?寧少爺看錯了吧,小姐手腕上沒有什麼花啊?我剛才給小姐喂藥時都沒發現。」

寧崢的臉色驀地沉了下來,眼底有暗潮涌起,似海上風雲變幻。

從景家回來之後,景萱在筆中一直渾渾噩噩的。♀

寧崢擺了紙墨與她交流,她也沒精神應答。

原因一是累,二則是茫然無措。

就好比沙漠中久困的人,本以為見到綠洲,費盡力氣走近了一看,才發現那不過是海市蜃樓,幻影一場。

心中失落不說,就是之前心里憋著的一股勁,也幾乎因此散盡。

「景萱?」手中的筆久久沒有動作,桌上宣紙雪白如初,寧崢連問了幾聲,不由有些不確定起來,「你還在嗎?」

「景萱?」

「再不應,我可把這筆丟火里去。」

手中的筆終于緩緩動了起來,隨後出現在白紙之上的,是五個字,「我回不去了。」

字跡依舊清秀,筆劃間卻沒多少風骨,顯得有些頹然。

顯然主人心緒不太好。

寧崢盯著那幾個字看了一陣,眉頭皺起,許久後再度開了口,卻是難得地放緩了語氣,「不用太擔心,這一次不行,總還要別的辦法。別忘了,表姨還等著你。」

提起母親,筆中的景萱意識一震,之前在景家,從妹妹景笙口中說出來的話一點一滴刺激著她的神經。

以她爹娘的性情,她若是繼續昏迷不醒,那兩人之間的矛盾只怕會越來越多。且正如寧崢所言,眼下她不過一次失敗而已,她總會有辦法回去的!

景萱並不是輕言放棄的人,方才不過一時受挫,心中茫然,如今被寧崢一語點醒,骨子里那股執拗勁很快又回來了。當然,對于寧崢這一刻的安慰,她雖然有些詫異,心底多少卻是感激的。

她操縱筆寫道︰「多謝。不過你若要進京參加春闈,此刻也是時候啟程了,你打算何時動身?」

雖然不想承認,但景萱自己清楚,她眼下能夠依仗的,只有一個寧崢而已。

大概是老天爺作弄,她不管是通過筆墨與人交流也好,還是化回原型也好,竟然都只能同寧崢溝通。若是寧崢眼下進京去,她該怎麼辦?

寧崢握著手中筆,緩緩開口,「我娘已經在替我打點行裝了,大概會在這個月月底動身。」不過他似乎也了解景萱的心思,又補充道,「我打算帶你一起去。我曾听京中的伯父提起過,當今國師與他交好。若能求他幫忙,你的問題應該能夠解決。」

「!」

景萱讓寧崢的話給鎮住了。寧崢口中的伯父她也知曉,那是寧家上一代最杰出的一個,也是少年成名滿月復才學,金鑾殿上一舉得中,且官運亨通,如今已官至正三品都察院御史。而當今國師在梁朝更是頗有名聲,據說他出自安原府西山白雲觀,和他那個虛有名聲的觀主同門不一樣,他通天文曉地理,見識廣博絕非尋常人可比,而且傳言他擅長佔卜之術,有通鬼神之能,若真能得他襄助,她月兌離眼下窘況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可以說有生以來,景萱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看寧崢這麼順眼過。

她甚至有點懷疑,現在與她交流這個人,還是不是她印象中那個從來不可一世、傲氣而惹人討厭的寧崢。

而心緒起伏中,她猛地想起一個人來。

那展靖陽也是舉子,來年三月的春闈他也應該參加才是。而他自從上次離了安原府,去替她找那位所謂的江湖游醫,就再沒有音訊。如今寧崢都打算動身進京了,他還在哪兒?

想到這,景萱不由寫道︰「你可有展靖陽的消息?該想辦法通知他,讓他準備動身進京,以免誤了明年的春闈。」

景萱寫這話時倒沒想太多,不過是記著展靖陽誠心幫她的情分,不願對方因為自己的事情誤了趕考。

但寧崢瞧見這行字,原本現了點柔和色彩的臉再度冷峻起來,他冷冷盯著手中筆,那視線如刀鋒,讓景萱身上掠過一陣寒意。

「靖陽的事我自然會過問,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有心思過問別人?他雖然眼拙喜歡你,但你們倆並不適合,你最好別對他動心思。」

寧崢話中帶刺,景萱如何听不出來。她被刺得心頭不悅,之前心里對寧崢的那點感激也淡了些。什麼,喜歡她就是眼拙,那景笙呢?還總在她面前說寧崢如何如何出眾,如何如何讓她安心,那簡直是眼瞎!

