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作賦縱然不懂風月,但那也得看是對著誰,杜瓊羅身為他的正室,卻還不如一個大太太房里的丫鬟,心中自然不滿,冷眼相向道︰「怎麼我叫你陪我上廟里請願你就千百個不願,一提起鎖墜兒的事情,就這麼大興致?」
雲作賦打哈哈道︰「怎麼會,我也就是看著那姑娘勤勞老實,這才想要了她過來好好侍奉你。」
杜瓊羅不理會他,啐道︰「你那點心思我還不知道,罷了,就知你們這些王孫子弟沒一個鐘情的。等今兒我上廟里祈福的時候問了大太太這事兒,再回來跟你細說。」
雲作賦作勢要親杜瓊羅,被她用手絹打開,嗔道︰「青天白日的,你不要臉我還要呢。行了行了,我這就走。」
杜瓊羅攜了心月復丫鬟若水、玉階出了墨香閣,徑直往龐夫人房里來,途徑醉風閣門前時忽遇上了探頭探腦的夕顏,煞是詫異。原是夕顏得知卷簾入住醉風閣,正欲過來拜訪,可巧來到門前便見一抹熟悉的身影,似是錦繡,因此便躲在石門後躡手躡腳偷偷觀察,遂有了這幅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圖景。
杜瓊羅上前笑道︰「有什麼趣聞,也讓我瞧上兩眼?」
夕顏被嚇了一跳,認清來人後才放下心來,忙捂著心口喘息,埋怨道︰「三女乃女乃,您可把奴婢我嚇死吧。」
「看什麼呢,鬼鬼祟祟的。」杜瓊羅順著夕顏的視線看向醉風閣內,錦繡早已沒了蹤影,左看右看不見趣聞,索然無味道,「什麼也沒有,無趣。得了,正好龐夫人要向平安廟去,你隨了我一同前往,也好有個說話作伴的。」
「那自然好。」
臨走前夕顏不忘又匆匆瞥了一眼醉風閣內,四下無人,也不知究竟是不是錦繡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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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必說,醉風閣內那人,必然就是錦繡。雲作悅回來之後也不再領家丁看守錦繡,錦繡樂得自在,便可隨意活動,但只有一樣,沒有雲作悅的同意,她不得擅自離開醉風閣。♀她私心里想著不離開便不離開罷,在哪兒服侍都是服侍,自祝德江把她賣進雲府,她就沒曾想還有好日子能過。
這日,錦繡外出采花草制胭脂,正巧被路過的夕顏看見,便急急忙忙躲了起來。雲作悅說過自己在醉風閣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她也不願招惹是非,惟願夕顏沒有看清自己才好。
她膽戰心驚的回到房中,連先前采集的花草也無心理會,隨手扔在一旁。恰巧雲作悅今日無事閑在房中,招了她過去磨墨。
磨墨是個技術活,一般人可是做不來的,錦繡沒有經驗,磨了半晌也不見勻稱。雲作悅嘆道︰「朽木不可雕也。」
錦繡頹唐,低語道︰「也不是生來就什麼都會的。」
雲作悅剜了她一眼,起身繞至她身後握住她的手打起圈來,邊打邊道︰「要像這樣,懂嗎?」
錦繡年幼,身材尚小,頭靠在雲作悅胸前,嗅見他身上一陣好聞的氣味,噬魂削骨,不覺頭暈目眩。雲作悅笑道︰「飽暖思□□,才多大的姑娘,就開始胡思亂想了?」
錦繡忙推開他,垂首而立,羞愧難當道︰「我沒有……」
雲作悅也不反駁,瞥了一眼門外的日光,淡淡道︰「今日天兒不錯,領你出去溜溜。」
「溜……溜?」錦繡知他這是將自己當貓兒狗兒似的逗弄,惱羞成怒,卻也終是不敢言語,跟在雲作悅身後出了大門。
庭院微風忽作,樹影搖曳多情,游廊蔭庇涼爽,二人便穿過一條又是一條。半晌過了花園見到池塘,塘內池水蕩漾,池魚游動,倏忽而去,倏忽而至,靈動非常。如此良辰美景,錦繡不但沒有欣慰喜悅,反而不禁瑟縮起來。
雲作悅詫異道︰「天也不冷,你這是作何?」
錦繡這才將前日發生在離塵閣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雲作悅,雲作悅听了大喜,哈哈大笑道︰「四弟這招甚好,明兒我也得學學。♀」
「二爺又拿我尋開心了,學什麼不好,非要學這個,您若是再這樣,我定要卷了鋪蓋回蕭然閣去了。」錦繡嘟囔道。
雲作悅嘖嘖一陣,搖頭道︰「非也非也,為時已晚。前兒七寶已經將你簽下的文書遞交于我,我好生藏了起來,任天王老子也找不出蹤跡,你如何回得了蕭然閣?」
錦繡輕哼道︰「晌午我在醉風閣里轉悠,一不小心撞見四爺房里的夕顏了,她若是心直口快抖摟到大太太那兒,我不就得償所願了。」
雲作悅眼神一冷,隨即一閃而過,調笑道︰「好個祝錦繡,心機不淺呢,看來撤了家丁不是明智之舉,還是把你關起來得好。」
錦繡本也沒想那麼多彎彎繞,只是因正好撞見夕顏這才如此言語,見雲作悅有心再把她關起來,忙解釋道︰「二爺饒命,幽禁的日子我是一日也過不得了。夕顏她只是踫巧經過醉風閣門前,我遙遙見她向里張望就躲了起來,料想她沒確定是我也不敢隨便言語。」
