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服侍雲作衫歇息下,因不放心彩蝶的事情,便來了醉風閣,打算一探究竟。正巧見到七寶立在房前,遂輕手輕腳上前詢問。
七寶見到錦繡便沒好臉,正打算胡亂敷衍她一番了事,听得她提及彩蝶的事端忽然改了主意,裝出一副極為惋惜的模樣道︰「誰說不是呢,可憐見的姑娘,怎麼就偏她遇上這種事情,真真教人傷心。」
錦繡詫異道︰「難不成二爺讓彩蝶從了那石府大少爺?」
七寶為難的點頭。錦繡嘆了口氣,頹唐道︰「來之前我還思忖會是這麼個結果,沒曾想二爺真的會不管不顧,怕是再沒人能像翠羽一樣值得他用整個雲府來換了。」
七寶隨之嘆氣,卻又忽然眼前一亮,慫恿道︰「怎地沒有,二爺近日寵你寵得緊,你若是有心為她求上一求,事情說不定還有轉機。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私心里也不希望彩蝶被石少奪了去,但無奈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方才勸了半晌二爺不听,好生將我訓斥一通,逐出門來。」
錦繡想了想方才雲作衫所言,又思及彩蝶可憐行狀,點了點頭道︰「也只能盡力而為了。」
里間雲作悅睡意朦朧,恍惚間听到錦繡的聲音,慵懶的招了她進來,還只當是在夢中。錦繡忐忑不安的來到房內,停在床邊三米開外的地方,垂首而立,听候差遣。雲作悅淡淡道︰「過來點兒。」
錦繡挪了半步,便不再前進,雲作悅又道︰「再過來點兒。」
錦繡這回跨了一大步,勉強挨在床邊,雲作悅趁勢將其掠至懷里,作勢要上前一親芳澤。錦繡驚紅了臉,忙左右閃躲起來,邊躲邊喚︰「二爺……二爺您這是做什麼呀……」
雲作悅這下徹底清醒了,發覺面前的人兒不是夢中虛景,而是真實所在,遂規矩了許多,卻仍是不肯輕易放開她,只摟著她調笑道︰「你說我做什麼呢。」
錦繡知他是戲耍自己,惱羞成怒,一拳捶在他胸前,趁機躲開,退到一旁憤怒道︰「二爺莫要這樣,我是大少爺房里……」
還未等她說完,雲作悅就冷哼一聲打斷她的話道︰「你是大少爺房里的丫鬟,這麼著有失禮數,既損了大少爺的名聲,也毀了你自己的清白。是不是這麼個說法?」
錦繡啞然,雲作悅翻身坐在床畔,笑道︰「真不知該說你機靈,還是說你迂腐。以後若是想拒絕我,就直截了當的拒絕我,別總拿大哥來說事。」
錦繡喜道︰「那若是我拒絕了,二爺就會放過我嗎?」
雲作悅淡淡道︰「不會。」
錦繡氣急敗壞,鼓著兩團腮幫子憤憤道︰「合著二爺根本就沒打算放過我,淨拿些渾話來捉弄我。」
雲作悅失笑,起身來到衣架前,捏起一件白底黑印水墨青竹褂子,頓了頓道︰「過來給我更衣。」
錦繡想起在蕭然閣為雲作衫更衣的經歷,免不了一陣慚愧,極不情願的挪至衣架旁,接過雲作悅手里的褂子為他披上。
雲作悅趁此當口,仔仔細細觀摩了一番錦繡的眉眼,真和當年的翠羽有幾分想像,只可惜相較之下,錦繡比不得翠羽性格灑月兌。念及如此,雲作悅少不了一陣惋惜,又見錦繡笨手笨腳,卻連個腰帶都系不好,更覺煩躁,冷冷道︰「你就是這麼伺候主子的?真難為大哥了。」
錦繡本就汗顏,听得雲作悅這麼諷刺自己,更覺無地自容,一個不慎弄斷了腰帶的扣線。她大驚失色,連忙跪倒在地扣頭求饒。
雲作悅深吸一口氣,無奈的換了條腰帶自己系上。錦繡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可是尋了半天也沒見著半個,只好斗著膽子上前囁嚅道︰「二爺莫氣,奴婢笨手笨腳不會伺候主子,為難大少爺一個也就罷了,萬萬不敢再為難二爺您了。♀」
雲作悅玩味的瞥著錦繡低眉順眼的模樣,走上前去貼在她耳邊低聲道︰「想走?沒那麼容易。以為我醉風閣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二爺不嫌麻煩,就喜歡被人為難,尤其喜歡你這樣兒的姑娘……扯斷我的腰帶……」
錦繡的臉騰一下又紅了,雲作悅斷章取義耍無賴的方式真真能教人氣死,她作勢轉身就走,走了沒兩步又硬著頭皮拐了回來。
雲作悅輕笑︰「不是要走嗎?怎麼又回來了?」
錦繡憤然道︰「若不是為了彩蝶,我才不來你這醉風閣,現下來也來了,戲耍也戲耍了,沒個說法兒就走,豈不是虧死了。」
「彩蝶?」雲作悅露出疑惑的表情。
錦繡輕哼道︰「二爺好記性,剛發生的事情轉眼就忘了。也是,本就是個無足輕重的陪房丫鬟,二爺不放在心上也是應該的。只我實在氣不過,那石府大少爺仗勢欺人,強取豪奪,隨便花點銀子就能買走雲府一個丫鬟。可憐見的,卻要彩蝶無辜受他欺侮,簡直可惡。」
雲作悅思來想去,知這是那日在醉香苑的事情鬧到雲府來了,石鷹井要買了彩蝶過去,差人到醉風閣問話,七寶得了上回的決議,就自作主張回了,因道︰「沒錯,那彩蝶和雲府比起來的確無足輕重,為此和石府大動干戈實乃不可取之舉,我便讓七寶許了。如何,你有異疑?」