寧崢準備進京的事提上日程,寧府就忙碌起來。

寧母也修養了一段日子,眼下精神養好了許多,便專心替兒子打點起上京行囊來。衣物財帛這些自不必說,還有帶給陪同上京的家人,進京打點需要的禮物,一樣樣清理下來,哪樣都得謹慎,哪樣都馬虎不得。

等寧母終于滿意了,寧崢也準備動身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的上旬。

然而,就在寧崢動身前一日,一個意料之外的客人前來拜訪了寧母。

那是景笙的親生母親,景萱她爹寵愛的側室——趙姨娘。

寧母與景笙的母親方氏是表姐妹,也是手帕交,兩人的感情很好。

寧父對感情忠貞,娶了寧母之後就再未納妾。而景萱的父親則不同,他與方氏成親後才一年,進京赴考時就邂逅了趙姨娘。趙姨娘是商家之女,她既然能生出景笙這樣的女兒,相貌自然不俗,且她那嬌滴滴繞指柔的個性,較之方氏的端方賢淑更討景父歡心。兩人一來而去,待景父回家之時,他進士未能登科,娶個美嬌娘的「小登科」倒沒拉下。

景父偏寵趙姨娘,寧母心疼姐妹,對這位趙姨娘難免就有些不冷不熱,只是礙于兩家世交的情面,一直不太顯露而已。

但這位趙姨娘就不同了,打景萱小時候起,趙姨娘對寧崢就是青眼有加,完全是拿寧崢當親女婿看待。等寧崢成了一府解元之時,她看寧崢那眼神更是親得比慈母還親。

這事說來還有個插曲。

當年寧崢鄉試奪魁後,寧母有心替他和景萱定親,與方氏親上加親。

在她與方氏看來,寧崢與景萱的不對盤,不過是小兒女的打鬧,算不得什麼,等真正過到一塊,也就好了。

而她上景家將這事一提的時候,事情卻不是那麼回事。

景萱自然是不肯,可那趙姨娘卻熱絡湊上來,趕都趕不走,攛掇著景父,一心想將景笙嫁給寧崢。

景父哪禁得住趙姨娘的纏,加諸他也看得上寧崢,便與寧家商議,讓寧崢與景笙定親。

景笙是難得的美人,個性也是出了名的溫柔嬌弱,這提議一出,寧母倒沒多贊同,寧父卻有幾分意動。眼看好事有望,偏偏趕得不巧,景萱和寧崢兩人在一個詩會上見了面,不出意外地又鬧了個不愉快。

惱怒之下,兩人提起這事,寧崢是嗤之以鼻,道都是寧母亂點鴛鴦,這世上的男人只怕眼瞎了,才會娶景萱,景笙比起她來,要好上千百倍。

景萱爭鋒相對,「你寧崢算個什麼東西,我們景家的女兒,還輪得到你來挑揀你來評頭論足?一個也別想!」

之後,景萱卯足了勁反對這門親事,寧崢又道自己功名未立無意兒女私情,一樁婚事也就黃了。

為了這事,趙姨娘恨了景萱好一陣子,見面就冷臉。就是景笙那柔弱個性,那一段時間看著景萱,也總是期期艾艾含憂帶怨的,兩母女幾乎把景萱瞧出神經病來。

卻說趙姨娘此番來找寧母,為的也是景笙的事。

她居然想拜托寧崢,讓景笙同他一道進京。

趙姨娘是京城人士,她當年嫁給景父做妾之時,娘家還只是個尋常商賈人家。不過景家在安原府算是大戶,這一輩入仕的子女雖然不多,前幾輩家中卻很有幾位高官,景萱的祖父還曾做到過吏部員外郎的位置。在景家的扶持下,趙家這些年發跡了不少。這次景笙進京,據說是因為她外祖母思女成疾,而景家眼下因為景萱的事亂成一團,趙姨娘走不開,只能讓景笙入京看顧外祖母,慰藉老人家思女之情。

但景笙一個女兒家,弟弟景淵又年幼,讓她獨自帶著僕人上路畢竟不妥,現下寧崢剛好要進京赴考,若能有他照顧,那再穩妥不過。

趙姨娘的算盤敲得好,讓景笙進京看顧外祖母是一樁心思,而讓景笙與寧崢一道培養感情未曾不是另一樁心思。

寧母本不願答應,不希望兒子進京趕考的關鍵時候,還要分心照顧景笙。奈何趙姨娘纏得實在太緊,搬出孝義大山來,掛著淚好話說盡,各式各樣的禮物又備得豐富,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寧母從來不是刻薄厲害的角色,最後給纏得只好應了下來。

等寧崢和景萱知道這事的時候,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書房之內,寧崢听著貼身小廝的報告,只略略皺了下眉,並沒有說什麼。

景萱在他袖中,瞧不見他是何反應,只在心頭陣陣感慨,有景笙和寧崢一道上路,這路上只怕會精彩非常。

但願寧崢美色當前,還能記得幫她復原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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