「這麼說,你還赤膽忠心呢。」
「二爺英明。」
雲作悅又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移步至池塘邊兒上喂魚,錦繡不敢上前,遠遠看著他將手中的魚食碾碎灑在水中,繼而便有一群一群各色的鯉魚蜂擁而至,爭相搶奪,好不熱鬧。
錦繡一直不解一個事情,但她不敢明目張膽的詢問。當日在馮姨娘處雲作悅舉手之勞救下自己,後來假山□□被自己發現,他不止一次暗示過對錦繡的覬覦,可是事到如今錦繡入了醉風閣,成了他的陪房丫鬟,他卻沒了那個心思。
錦繡處處提防,可雲作悅規矩得很,除了一兩句調笑便什麼也無有,這和之前她獲悉的情狀大相徑庭。雖然錦繡從雲作衫那里得知雲作悅的本性不壞,可是這也不能使她掉以輕心,畢竟兩年時間可以改變很多,包括一個人的脾性。
「想什麼呢?」雲作悅忽然湊過來道。錦繡一驚,慌忙搖頭道︰「沒什麼……沒想什麼。」
雲作悅把魚食遞到錦繡手里,笑道︰「今兒母親上平安廟祈福,你怎麼不去?」
錦繡道︰「二爺沒說要去,我不敢自作主張。」
雲作悅失笑,引著錦繡沿河岸向前走去,邊走邊道︰「自作聰明,你真當二爺是吃素的呢?就你那點小心思,我還不知道?」
錦繡使詐被戳穿,臉不自覺就紅了,囁嚅著不肯承認︰「二爺說什麼,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雲作悅輕哼一聲,嘲弄道,「乖乖听話然後盼望趁早離開,不是這個打算嗎?」
錦繡默然不語,默認了雲作悅的說法,尷尬的別過臉去。自從來到雲府,錦繡的小聰明就徹底失效了,雲作衫也好,雲作賦也罷,都能看出她內心的真實想法,現在就連雲作悅也能輕而易舉的獲悉她的伎倆,她再繼續裝傻充愣難免矯情。
雲作悅停在一處石桌旁,于雕花石凳上坐下,招了招手讓錦繡過去。錦繡一步步挪到雲作悅身旁,試探著問道︰「二爺有什麼吩咐?」
「我且問你,會唱曲兒嗎?」
「不會。」
「那會跳舞嗎?」
「不會。」
雲作悅扶額,怎麼就收了這麼個一問三不會的姑娘呢,難不成只圖她長得乖巧可人嗎?錦繡被雲作悅這麼一問,也覺得不好意思,雲府的姑娘各個聰明伶俐,身懷絕技,上回雨梨在離塵閣唱曲兒的時候也是信手拈來,出口成章,說不定琴棋書畫都是樣樣精通的。
可是反觀自己,錦繡無比汗顏,別說琴棋書畫了,就是刺繡女紅她也不擅長啊。錦繡見雲作悅越來越無奈,忽然靈機一動道︰「二爺,我會說笑話兒。」
「哦,是嗎?」雲作悅玩味道,「說來听听。」
錦繡以前上學的時候沒少听同班同學講冷笑話,現在拿出來借用一下,順便也好給自己解個圍。于是她就眉飛色舞的開始講述起來︰「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年代,有個糖葫蘆走在雪地里,它覺得很冷,很冷,然後它就變成了‘冰糖葫蘆’。」
「……」
「有個銅板被一伙山賊綁架了,山賊寫信給元寶告訴他如果不用自己來換人,就要撕票,然後元寶就回信說‘撕票吧,撕票了之後你們就連一個銅板也沒有了’。」
「……」
「春游會上眾人都在做自我介紹,一位男子上前道‘我叫尤勇,我愛下棋’,接著一位女子便上前道‘我叫夏琪,我愛游泳’。」
「……」
「從前有個……」
雲作悅嘆了口氣打斷她道︰「罷了,你還是老實待著吧,孺子不可教也。」
錦繡撇撇嘴,不以為然,明明是雲作悅自己沒有幽默感,還要嘲諷自己不可教。雲作悅盯著她嘟起的小嘴兒看了半天,調笑道︰「怎麼,不滿?」
錦繡嘟囔道︰「沒有。」
雲作悅起身來到她身邊,牽起她的手左瞧右看,錦繡害羞的躲開,嗔怪道︰「二爺又拿我尋開心呢。」
「你若是想我拿尋你開心,我倒也不是不願意。」雲作悅玩味道,「只不過好事多磨,我不急這一時。」
錦繡羞赧,掙了兩下將手抽回,雲作悅不怒反笑,指著錦繡縴細的手指道︰「雖然你是鄉下來的,可這手卻生得很好,縴長白皙,很適合學琴,若有興趣,我倒是可以教你。」
錦繡一愣,不知道雲作悅這番說辭又是為何,自己不過是個陪房丫鬟,哪有資格跟著少爺學琴,受寵若驚之余,她慌忙拒絕︰「不用……」
雲作悅蹙起眉峰,狐疑的盯著錦繡,審視她微妙的表情變化,挑眉道︰「我肯教你是看得起你,你居然還敢拒絕?」
錦繡忙改口道︰「不是拒絕。二爺的好意我怎麼敢拒絕呢?是我……太過愚拙,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唯恐辜負二爺抬舉。」
雲作悅這才放緩了臉色,喃喃自語︰「量你也不敢拒絕。」
錦繡很是無奈,自己根本不是學琴的材料,而且私心里她也根本對音樂一竅不通,說是五音不全都不為過,面前這位二爺也不知是哪根弦搭錯了,非要教她學琴。事到如今,錦繡只能巴望雲作悅是一時興起,玩玩而已。
可是事實告訴錦繡,她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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