「不敢有異,只可嘆平日里都有說有笑,親密無間,便以為因上這個就怎麼著了,事情來了還不是一樣,爺都是薄情的,沒個例外。方才我問大少爺倘若換做是我,他會如何,他避之不答,但想來結果也無兩樣,真教人寒心。」
雲作悅淡淡道︰「人世本就不公,命乃天定,富貴貧賤早有緣數,強求不得。」
錦繡思索再三,終還是忍不住問道︰「若是換了我,二爺……會怎麼做?」
雲作悅心頭忽跳,雖不似鼓點般強烈,卻也是漣漪般綿延,仿若平地起波瀾,徒添一場愁緒。良久,他緩緩開口,只說了四字,曰︰「不外乎此。」
錦繡一愣,隨即憤恨的月兌口而出︰「若是換做翠羽,二爺還能這麼雲淡風輕嗎?」
雲作悅勃然大怒,抬手給了錦繡一個耳光,響聲之大,連門外的七寶都听得到。雲作悅氣急失手,待回過神來也覺自己這一巴掌略狠了些,卻又礙著少爺面子不肯服軟,只得順勢罵道︰「什麼下作的東西,也敢拿翠羽作比,不要以為我寵你一些,就能借勢無法無天了。」
錦繡挨了一記耳光,便霎時紅了眼眶,又听到雲作悅此番言語,更覺得心下悲涼,鼻子一酸,淚珠就下來了。這一哭便沒完沒了越發淒絕,連日以來的委屈一擁而上,就差沒將娘胎里帶來的不公也算在其中。
這廂錦繡哭得泣不成聲,話不成句,想說的一句也沒出口,就捂了嘴嗚咽著跑掉了。那廂雲作悅雖心生悔意,卻也怒火中燒,不願追出去和好。
話說關心則亂,近鄉情更怯,這一場架吵得兩個人都心煩意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七寶見狀,喜不自勝。
錦繡走後,雲作悅瞥見桌案上的珍珠耳墜,一把將其抓起來摔在地上,破口大罵道︰「不知好歹的東西。」
七寶走進房中,佯裝擔憂道︰「二爺這是怎麼了,怎麼動這麼大火氣?」
雲作悅冷道︰「還不是錦繡那不知死活的丫鬟,因為彩蝶的事情跟我嘔氣呢。」
七寶嘆氣道︰「本來也是的,畢竟鄉下來的姑娘,比不得大戶人家有見地,看的瞅的都是眼前那點事情,哪里會知道這背後的利害呢。」
雲作悅啐道︰「本以為她是個聰明伶俐的,沒想到也是一番下里巴人做派,白瞎我前段時日費力討了她過來,竟敢一而再再而三提及翠羽的事情,反了她了。」
七寶輕笑,上前撫了撫雲作悅的胸口︰「二爺消氣,好在之前我已回了沐兒,讓方總管收了銀子,將彩蝶送到石府去。」
雲作悅這才漸漸斂了怒氣,淡淡道︰「正合我意。」
「只不過還有一事未妥,得勞煩二爺您親自費心了。」
「何事?」
七寶湊至雲作悅耳旁低聲言語幾句,雲作悅了然道︰「這事你不用管了,我自會解決。你去告訴方總管,讓石鷹井先等幾日,待大太太她們上香歸來,定會給他個心滿意足。」
七寶呵呵一笑,轉了個身翩然退下。雲作悅盯著地上碎裂的珍珠耳墜,一陣晃神,卻也不知究竟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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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離了醉風閣,一路小跑回到蕭然閣,雲作衫剛好醒來,見她雙眼微紅,淚痕未褪,忙擔憂問道︰「怎麼了?方才去了何處,怎地哭成這樣?莫不是還在為彩蝶的事情憤憤不平嗎?」
錦繡委屈的很,沖到床前縮進雲作衫懷里,雲作衫攬著她一番安慰,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她也斷斷續續說不清楚,急得雲作衫又是一陣咳嗽。
風欲靜而雲不止,一場風波下來,有人歡喜有人憂。錦繡雖然是跟雲作悅生氣吵架,卻也犯不上為此耽誤了雲作衫的病情,遂忙憋了哭聲,關切道︰「爺,小心身子……」
雲作衫捂著胸口嘆息道︰「你若是真為我這身子著想,就不該三天兩頭抹淚招我,前幾日哭哭啼啼還有個由來,今日這樁卻連個說辭都沒有了,我能不著急嗎?」
錦繡不願將自己在醉風閣的事情說給雲作衫听,便隨便編了個謊話說自己是想家了。雲作衫雖不盡信,但看她意思不願提及,也就此作罷。兩人又說了一陣,錦繡方止了哭聲,但仍舊賴在雲作衫懷里,非說他身上有股隔壁家二狗哥的親切感,這麼抱著就能「低頭思故鄉」了。
雲作衫拗不過她,索性任由她抱著,碎碎念講些近日發生的瑣事。當時,二人縮在床畔有說有笑,誰也不曾瞥見房外一抹落寞非常的倩影,正握著一封書信躑躅不前。這個人,不消說,便是前些日子隨龐夫人上平安廟進香的雨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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