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寒門,死于貧困 梅子黃時雨闌珊

作者 ︰ 左荒

夏雨頗盛,綿延萬里,那是南方特有的梅雨,而換到北方的時候,就完全不同了。♀雷聲大雨點兒小,動輒驚雷忽作,驟雨傾盆,不出片刻又艷陽高照,晴空萬里。所以詩人有言「梅子黃時雨」之句,亦有「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之語。

錦繡望著窗外斷續不停的雨簾愁緒萬千,雖說這雨來勢洶洶,去時匆匆,但卻也是斷續連綿,一連數日都不見天晴。記得在蕭然閣的時候,每到陰雨之日,無論青天白日還是黃昏子時,雲作衫都咳個不停,難以安眠。

她雖然已經不在蕭然閣處事,但擔心雲作衫的心還是有的,前日听說卷簾也隨著自己來了醉風閣,雲作衫那兒只有雨梨一個人顧著,也不知忙得過來否。她盯著手邊的油紙傘,良久嘆了口氣道︰「二爺也不在,我該怎麼跟他說呢。」

正當她一籌莫展之時,忽然瞥見桌案上的筆墨紙硯,當下心生一計,留了個字條給雲作悅。之後錦繡便偷偷從醉風閣的小門出來向蕭然閣去了,一路上她膽戰心驚,唯恐給別人看見了,醉風閣里的自然不用說,二爺都是打好招呼的,可就怕被個別多嘴多心的看去平白無故增添麻煩。

好不容易出了醉風閣,錦繡方才放下心來,結果一抬頭正迎上辦事歸來的三少爺雲作賦,她躲閃不及,一腳絆在青石板路的凹處,趔趄幾番後還是不免摔了個馬趴。

「呵,這又是誰啊,瞧著下雨天兒的,摔得一身泥。」

錦繡慌忙從地上站起來向雲作賦請安道︰「請三爺安。」

「你不是那天鎖墜兒領來的那個陪房嗎?怎麼會從醉風閣出來?」雲作賦詫異道。錦繡知道事情敗露了,急中生智解釋道︰「三爺,是這樣的,我領大少爺的命來醉風閣找二爺,可是二爺不在。」

「這樣啊。」雲作賦冷笑道,「他也是該忙了,一天到晚不務正業,真不知爹是怎麼想的,寧肯把公務交給二哥也不肯好生栽培我。游手好閑不說,終日流連于花街柳巷,整個雲府的風氣都給他敗壞了,論才學,氣度,涵養,他哪點比得上我了?」

錦繡失言,早听聞雲作賦眼高于頂,目中無人,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雲作賦又憤憤然說了一通才解氣,正想揮手示意錦繡退下,忽然見她臉上有些泥漬,掏出隨身攜帶的手絹作勢要上前為她擦拭。

錦繡嚇了一跳,慌忙向後躲去,搖頭道︰「不敢勞煩三爺動手,我自己來就好。」

雲作賦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上下不得,很失面子,他沒好氣的把手絹撂在她手里道︰「行了,擦擦吧,瞧你這一臉泥,讓大哥看見了像什麼樣子,下回別冒冒失失的,好在是我撞見了,別人還指不定怎麼訓斥你呢。」

「謝三爺恩。」

雲作賦走後,錦繡俯身審視滿身污泥的自己,嘆氣道︰「著急做什麼,人家沒看出來,自己倒是摔了滿身泥,得不償失。」

此時躲在醉風閣石頭拱門後的卷簾探出頭來,喃喃道︰「真沒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看她平素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樣,私底下竟然也是個不知檢點的主兒。」

一連數日雨下個不停,卷簾私心里也為雲作衫著急,畢竟是自己曾經的主子,她想著無論如何也該過去看看,正走到小門口就瞧見雲作賦和錦繡二人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麼,湊近一听頭一句便是︰「游手好閑不說,終日流連于花街柳巷,整個雲府的風氣都給他敗壞了,論才學,氣度,涵養,他哪點比得上我了?」

