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神仙一念間(青梅版) 念之十

作者 ︰ 張謎經

我瞬間清醒了大半,湊過去蹲下往灶膛里看。♀那些零星的火光正一點點暗淡下去,我輕輕吹一口氣,又亮起幾點紅光,見里面整齊地擺著一摞枯樹枝。

留下幾根樹枝鋪在灶膛底下,我把其余的都撤了出來,再重新交叉著擺進去。之後拿一根到松油桶里蘸了蘸作為火引子,從燈籠上取下火來插到灶膛里。枯枝慢慢燃燒起來,從灶膛口照出一片搖曳的紅光。

魔昂已經站起來讓到了一旁,下半身在紅光中。他已經不再穿那塊魚皮了,而是換上了灰色的獸皮,腳上蹬著一雙革制的淺靴。

「你以前沒生過火嗎?在海中——」

話說出口,我才自覺犯傻,海中怎麼生得起火來?

他倒沒怎麼在意。白雲犬又從門外跑了進來,貼著魔昂的腿繞圈,樣子像是要魔昂陪他出去。

「我到外面走走。」魔昂說著轉身,開門時微微勾著頭,我瞬間意識到這茅草屋的窄小。白雲犬跟在魔昂腳後甩著小尾巴,沒什麼誠意的朝我「汪」一聲,我搖搖頭,它就拽拽地跟著出去了。

外面漆黑一片,我也不知道他們能玩些什麼。想來魔昂從魔人城奔波過來,肯定肚子餓了。而掀開鍋蓋,見里面只汪著黑幽幽的半鍋水,于是到後園摘了些菜煮進去。

不多時,水終于翻滾起來。水汽夾帶著菜的香味充滿灶房。我去把門打開放熱氣,正巧魔昂從外面進來,從我腳邊擠過去的白雲犬腦袋上粘著許多碎葉。

吃飯的時候,魔昂說等這陣黑夜過去,就帶我去魔人城。

「到那邊之後,在魔人面前,我會說你是我的朋友。」他說著,看向我,似在征求我的看法。

我沒什麼意見的點點頭。他停頓一下,接著說︰「因為魔人之間沒有兄弟姐妹的關系,這樣會更容易叫他們接受。你仍叫我魔昂就是。」

「那我還叫無所求麼?」

「可以。雖然這名字著實難听。」

「……」

「叫你留的菜種子,留了嗎?」

「嗯,有留下一些。」

「到時帶上。魔人城里倒也有很多草木,但沒誰吃過。」

「魔人城不在黑土遼原上?」

「這片黑土只是魔人國的邊疆罷了。」

吃過飯之後,魔昂到後園里走了走。♀我便把燈籠掛在了後門上方的屋檐上,還把之前的海鳥說給他听。他說他在魔人城里也見到了,魔人們說這種鳥每年春天都從魔人城上方飛過,去往最北方的禁海。

「禁海?」

「對,到魔人城之後,不要輕易說海。」

我點點頭。

從魔昂的簡單言語中,我不自禁去想魔人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各種習俗听起來都與仙人國很不同,甚至相反。

我沒有直接問魔昂要在泉邊待多久。既然他說天亮之後就帶我去魔人國,我想這段黑夜他是都要留下來了吧。只是不知道這黑夜會持續多久。

沒有日升月沉,也無所謂早晚,我困的時候就去床上睡,餓的時候就去灶房煮些菜。只是不清楚魔昂什麼時間睡,因為我醒著的時候都能見到他醒著。

可是,這一次醒來時,屋子卻一片寂靜黑暗——灶房的燈籠不知何時被風吹滅了。我模索著牆邊走到外面,不小心摔了一下。叫白雲犬,沒有反應。試探著叫了一聲「魔昂」,也沒有回應。

也許魔昂帶白雲犬去黑土遼原上了?我這麼想著,又折回屋子里,把燈籠點上。風忽然大起來一陣,吹著我的影子在土屋地上搖搖晃晃。不知何故,我忽然覺得心中沒有了底。

到後園摘些菜回來扔進鍋里煮上,等水沸騰,又填了些冷水進去,反復幾次,也不想把菜撈出來吃。

這種感受很陌生。那些年和師父待在海邊,常常把家里能吃的都吃光之後才去松林采松果,所以隔段時間就要體驗一次食不果月復,哪來厭食一說?可此時此刻,聞著滿屋子蔬菜的香氣,卻反而覺得心里堵塞。這更奇妙了。師父常說我心里空得怕要落灰塵,何來掛牽堵塞呢?