這話斷章取義得巧妙,听來便覺是雲作賦因了什麼在羨慕雲作悅,之後卷簾探出頭去,竟看見雲作賦作勢要給錦繡擦臉,她驚得心驚肉跳,捂著嘴不敢出聲,就躲在拱門後偷听,越听越覺得奇怪,心中的猜測也開始慢慢醞釀。

「莫不是三爺為了錦繡在喝二爺的醋吧……這可真是奇聞了……」

這會兒錦繡走了,她才漸漸從門後出來,嘟嘟囔囔一陣後轉身離去。

***

錦繡一路來到蕭然閣,還未入到門內就見到河葉站在門前護院,她走上前去笑道︰「許久不見,可還記得我嗎?」

河葉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展顏道︰「錦繡姑娘花容月貌,小的想不記得都難。」

錦繡失笑,不好意思的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泥點道︰「方才從醉風閣過來的時候不小心濺了泥水,結果就弄成這副模樣了。本想來看看爺最近怎麼樣,現下這副尊容,實在不便入內,就請勞煩河葉為我取身干淨衣物可好?」

河葉點頭應道︰「這事好辦,姑娘在打手邊第一個廂房等我,小的去去就來。」

錦繡進了廂房四下審視一番,屋內陳設簡單,只一張雕花木床,一張圓木檀桌,一掛衣架,一紅木衣櫃而已,此外牆上還掛了一幅怪石嶙峋圖,筆力不足,勾勒不勻,煞是稚女敕。錦繡失笑,蕭然閣的陳設向來講究,如何會掛著一張白璧微瑕美中不足的水墨呢,而這幅畫又會出自誰人之手呢?

錦繡湊上前去仔細觀看,但見右下角的落款印章處書著一行小字︰「濁沙滔天西風緊,盤虯臥龍陷溝渠,臥龍縱有通天志,污沼泥垢嚴相逼。」又看向那紅泥印章的落款,竟然寫著「青雲作悅」四個大字。

「這是……這是二爺畫的?怎麼可能?」

蕭然閣的廂房里怎麼會存著雲作悅的畫作,而且看墨跡和畫紙的陳舊程度,絕對不會是近期的東西,很有可能是雲作悅少年時期的作品。待錦繡還想細看,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河葉低聲道︰「錦繡姑娘,小的送衣物來了。」

錦繡拉開房門迎河葉入內,河葉將干淨衣物放在桌上正欲退開,錦繡上前攔住他道︰「河葉且慢,我有話問你。」

「姑娘請講。」

錦繡指著房中的水墨畫道︰「你可知道,這是何物?」

河葉盯著那怪石嶙峋的圖景看了半天,不知錦繡這話問得是何用意,只好弱弱的答道︰「不是……一幅畫嗎?」

錦繡道︰「這是二爺畫的。」

河葉恍然大悟道︰「哦,原來姑娘你是要問這個。這的確是出自二爺之手,但是至于它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小的就不曾得知了。爺只吩咐我們要定期打掃這間廂房,而且這房里的東西一樣也不許動,都得按照原來的位置規規矩矩的放好。日前我們打掃的時候就有人看到了,覺得驚奇但也沒敢多問,畢竟爺是主子,我們是奴才,有些事情不好開口的。」

「這樣……」錦繡頗有些失落,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

錦繡換了衣物,復又撐起青色油紙傘順著回廊來到雲作衫房中。房中一片淒涼景象,卷簾不在,雨梨竟然也不在,紅燭燒得淚盡,雨絲拍打窗扇,窗簾翻飛四起,涼風長驅直入,整個房間昏暗無比,只听見內間偶爾傳來一兩聲熟悉的輕咳。