灶膛里的枯木燒盡了。沸水漸漸安靜下來。我決定去外面轉一轉。

風還在吹,時大時小。大的時候,像能把天上的濃雲吹散一般,小的時候只是牽牽衣角。

我繞著泉水走。還記得剛來的時候,走滿一圈剛好三十六步,現在只三十四步就兜了一轉。再走一圈,還是三十四步。我提著燈籠去草坪上,想問候一下早已不在的爺爺。

那凸起的草包之上,開著一朵碩大的花,顏色看不準,只覺得深沉濃重。層層疊疊的花瓣緊密地簇擁在一起,生長在一根細長的梗子上,在風中搖曳。♀

風又大起來,吹得我眯起眼楮,把燈籠藏在身後。再次睜開眼楮的時候,卻見那花的梗子已然斷了,折下的花朵淒然躺在地上,有掉下的花瓣被風帶走。我忽然覺得好冷,從心里升起的涼意,于是折回屋子里,把那件早就收起來的虎皮穿戴上。

拿捏不準究竟過了多久。但我心里覺得像是過去了一整天那麼漫長。可是,我又一點兒也不餓。

既然心中放不下,不如去找找他們吧。

于是,我穿過草地,走上黑土遼原。然而,到處都是黑暗一片,哪邊也看不到一絲特別的跡象。索性就趁著風大順隨著走了一段。那風抵在我身後,像一只大手推著我向前。

「白雲犬!」

「小白!」

「小雲!」

我甚至「汪」了一聲,可連個回音都沒收到。

我不常到黑土遼原上來,不想自己沒找到他們卻反把自己又弄丟了。可是,每當我想折回去的時候,身後的風力就會明顯增強,吹著我的身體,也影響了我的意志,讓我半推半就著繼續前行。

終于,燈籠里的松油快見了底。而我的前方又出現一道上坡。我本已經決定回去,才剛轉過身,卻忽地听到一陣急促濃重的喘息。

那喘息似從坡上面傳來的,听不真切,也有可能僅僅是風聲里的錯覺。但隨即,又听到走動的聲響。

就再爬上這個坡吧,如果還找不到,就真的返回去!這麼想著,我便往坡上走,那坡能有三個我高,半堆著的坡度,還順著強風,沒費幾下就蹬了上去。強風把那塊「王」字皮吹得蓋在我頭頂上,險些遮住眼楮,我輕輕動了動,手卻霎時僵住——我看見一只野狼!

那野狼亦瞪著我,而在它的前爪下,是躺著的魔昂,他似乎昏迷著。

野狼的舌頭外露著,它輕輕把爪子從魔昂胸口上撤下來,警覺地盯著我。

我沒敢動。

野狼似乎看出了我的怯意,就試探著向我邁出一步,朝我作勢一伸頭,雖然距離我十來步,但我仍不自禁後仰了一下,頭上的虎皮輕輕飄起又蓋下——我才想起自己還穿著虎皮,于是,我弓下腰,把燈籠放到一邊,雙手貼在了地上,以四肢著地的姿勢回瞪那野狼——它竟然也受到威脅退回去一步,只是眼神里有些迷惑。

我想趁勝追擊,也往前一步嚇嚇它,結果腿長臂短又缺乏經驗,我不但順拐了還險些摔倒,這叫野狼更加迷惑了。

不行!不能再給它時間!況且那狼的體型尚小,我決定搏一搏。我繼續向前,協調著腿腳,熟悉著四肢著地的感覺,在距離它六七步遠的時候,我作勢要撲過去,那狼果真掉頭跑開幾步,但仍然在十幾步外徘徊,不時去看魔昂的身體。

怎麼辦?我剛才那作勢一撲,已然意識到自己的斤兩,如果真撲過去,只能叫野狼以為我是只病虎。

我只能繼續一步一步地挪,終于來到魔昂近旁,抬起一只手模到他的口鼻,希望能弄醒他,還使勁揉了揉。

野狼看著我的行為,以為我搶了它的獵物,露出尖牙,又朝我一探。

「醒一醒!」

我的叫聲足以讓我徹底敗露,野狼立刻貼了過來,雖然保持著警惕,但它顯然覺得應該與我較量一下試試,而魔昂還沒有蘇醒的跡象。我是沒有辦法了,只能繼續叫。

「醒一醒!」

「魔昂!」

「明昂!」

「哥!」

「汪!」

剛才那一聲「汪」,是我發出的麼?我可能有些恍惚了。

「汪!」

一團白影忽的從我身邊躍過去,穩穩落到野狼面前,旋即就撲上去,這連貫的氣勢嚇得野狼毫無遲疑掉頭就跑。我一邊繼續揉搓著魔昂的口鼻,一邊緊張地看著白雲犬追著野狼跑進黑暗中,瞬時就沒了蹤影。

不知道白雲犬怎麼樣了?已經听不到它的叫聲,燈籠偏偏又滅掉了。我的心里只能一次想一件事,有那麼瞬間,我幾乎忘了手下還有魔昂,直到听見一聲「咳——」

「啊,你醒了?」

「小央?」

「……剛才有只野狼,被白雲犬追跑了。」正說著,就听見白雲犬的蹄子啪嗒啪嗒跑回來的聲響,然後停在近前。此時周遭黑漆漆一片,看不見任何東西,還能感受到魔昂抓著我的手,然後他微微搖晃著站起身,我也跟著站了起來。

「我沒事。」魔昂淡淡地說,與剛才叫我「小央」時的飄忽聲音已經截然不同。「我們回去吧。」

「好。」

他頂著風邁了一步,我跟上,他松開了握著我的手。

白雲犬蹬蹬蹬跑到我們前面帶路,剛歡快地跑出幾步,就「嗷」的怪叫一聲。魔昂的手立刻警覺地靠過來。我也以為是那只野狼又跑回來了,旋即才意識到是白雲犬踩到了燈籠,八成是小蹄子踩到那還熱著的燈台上了。肯定是,因為我听到白雲犬在抖著自己的小蹄子。

避免它把燈籠徹底弄爛,我緊走幾步模索著找到燈籠柄。輕輕吹口氣,燈台上還亮起幾點火星。

回去逆著風,走起來費力許多,來時不覺竟已經離開泉邊恁般遠了。終于走回茅草屋時,肚子已然餓得發疼。

掀開鍋,已經稀巴爛的蔬菜卻散發出**的香氣,舀出來成了蔬菜泥。

吃飽之後,真希望立刻倒在灶房的土屋地上睡一覺。但還是磨蹭著挪到床上去。魔昂也躺了下來,和我並著肩。剛開始我還有些在意,但後來就泛起困來,隱約間听到魔昂說他是去風口了,結果又被吹了回來,可能撞到哪里昏了過去,被那只尋仇的小野狼逮到了機會……

正睡到稀里糊涂的時候,感覺有只大手在推自己。被推了好幾下,我才確定不是夢。

「醒了嗎?」魔昂的聲音。

「嗯?」我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旋即又听到另一個咳嗽聲,卻不是魔昂的,我才算清醒了一些。那個聲音說︰「打攪啦,我叫雙火。」

「雙火說魔人城里出事了,我要先回去一趟。」

「出了什麼事?」我隨口問出來,頭腦尚空白著。

那個叫雙火的說話很利索,跟我解釋道︰「異戀的魔人們和王子那邊起了沖突。他們想趁著黑夜把王子干掉,但恐怕會反被消滅。公主正在調停,讓我來叫魔昂回去幫忙。」

雙火的口齒很清晰,抑揚得當,但我就是沒听懂到底是怎麼回事。

魔昂已經站到了地上,「我就先回去了,事情平息之後再來接你。」

然後,他們在黑暗中開門又關門,腳步聲漸行漸遠,終于听不到了。

我又倒在床上睡了一會兒,終究不踏實醒了過來,確定這一方天地又只剩下白雲犬和我自己了。

日子,歸于平靜。黑暗,依舊持續。

白雲犬重新回歸了「休眠」的狀態。它是個小孩子,喜歡追著有活力的大哥哥玩。現在大哥哥走了,它又提不起興趣。

只是偶爾的,它可能是睡驚了,毛毛愣愣從床上跳下來,叫著跑出去,又叫著跑回來。每當這時,我還以為在它身後就是魔昂呢,然而卻沒有。

這段黑暗不知還要持續多久。魔昂來之前,我以為睡一睡終也就過去了,然而自從魔昂走之後,我卻發現日子無聊到我都有些難以忍受。

每天餓了到後園就能摘到新鮮的菜,困了就能躺在舒服的床上,時時刻刻能听到白雲犬輕輕的呼嚕聲,明明悠閑舒適的日子,怎麼會無聊呢?

偶然想起師父說過的話,他說︰除非什麼也沒經歷過,否則越安靜的時候,雜念反是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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