錦繡大驚失色,放下油紙傘沖進內室。雲作衫正艱難地扒在床柱上,試圖將自己的身體移至輪椅內,雲作衫瞥見錦繡的身影,笑著問了她一句︰「別後可安好?」

錦繡的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滴雨簾止不住奪眶而出。

「爺……怎麼就成了這副模樣……難道我不在的時候……雨梨她也沒有盡心服侍您嗎?」

雲作衫嘆了口氣,靠在床柱上不停喘息,良久才微啟雙唇如釋重負道︰「給我倒杯水來。」

錦繡來到桌旁,一抹紫砂茶壺,發現里面早已涼透了,不禁潸然淚下,更覺悲傷。雲作衫道︰「茶水可是涼了?無妨,端了進來便好。」

錦繡按照雲作衫的囑咐端了茶水進去,努力抑制的哭聲終是在看見雲作衫消瘦的骨架時瀉出了︰「嗚嗚……爺……您這……不是平白……惹人心疼的……嗎,沒見過……嗚嗚……您這樣的人,什麼都放在……心里,不好受就說……說出來,早知這樣……嗚嗚……就是打死……我也不會去醉風閣的……爺……」

雲作衫將茶杯放在錦繡手中,虛弱地靠在她肩上,強顏歡笑道︰「你這會子說這個還有什麼用,走的時候倒是決絕,連個信也不來。」

錦繡忙手足無措語無倫次的解釋道︰「我不是……是二爺他……我沒有……我是為了您才走的……誰知道……爺您要相信我。」

「行了,不用說了,我都知道。」雲作衫淡淡道,「是二弟自作主張要了你過去的,他強迫你了?可有起沖突受委屈嗎?」

「沒有……嗚嗚……」錦繡咬緊嘴唇拼命搖頭,不讓自己哭得太過淒絕。

雲作衫伸手拂去錦繡臉上的淚痕,輕笑道︰「我還沒怎麼著呢,就哭成個淚人了,倘或真因了這個病如何如何了,你難不成還哭斷個長城去?」

錦繡哭笑不得,都已經到這個份兒上了,雲作衫還在強顏歡笑,她嗔怒道︰「爺不要這樣了,我看著心疼,疼得難受……」

「那還能怎樣呢?」雲作衫嘆息道,「雨梨跟著母親上平安廟了,卷簾又跟了你上醉風閣去了,整個房里的丫鬟都走了,我還能怎樣呢?不過你也不用太惆悵,好在柴房里還有個煎藥的姑娘名喚幻音,近日她有心為我煎藥來著,左右也服侍了不少。」

盡管雲作衫一直在強調自己無恙,可是看在錦繡眼里就是不同,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因了自己去往醉風閣才釀出的罪過,她愧疚無比,心生自責,越發哭得聲嘶力竭起來。雲作衫無奈道︰「我勸你幾句還勸出更多淚了,這身子如此嬌小的,能容多少淚呢,莫不是半晌都哭盡了,就化成個紙人飛走呢?」

「爺……」錦繡埋怨道,「不走了,這回說什麼也不走了,就是二爺命七寶拿了砍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走了,一心一意只好生服侍您便是了。」

雲作衫苦笑道︰「你有這份心,我就已經知足了。人世不過驚鴻,回眸轉瞬百年,最大的幸運也無非是臨死時不至于落得個孤苦無依的下場。」

錦繡啐道︰「爺您不要胡說了,爺心地善良,待人寬和,是一等一的好人,定會洪福齊天,壽與天齊的。大太太昨個兒剛上平安廟祈福去了,定會為您祈求平安好運的,您就放寬心罷,別再惹我……哭了。」

雲作衫見她又要抹淚,忙曳了她過來揉在懷里安慰道︰「哭什麼,我還有幾日不得消停呢。雨梨不在這幾天,就勞煩你暫且留下了。」

「說什麼勞煩不勞煩的,我本來就是……爺的人,還能跑到哪兒去。」錦繡想起日前自己也曾這般靠在雲作衫懷里,二人探討著關于雲作悅的事情,她還調笑著說自己若是王氏,肯定甩了二爺,嫁給雲作衫。可是此一時,彼一時,現下這般光景,她是無心也無力,一句話都調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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